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慕青山迷迷糊糊醒来,习惯性翻了个身,转头便与一人贴了个脸对脸,瞳孔倏然睁大,猛地往后缩了缩。
而后缓慢地眨动了下眼睛,目光顺着脸往下看去,见那人竟是侧躺在他的被子上,全身不着寸缕,只墨黑微卷的的长发盖住半个身子!
慕青山一个激灵,慌乱起身,忙把被子翻起盖在了他身上。
躺着的人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眼睛是雾海般的蓝色。
“你你你……”慕青山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一双桃花眼潋滟着朦胧的水雾。
那人半撑起身,就那么看着他,微微歪了下头,动作似曾相识。一缕墨发垂下,半遮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凌乱的俊美。
慕青山呆愣了一会,终于回过神,试探着喊了声:“惊蛰?”
那人蓝色眼眸眨动了下,点了点头,似是有些茫然,身子微微前倾,锦被滑落,露出大片肩膀和胸膛。
“你当真是惊蛰?你怎么变成人了?”他有些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恍恍惚惚道,“昨日天雷滚滚,难道就是你在渡劫?”
慕青山看着面前这“人模狗样”的家伙,心想这难道是什么狗妖报恩的话本情节?
昨日,他将大狗带回后在温泉池里洗刷了一遍。
原本黑不溜秋的一团,露出脸上、耳朵、肚皮和四肢白色的毛,只背部和头顶毛色是灰黑的。颈部结实,底毛柔软,摸起来手感是一等一的好,眼睛还是少见的雾蓝色,直立站起来足有男子肩膀那么高,十分英俊威武。
那狗还十分温顺,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不吵不闹。
慕青山被迷地七荤八素,揉着狗子的后颈当场就说了许多甜言蜜语。他应当没见过这样品种的狗,但不知怎的,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大抵是日思夜想,产生什么幻觉了。
他向来喜欢这些毛茸茸,从前也常常捡些猫儿狗儿回来,但自从捡了大徒弟半夜和大白猫白露,他们一个跟狗不共戴天,一个又是醋坛子,他就再没机会朝别的毛茸茸下手,整日只能逮着白露一只猫薅。
白露脑门秃了又秃,不堪受辱,常常离家出走。而昨日,正是白露“离家出走”了,半夜也出门“行侠仗义”了,他才有机会将这路边的野花带回家。
不想今日醒来,他那么大一个狗子就没了?
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门就被一脚踹开。慕青山本能地往后一缩,后背贴在了角落。
烟尘散尽,红衣少女气势汹汹地跨入门槛,正是他的大徒弟半夜。
肩膀上趴着一只雪白的大猫,头顶的毛秃了一块,脖子上挂着一个木牌,写着:“顾春风”唯一的猫,离家出走中。
“我不在,你又把白露薅秃了是吧?”半夜柳眉倒竖,利落的马尾都仿佛炸开了毛。
等她看清衣衫凌乱的慕青山,又看到床上一丝/不/挂的人,不由瞳孔骤缩,后退了一步,立了半晌才问:“他是谁?”
慕青山此时衣襟半敞,整个人缩在床角,而床上的人盖着一半被子,乌发散乱,上半身和双腿还露在外面。
这场面,一时间甚至说不清是谁被轻薄了。
慕青山目光在惊蛰身上转了转,又有些慌乱地瞟向两边,心想,他也很想知道这是谁啊!
可若是他的猜测无误,惊蛰当真是只大狗妖,那也是万万不能让半夜知晓的。
“半夜,你听我狡辩——”他情急之下开口。
“哪里来的?”半夜星子般的眼睛打量着那个来历不明的“野男人”,一脸审视。
“我捡……见义勇为带回来的。”慕青山忙正色道。
“所以你携恩图报?生米煮成熟饭了?”
半夜用看禽兽的眼神看他,似乎已经认定他是“逼良为娼”,让人“以身相许”了。
惊蛰眼中满是懵懂,原本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此时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那么高高壮壮的大个子,此时看在半夜眼里,仿佛就是话本里一夜**后害怕被抛弃的柔弱小娘子。
慕青山张着嘴呆了半晌,任由他平日里舌灿莲花,此时却说不出一句狡辩的话。
“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半夜转过身大踏步地往门外走去,又冷冷地落下一句话,“提上裤子再来见我。”
慕青山低头看了眼自己穿得好好的裤子,无语凝噎,觉得十分冤枉。
虽然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副被“捉奸在床”的模样,但他昨日捡回来的明明是只狗啊!
“师父,师姐提早回来了,还在半路遇到了出走的白露……”半夜出去后,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面带焦虑地走进来。
等他看到床上的人,也是瞳孔震惊,神色复杂地看着慕青山。
慕青山欲哭无泪,恨不得立刻上去抱住小徒弟的大腿:“三更啊,师父只能靠你了!”
“师父,你别着急,先同我说下情况……”少年眉眼生得温润,连蹙眉的时候也带着几分柔和,怪是能惹人恋爱的模样,但在处事方面,却颇为成熟老道。
“顾春风”前院是茶楼,后院是住所,可以说上上下下,都是三更在负责打理,昨日他外出,正是替慕青山去和隔壁镇子的茶商洽谈生意。而大徒弟半夜那火爆脾气,也只有三更才能劝上她几句。
*
一盏茶后,扶风阁内。
慕青山换了件月白色云纹广袖,坐得端端正正,而对面的半夜坐在雕花木椅上,双手靠着把手,一只脚架在另一只脚膝头。
白露面前放着她那只专属的金色饭盆,翠绿的眸子半眯着,瞳仁竖成一条细长的缝,脑袋上有点秃,发腮的脸颊上长长的白须垂落,活像话本里拿着紫金钵前来收妖的法海。
慕青山心道:吾命休矣!
他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边上的大狗妖,这狗子虽然生着一张冷脸,又不会说话,性情却是意外地乖顺,跟他说什么都乖乖照做,一直跟在慕青山身后。
他眼下穿的是慕青山的一套天青色长衫,只是他委实高大壮硕了些,衣服穿在他身上紧巴巴的,胸口的交领衣襟系也系不住,露出大半胸膛,微卷的长发散着披在肩头,显得不像个正经狗妖。
好好的狗,怎么就变成了人?
慕青山心内叹了口气,一脸凝重,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三更。
“师姐,你刚回来,先去休息一下,什么事情都等吃过饭再说吧!”三更试图解围。
“师弟,我们的好师父,突然带回一个枕边人,我们不该关心一下?”半夜冷着声道。
慕青山朝三更挤了挤眼睛。
三更福至心灵,忙迅速替他认错:“师姐,师父只是一时糊涂……”
慕青山忙接道:“是啊是啊!”
随即反应过来:“?”
什么一时糊涂?
“不是,那个,惊蛰他……”慕青山想了想,觉得一时半会还解释不清,“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再给我些时间……。”
“他叫惊蛰?”半夜抓住重点。
“啊,对对,我取的,还行吧?”慕青山讪讪道。
半夜、三更、白露、惊蛰,他取名字一直是稳定发挥。
半夜眯着眼睛又重新打量了一遍站在慕青山身后的惊蛰。
她深吸了口气,又转头看向慕青山:“他就是你给我们找的貌美师娘?”
慕青山:“?”
三更显然也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慕青山。
慕青山看了看他俩,又转头去看那狗妖,哑口无言。
但他睡了一人和他捡了一只狗,无论哪个都不好解释。
他脑袋一混,破罐子破摔道:“啊这……你看他还算貌美吗?”
“倒是有几分姿色。”半夜点头承认,“不过比你还是差些。”
慕青山喜形于色:“当真?”
“但你除了美貌,一无是处。”半夜补充。
慕青山此时不敢反驳,只好低着头装鹌鹑。
“他是做什么的?家住哪里?多大了?”半夜抱着白露,朝惊蛰走近。
慕青山自己也还没搞清楚惊蛰的来历,但为了稳住局面,只好朝半夜递了个眼色,义正言辞道:“但行好事,莫问出身。”
意思是:师父也是要点面子的,你别问了,先放过我这一回!
半夜点了点头,又幽幽开口:“但既然以后要做姐妹,自然得白露同意。”
她举起大白猫,白露一眼睥睨众生,毫不犹豫地朝惊蛰伸出了爪子。
慕青山见状忙扑向前抬手一挡,手上瞬间被白猫抓出三道血痕。
身后惊蛰从后面握住慕青山的手腕,将他往身后一带,另一只手已快速向半夜袭去,眼中寒气骤凝,出手快如闪电。
半夜手腕翻转,挡住他的一击,身形旋飞,腰间银刀出鞘,朝惊蛰胸口而去,而惊蛰不闪不避,赤手空拳,硬生生接下半夜的刀势。他虽并未使用武器,应对间只守不攻,但力量强悍,但和半夜招来式往间游刃有余,不落下风,实力深不可测。
“惊蛰!住手!”眼看屋内贵重的瓷器茶盏岌岌可危,慕青山阻止不了半夜,只好试试喝止另一人。
没想到惊蛰闻言当真收了手。
半夜正一刀袭来,见他突然停下,也生生收回了刀势。
大狗妖这般言听计从,慕青山倒有些意外,他看了看三更和半夜,故作镇定、轻描淡写道:“我没事,一家人,不要伤了和气。”
半夜银刀归鞘,看着惊蛰,似是又认真想了想,勉勉强强道:“能打赢我,倒是有资格做我师娘。”
慕青山:“?”
你就不再反对一下?
说好的不同意这门亲事呢?
三更忙接道:“师姐,你放心,师娘他,是来加入这个家的,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
慕青山:“?”
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快接受这个设定了?
“师父,我去帮你拿药,师姐,你也来帮我一下吧。”
三更趁此机会,半拉半哄地将半夜拉了出去,走出前不忘将门合上。
“师姐,你不用太担心,能让师父在意的,多半是因果,这应当也是好事。”三更拉着半夜,便走边轻声道。
“谁担心他了。”半夜有些烦躁。
“嗯,不担心。”三更低声笑了笑,也不戳穿她。
半夜冷哼了声,没说话。
“师姐,师父向来喜欢猫儿狗儿的,要是他当真遇到了喜欢的,你便让他……也无妨。”三更想了想,还是试图说服一下。
“你懂什么。”半夜的语气又冷了下去,半晌后,才沉声开口,“况且,你忘了当年他那半条手臂差点废了吗?”
“那次是……”三更犹豫了一下,不由咬着唇,沉默许久,只说道,“这次,或许不一样,惊蛰他……”
“他来路不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半夜秀挺的眉又拧了起来,“师父怎么就忽然喜欢一个男人了?”
“师父应当,有他的考量。”三更虽这么说着,眼中也有疑虑,“师姐可是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说不上来。”半夜沉吟着,“他看师父的眼神,很怪,他这个人,也怪得很。”
三更还在思索着,又听半夜沉吟道:“师父一把年纪了,不会等来一朵烂桃花吧?”
慕青山:我捡了一只狗。
半夜:你人没了。
慕青山:我睡了个男人。
半夜:好的师娘。
慕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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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但行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