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鹿 第17章 【十六】

曹丕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望着晨光从窗隙间透过，原本麻木的手开始隐隐作痛。他不记得自己如何回到榻上的，看着血红扎眼的皮肉，总觉着昨夜受的伤，理应比现在重。

“嘶——”手肘撑着身子坐起，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曹丕痛得差点叫出声来，随意找了块洁净的布，将手缠了几圈，去了吵闹的院里。

下人们蜂拥在院中，围着棵正盛放的桃花树，叽叽喳喳谈论个不停。这地儿昨日还空荡荡，怎的今日就平白多了棵树？曹丕皱眉，思忖着已然入秋却还盛开的桃树，自家府上只有一棵，就在关着神鹿的笼子旁。

心底有种莫名的躁动，曹丕单手拨开拥在一处的下人们，下人们见他来，纷纷缄口退去做事了。曹丕走近，只见阳光照耀的土地上，渗着层深褐色的痕迹，树干也干涸了大片暗红的水渍，用手摸着便掉落铁锈似的红色粉末。

曹丕眉头锁得更紧，凑近嗅了嗅，居然是干透的血迹。

感到不对，他忙向关押神鹿的地方边张望边跑去，桃花树果然不见，就连陆绩也消失无踪，完好无损的笼子空空如也，笼子旁搁着只碗，盛着满满的鹿血，罩着面流连波动的灵光，仿佛告别时的礼物。

曹丕端起碗，一时愣在了原地，脑中浮现的竟是鹿憩于树下的情景，之前便觉得神鹿对桃树甚是喜爱，如今越发觉得神鹿的离开与桃树有着何种联系。

包管家拿着铁锨吵嚷道，那桃树定是妖树，生了腿儿跑去院子中央。招手喊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准备将桃树铲除，丢去城外。芸嫂忙去拦，道公子还未发话，怎能擅自做主除了这树呢。

“你怎么知道这树是不是吃人的妖树？”包管家将铁锨一踏，插入桃树根凶道：“万一这树吸了那鹿的妖气，成了害人的妖怪，公子岂不是危险？”

“哎呀，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呢。”芸嫂拉着包管家的衣袖，慌忙劝着：“这棵树在府上这么多年，一年四季都能开花，那时怎么不见你说这是棵妖树呢！”

“唉，你不懂！”包管家叹道：“你看这树周围全是血，万一是吃人时洒的血，到了夜里把公子吞了可如何是好！”

半晌，听得包管家招呼家丁们铲树，曹丕总算是回了神，一时护树心切，冲着愈吵愈烈的几人，怒道：“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动这棵树！”

“可是丕公子……”包管家似乎还想反驳两句，见曹丕一副我意已决的模样，只好闭口，挥手让家丁们都散了。芸嫂眼睛尖，瞅见曹丕一手缠着布，竟渗出些血，忙凑近道：“公子，您怎么这么不小心，手伤如何又裂开了？”

曹丕这才反应过来，讪然笑了笑，瞧见落在笼外的封魔箭，箭身已没了莫名其妙的雷咒，便命人将箭收了不得言语，随着芸嫂入了厢房，给手上药。

曹丕幼年顽皮，出门总是会带些伤回来，芸嫂常年下来手法娴熟，三两下便上了药，竟也毫无感觉。正巧包扎好时，看见廊檐下包管家慌张跑来，厚重如山的身子一颠一颠，边喘边道：“丕公子，魏宫里来了人，在府外候着，说是大王急召公子入宫。”

曹丕心中的不安扩大，猜想是否与神鹿逃脱一事有关，不禁瞥了眼桌上那碗鹿血，问道：“可有说是因何事召我入宫？”

包管家拍着大腿，急道：“说是祭酒身子又不行了！”

曹丕惊站起，心蓦然坠入谷底。他忙传丫鬟为自己更衣，抓起佩剑的时候，又踌躇着看了一眼桌上的鹿血，最终命随从把鹿血也一并带上。

急匆匆赶到嘉福宫，只见除了诊病的太医与曹操外，曹昂荀彧曹植徐福一干人等也在，鸦雀无声地围在榻边，而榻上则是昨日还精神奕奕的郭嘉，如今又苍白着一张脸，不仅周身滚烫，眼窝与嘴唇犹如中毒般泛着暗紫。

太医为郭嘉诊完脉，神色沉重道：“奇怪，实在奇怪……这脉象与先前并不一致，加上祭酒眼周与唇部皆青紫，乃是中毒之象。”

曹昂紧张道：“这毒可还好解？”

“这毒易解，会随汗排出体外，可这……”说着，太医瞧见了曹丕，忙起身行了一礼，退去一边嘱咐同行的学徒，命他先回去配药了。

见曹丕来了，众人露出不同的神色，噤若寒蝉。曹操坐在榻边，替昏睡的郭嘉拭去额头的汗，长吁了一口气，回身瞥了曹丕一眼。除了冷淡外并无其他，却让曹丕一时毛骨悚然，将头低了低。

安顿好郭嘉，曹操起身先行离去，众人随其后同回了前殿，于殿前，曹操果真大发雷霆，却不是对着跪倒的太医。他喉底是粗暴的呼吸，侍女送上的茶看也不看，抓起便狠狠砸向曹丕，在脚前砰然摔成粉碎，吓得曹丕退了几步。

“混账！”曹操一双鹰鹫似的眼眸闪着阴狠的光，曹丕不知父亲为何如此暴跳如雷，顿然跪下恳声道：“不知丕做错了何事，还请父亲明示！”

曹操怒极反笑道：“一头活生生的鹿，遍体鳞伤地关在笼子里，如何三天不到就从你府上跑了？”

曹丕惊愕抬头，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昨夜刚发生的事，府中上下根本无人通报，魏宫来的人也一直在府外等候，曹操怎的已经得知神鹿跑了？

不好的猜想在脑中盘旋，曹丕不经意看见徐福，仍是满脸歉意的笑，冲自己微微颔首，又挠头道：“丕公子见谅，昨日在下瞧见公子府上有异光闪过，其中妖气肆虐，便料到乃是妖鹿逃脱……今早又听说祭酒病情反复，大王本意欲托在下去取鹿血，在下便将昨夜见闻一五一十说了……”

徐福叹了口气，又道：“那妖鹿的血虽是神药，却无法根治祭酒的顽疾，若是常人，一碗血治病救命足矣，然祭酒天赋异禀，一碗鹿血仅能抑住病情恶化，三五天后便又不行了。”

闻言，曹丕顿感绝望，又忽想起随从还带着鹿血，忙唤来将血奉上。曹操眼神微变，曹丕急忙拜揖道：“父亲，这碗血乃是鹿离去时所留，入宫时听闻祭酒病情复发，便命人一并带来了，不如先让祭酒饮下，再另想其他办法。”

“那鹿为何离去还要留下此物？”见曹操依旧怀疑，曹丕实在毫无头绪道：“这，丕也着实纳闷……但清早那鹿已不见踪影，笼前只剩下了这碗血。”

曹操沉默片刻，指尖敲了几下，允了，命侍女入里室喂郭嘉服下。过了半刻，侍女回来在曹操耳边私语几句，他神情稍稍缓和，又见徐福眉头微蹙，满怀疑惑的模样，问道：“徐道长，是否有何不妥？”

徐福微笑着摇了摇头，只踱步至曹丕身旁，行了一礼道：“丕公子，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子告知。”曹丕点头，他顿了顿道：“那鹿中的乃是封魔箭，箭尚在体内，便能将一切妖力封住，照理来说，鹿应该无法自行逃脱才是。”

“徐道长是何意？难道鹿是有人故意放走的吗？”一旁的曹植不解，徐福思忖少许道：“四公子不知，在下曾在那封魔箭上下了三道雷咒，若是人碰了箭，定会被那雷咒炸得肉破血流，便是无意间触碰，也绝不会有第二次。”

话音刚落，曹植神情忽然紧张，目光不禁落在了曹丕手上——那块渗着血色的布。顺着他的视线，在场之人接二连三向曹丕看去，殿内顿时一片诡寂，引得曹丕有些慌张，手往身后藏了藏。

众人皆知前些日子，曹丕因曹操之故，手被瓷片划伤，可这伤就算再久，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渗血。沉默间，曹昂与荀彧眼神相撞，曹昂皱了皱眉，荀彧却微微摇头。

唯有徐福睁大眼睛，快步凑近曹丕道：“莫不是，莫不是二公子你……唉，在下都说了那箭拔不得，公子怎的听不进去呢。”

曹操在座上不耐烦地敲着指头，扬首示意，太医把布拆开。太医埋头至曹丕身边，颤巍巍道了句二公子恕罪，战战兢兢摸向了血布。曹丕也不抵抗，待太医拆开，鲜红的血肉裹着发白的肌理赫然眼前，怵目惊心。

在场之人皆倒抽口凉气，曹操却显得格外平静，只道：“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哇丕丕要遭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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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