得鹿 第3章 【二】

秋日碧空如洗，殿内却沉在暗淡的光里，一群人乌泱泱跪倒一片，埋首屏气，豆大的汗珠顺着脸滴落，动也不敢动。

坐在榻边的曹操望着卧病的人，一言不发。那人披散着发，面色枯瘠而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干涸，眉头因苦痛而皱起，额头渗着层冷汗，紧抓被褥。

正是郭嘉。

偌大的殿死气沉沉，曹昂与荀彧默不作声，曹丕低着头立在一旁，不忍去看下跪的太医，只时不时窥探着父亲的神色。良久，只见曹操挥手，群医顿时埋首更深，而那人却只拍了拍榻边，指尖不紧不慢敲着。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勃然大怒。

“废物！都是废物！”吼声回荡在空中，头磕得咚咚作响的太医们被骂了个遍。曹操感觉血液在这个瞬间涌上大脑，甚至连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都听得清楚，他因激怒红了双眼，抽出曹昂的佩剑，踹翻一人，眼看就要砍上去。

“大王！大王息怒，太医们确实已尽力了。”一向稳重的荀彧被曹操此举吓到，赶忙上前劝阻，眼里尽是苍凉与无奈，“郭祭酒所患之症，闻所未闻，找到医治方法还需些时日。求医的榜文也已经发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啊。”

曹操喘了几口粗气，似乎冷静了下来，将剑扔了，重新回到榻边坐下。见状，为首的太医急忙又磕了几个头，颤颤巍巍道：“大王息怒，确实如令君所言，祭酒的症状史无前例，恕臣等无能，眼前只能尽量为祭酒减轻些病痛……”

据太医们说，郭嘉此病甚是怪异，起初不过是小小的风寒，只咳嗽不断，然而几服药下去后不仅没有好转，病情反而加重了。乏力、咳血，有时浑身烧得滚烫，行路困难，最后甚至无法下榻。根据这几个月的症状，太医们纷纷认定郭嘉患了痨咳。

可从脉象上来看，郭嘉的身子并无异状。

曹操沉着气，挥手让人群散了，太医们离去后，殿内又陷入一片死寂。曹昂默默拾起躺在地上的佩剑，收回剑鞘。曹操独自守在榻边，望着紧闭双眼的郭嘉，神情凄清，口中喃着“奉孝”。曹丕不知所措，看了看荀彧，荀彧却只叹息着摇了摇头。

视线落下，曹丕看见在斜方跪了许久的侍女，手中盘托着一碗参汤，依旧冒着氤氲热气。不忍看父亲如此伤神，曹丕接过那碗参汤，小声吩咐侍女退下了。

他斗胆走上前，对着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的人，低头小声道：“父亲……身体要紧，切莫为祭酒的事太过操劳，过几日，想必就会有揭榜之人……”

话未说完，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曹丕瞥见曹操阴鸷的眼神，身子不禁颤栗，指尖头皮发麻，头又低了低，声音沙哑道：“会有揭榜之人前来医……”

一股大力打翻手中的碗，温热的汤水洒了一身，最后连自己也跟着向后倒去。清脆一声，碗在地上摔得粉碎，不小心压在碎片上的手被割出一条血淋淋的口子，曹丕闷哼一声，忍着痛按住汩汩冒血的掌心，慢慢站起。

曹操不为所动，冷冷唤了声“来人”，将几名侍卫唤至殿内，又冲曹丕厌烦地挥了挥手，侍卫心领神会将曹丕团团围住，就要往殿外拖。曹昂见此，上前将曹丕护住，荀彧急忙道：“大王，丕公子自小体弱多病，前几日外出又负伤在身……”

榻上的人似乎动了动，曹昂眼神一变，“父亲，祭酒醒了！”

曹操立刻凑到郭嘉面前，握住他的手，轻声唤了几下“奉孝”。郭嘉双眸微睁，冲面前的人笑了笑，望着神色恐惧的曹丕，毫无血色的唇间吐出几个字，气若游丝：“大王，丕公子体弱，打不得……”

“奉孝，感觉身子如何？”

“谢大王关心，嘉感觉好些了……丕公子有伤，还是快些包扎吧。”曹操斜睨了曹丕一眼，又看了看地上几滴殷红的血，冷然道：“你有时间做这些，不如想办法医治好奉孝。”

曹丕捂着伤口，颤着声应了。弟弟如此委屈，曹昂冒了一肚子火气，一把推开围住曹丕的侍卫，向父亲与荀彧行了个礼，二话不说拉起曹丕便往外面去了。

回到宫中，曹昂亲自替弟弟包扎好伤口，望着窗外阳光灿然，初秋泛着层淡黄的草地，叹了口气道：“阿丕，你也别太难过，父亲忧心祭酒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不见好，就有些急了。等找到了良医，医好了祭酒的病，父亲自然就欢喜了。”

曹丕摸着受伤的手，本就郁郁寡欢，这下被大哥一安慰更是心中苦涩，不禁红了双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曹昂见弟弟的可怜样子，笑着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行啦，别不开心了，你以为父亲真指望你想办法治祭酒啊？不管什么事，都有大哥在，就算找名医那也是大哥去找，你乖乖待着就行了。”

曹丕闷闷点头，只希望郭嘉的病情能快些好起来。

“师兄，我们都找了好几天了，连个鹿影子都没见着，熊倒是遇上了几头……你确定师叔说的是这里吗？”

小道士拿着捡来的树枝，兴趣缺缺地打着林中的草，跟在师兄的身后。前面那人左顾右盼，装模作样地耸耸鼻子嗅着些什么，握着刚才差点被树杈挂住的剑，催促师弟跟紧：“当然了，子龙师叔说的还能有错？我敢保证，这附近绝对有妖鹿的窝，你没闻见股妖怪的腥气吗？”

小道士也学着师兄嗅了两下，摇摇头。没觉着有妖气，只觉得师兄像狗，师兄鬼鬼祟祟回头骂道：“你懂个屁！”

此行本是下山历练，同行的师兄弟多多少少都抓了几只小妖怪回了山，只剩两人整日山下游荡，抓不着妖，只能替人做做法事混口饭吃。恰好那日行至富春，见了魏王发出的榜文，想一出是一出的师兄立刻拉着他，准备在吴江附近抓几头妖鹿。

“抓一头给魏王，赚几个钱花，再抓一头回蜀山复命！”师兄笑得贼兮兮。

然而，自富春城出来，已过了五日左右，每日径直往南去，没有妖气的地方干脆御剑飞过，但始终没见师叔所言的妖鹿。小道士被骂，只长长叹了口气，当是陪师兄胡闹，大不了空手回师门，一起闭门思过，顺便罚抄门规。

想归想，算上天可怜他俩，抓不住鹿，抓只鹿的奶娃也好。于是忍不住问道：“师兄，我们抓不住妖，回去可是要被师尊罚的，你真的确定吴江有妖鹿吗？”

“嗐，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啦？三年前那场大战听说过吧？就算我骗你，那子龙师叔能骗你吗？”小道士点点头，那倒也是。

蜀山人人皆知，三年前在华冢山有场与妖界的大战。那一战虽然令蜀山伤亡惨重，但也重伤了妖界至尊，将其一亲信斩杀，最终妖界大败。

据说，当时吴江畔的妖鹿一族也参与其中。鹿族本是半神半妖，只要稍加修炼，羽化登仙并不是难事，因之前与蜀山并无过节，蜀山一直以来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只可惜鹿族最后与那妖界至尊为伍，在大战中被重创。”师兄穿过灌木丛，眺望林外一片波光粼粼的澄澈湖面，指着远方高耸入云的雾山，冲小道士道：“喏，之后便藏在了羽陵山里，羽陵山这么大，我们当然要慢慢找了。再说了，不是从刚才开始就告诉你有股妖气吗？”

细微又薄弱，是只小妖怪。

正待师兄要再度辨别时，天色却陡然暗了下来，狂风大作，林中树冠摇晃哀嚎，片刻前还万里无云，眨眼竟已阴霾密布，风卷来远山的冰冷白雾，头顶覆着层黑压压的翳，妖气大盛。

一时间连脚都站不稳，眼睛都睁不开，小道士只得抓紧面前的人，抬袖挡风，不知发生了何事，在阵阵阴风中呼喊师兄。

师兄的道袍猎猎翻涌，却不做遮蔽，只望着天，目瞪口呆。

只见远方射来两道流星般的红光，一前一后。前者划破灰蒙蒙的天，环着层刀刃似的劲风，将密林活生生拨开一丈多宽，呼啸而去。后者缠绕着青雷，道道落雷直轰前方，留下密密麻麻的焦黑，却回回只差分毫——穷追不舍，仿佛要将前者炸碎才肯罢休。

师兄一屁股跌在地上。

方才感觉到的哪里是什么小妖怪，分明是道行高深的妖怪……在千里之外所散发的几丝妖气。

病弱郭嘉 小白菜丕上线，下章主角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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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