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 第14章 第 14 章

庄园耸立在绿荫环绕的山腰上。

顺着山路向下，在山脚下就是领地的都城。

边旷和留兰两人坐着车，驶在通往山下的小道上，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盛开的花朵，花香与草木的清新交织在一起。

下去就是主干道，主神庙就在主干道上。

街上有少许几个无人看管的孩子在游荡，基本都是人类血脉不多的界桥人。

留兰隐约听见熟悉的铃声，像是儿时校园里的那种。

她问边旷：“你听见铃声了吗？”

边旷开着车，点头：“听见了，应该是学校的铃声。我看过地图，主神庙往东不远，就是都城里唯一一所学校。”

不必明言，留兰也知道那是专供纯种人类就读的学校，在这个国度，即便诸领地大肆分裂，但各地统一的方面也不少，其中之一，就是界桥人和岩仆无论在哪个领地，都是没有受教育权的。

留兰想起自己曾经的求学生活，起了一些兴趣。

“找个地方把车停下，我们下去走一走吧。”

边旷找了个人少的小路，把车停在路边——王国和领地的交通法都没有针对停车的规定，因为能开得起车的人太少了。

两人下了车，走过一片绿化很好的道路，前方拉起了警戒线，再往前就是学校门口的缓冲路带了，不允许无关人士进入。

他们来到了学校的围墙外，意外地看见两个身影在墙角处闪动。

是两个岩仆孩子，看起来一个六七岁，一个十二三岁。

他们正缩在隐蔽的角落里，小的抱着一本书，大的在书上方举着极小的一颗发光荧石，两人脑袋凑在一起，聚精会神地翻看着书本。

“这两个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留兰诧异。主神庙、学校，几乎可以说是专为人类设置的场所，顶多偶尔会有几个家世显赫、血脉被污染不严重的界桥人来往。在这种地方，几乎看不见岩仆——除了那些来做苦力活的。

在留家的领地，岩仆一般也不会擅自跑到贵族聚集的地方，免得一不小心冲撞了谁，害了身家性命。

还没等她想明白，突然从街道另一头走来一个人类小孩，穿着华丽的校服,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

他一边走路，一边顾盼，似乎在找些什么。

当目光落在那两个岩仆孩子身上时，他定睛看了片刻，像是确认了什么，突然快步疾冲过去，一边走，一边把手上拎着的书包往他们两人头上用力砸去。

“砰！”

书包砸在了年纪小的那个孩子头上，他的头撞在墙上，发出极大的声响，光想想就知道有多疼。

两个岩仆孩子僵硬地抬头，看向来势汹汹的人类孩子。

空气突然凝滞。

“这是你能看的东西吗？有资格看吗？”一个愤怒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人类孩子站在岩仆孩子面前，明明瘦小的身体，却在发光荧石的照射下，在身后的墙上投出庞然大物般的影子。

他一把从年纪小的孩子手里夺过书本，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但他似乎犹觉不够，又抬脚踹了大的一脚。

那两个孩子抱成一团，不敢反抗，甚至不敢反驳。大的那个明明块头比人类小孩大许多，但依旧咬着牙忍下。

留兰注意到边旷的身形微动，但或许是想起她还在身边，还是抑制住了上前帮忙的冲动。

留兰拉了他一把，而后走上前去：“住手。”

那个贵族孩子不耐烦地抬头，叫嚣着：“谁敢在这儿多管闲事？”

可对上留兰的视线以后，他突然收敛了嚣张的气焰，变得恭敬起来。

“你是……侯爵夫人？”在昨天婚礼开始之前，普林和留兰乘车游城，他去围观了，记住了留兰的脸。

“是。”留兰问他，“你为什么打他们？”

那孩子瞪了缩在墙角的两人一眼，解释道：“他们偷了我的书。”

留兰看向那两个孩子，把陈述转成了疑问：“你们偷了他的书？”

小的那个泪眼模糊：“没有，我们没偷他的书，我们是捡的。”

边旷走上前去，把他们扶起来：“说清楚，怎么捡的，在哪捡的？”

大的低着头补充道：“他爬墙出学校，丢书包的时候拉链没拉好，书掉出来了，他没看到。我们看见了，就捡起来看。我们打算看完就放回原地的，绝对没想偷。”

留兰没有再纠缠书的问题，勾着笑看向那个衣着精致的孩子：“逃课？你是哪家的孩子？”

那个人类孩子搅着手指说完，又求留兰不要告诉老师和家长，最后在留兰大发慈悲地挥挥手后，悻悻地离开了。

他离开后，留兰把注意力转到了两个岩仆孩子身上。

他们被她盯上，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留兰她随手摸了摸小的那个的脑袋：“爱读书？”

他怯懦地点点头。

“怎么会认字的，谁教你们的？”

界桥人和岩仆都不允许受教育，但界桥人里有极少一些家庭不错的，会请家教在家里私下给孩子教学。

但岩仆在几年前才摆脱奴隶身份，连活着都要用尽全力了，大多数人从出生到死亡，都大字不识一个，能学会写自己名字的，已经算是有文化了。

小的孩子孩子抢先回答：“老师……”

他两个字还没说完，大的突然抢答，声音很大，盖过了他的：“我们的爸爸教的，他以前跟着贵族老爷，稍微认识几个字，他教我们的。”

做弟弟的被打断，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有些疑惑。

边旷皱了皱眉，这个孩子刚才说的是“老师”，而不是“爸爸”。他莫名觉得不对劲。

“你们的爸爸真是个好老师。”留兰微笑着说道，“明天同一时间，你们到后面的巷子等着，我让人给你们送几本书。”

两个孩子欢欣鼓舞，和她道谢后离开了。

她大概能想象这两个孩子对书的渴望，王国针对全体公民的公共出版有极其严格的审查制度，市面上流通的书籍数量和种类少得可怜，各领地在这方面基本承袭王国律法。

而人类有自己的内部出版制度，此外还有很多只允许在人类之间流通的地表遗产，包括文学作品和实用资料，只能通过微端阅读电子版，受到严格控制。

和他们相比起来，人类的文化世界要丰富上百倍。

留兰瞥向一旁的边旷，把这件事交给了他：“你回去后挑几本适合孩子的书，明天给他们送过来。”

边旷低头看向她：“小姐，刚才谢谢你。”

他知道，留兰其实是一个没什么多余的同情心的人。

她儿时不是没有亲眼看过岩仆的苦难。但她只说，救出一个人没有用的，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他。她还趁此机会告诉他，他是一个例外，她救他，只是因为他是他。在他表明感恩和忠诚之后，她便带着他转身离开。

而这次，她会出手相救，大概也只是因为他。

留兰得了他真心实意的道谢，深深地看了他许久，而后突然笑起来：“冲你这句话，你可以多给他们拿几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