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语宙的“家”带给万子星史诗级的震撼,他就是在愣的那会儿被拖上楼的。
这片商业区有一家百年老字号,前身是英国传教士建造的饭店,后来在李鸿章支持下将其重建为远东最奢华的酒店,孙中山、胡佛等众多历史名人曾下榻于此,现在叫利顺德,是津沽历史的名片。
贺语宙家就在这里,不是说酒店是他们家开的,而是他在这里包了个长期套房。
酒店内部装潢奢靡,以金钱的力量挽留住民国的光影。推开套房门后,万子星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突然觉得贺语宙人也挺朴实的,至少每天从这样的房间走出去后还挺亲民,在舅舅家过一夜也未张口抱怨过条件。
“换拖鞋吧。”贺语宙扔给他一副未拆封的新拖鞋。
屋内打扫得干干净净,书包放在单人沙发上,秩序整齐而又美观,这不是贺语宙的作风,大概是酒店工作人员收拾的。
“住这儿每天都有人打扫,不想在外面吃也有自助。”贺语宙大喇喇地伸开腿脚一躺,“坐啊,不是要写作业吗?”
万子星思考了下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写作业。
万子星:“你干什么?”
“我盯着你,好好写。”
“作业辅导教师”贺语宙打开电视,声音震天地播体育比赛,然后坏笑着看万子星的反应,那种表情就是欠揍的“你写啊我看你怎么写得下去”。
万子星扫了眼电视,拎起书包扭身开门。
贺语宙突然跳起来按住他,“开玩笑的,我关我关。”
房间骤静,窗户是打不开的,任窗外树影婆娑,风吹云散,人间种种响动都传不进屋里。万子星拿出书本写作业,贺语宙百无聊赖地翻起了漫画,最后受到感染也打开本书,偶尔瞄一眼万子星。
万子星把物理作业简单的部分都做了,困在第一道难题上,他把更大比例的图精确地画到草稿纸上,铅笔在边框部分复描出虚影,演算了几步又马上放弃。
他是不知道怎么做出来,但能很快发现这么做做不出来。
憋了十分钟,万子星翻翻后面连串的难题,几不可察地抖了抖眉。贺语宙的长手压住他草稿纸上的图画,引得万子星逐渐抬头,神色沉默而清澈地凝在他身上。
贺语宙笑得很痞,“我给你讲吧。”
高大的男生起来调低空调温度,顺便拉了张椅子在他身侧落座,距离太近,空间在感觉上微微扭曲。
贺语宙左手的笔划过纸面,以前没发现他是左撇子,“当A向上运动时,需克服下滑力和最大静摩擦力,此时静摩擦力方向沿斜面向下。那么系统总拉力在A即将向上滑动时……”
他思路清晰,万子星发现不管多么复杂的问题,贺语宙都依照自己唯一的目的拆解条件,难题对他来说只是抵达的路径绕远一些罢了。
所有难题贺语宙都讲了一遍,万子星才做完作业,他看着天色已晚,该回家了。
贺语宙说:“我送你。”
“不用了,你送我我送你的,麻烦。”
万子星提上书包,第一次给学闹点好颜色。
“你不是讨厌我吗?干嘛跟来?”贺语宙看他弯腰穿鞋。
万子星没有说话,虽然他是不喜欢贺语宙一贯的做派,但贺语宙缠了他那么久,多少有点同组人的义气在。
“怕我被打?”贺语宙倚着墙,眼神向下望着他。“我发现你有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责任心,明知道我装醉还把我带回家,自己都未满十八岁还装得像大人一样赚钱。”贺语宙笑得不以为意,“那些事不做又怎么了?”
万子星对他的逻辑皱了皱眉,“如果我把你扔在烧烤店,你就在那趴一宿?”
“大哥,我是装醉的啊,你走了我当然就自己回家了。”
“那你装醉的目的是什么?”
“嘶——目的……”贺语宙当真思考起来,他好像真没考虑过为什么故意装醉让万子星看见,“为了……好玩吧?”他自己都拿不准这答案是否符合他的心情。
“不过我猜到你不会不管我,我以为你会打电话联系我这边的熟人,没想到是让我在你那张小床上挤了一夜。”
“如果你不想这样,下次别装。”万子星冷漠地回复。
贺语宙颇有兴趣地问:“如果我一直这样,你会一直管吗?”
“你说呢?”
万子星带上门,但贺语宙突然伸出一只手,门夹上手的时候,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反而是万子星担心地拂了下那只手。这人怕不是有什么自虐的瘾。
贺语宙轻轻笑道:“告诉你也没关系,我想看看你那种责任心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然后呢?”
“我来压碎它。”万子星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讲题的情谊彻底烟消云散。
“还是为了好玩?”
贺语宙又思考起来,不确定的说:“也许。”
万子星揪住他的领子,但很快松了手,觉得没必要和一个疯子计较,“你就是以把人踩在脚下为乐的那种人渣。”
贺语宙再度“嘶”了一声,顽劣地笑道:“可能你比我更了解我。”
贺语宙的话让他莫名其妙,万子星坐电梯下楼时还在琢磨对方谜样的行为模式。听起来,贺语宙对万子星做的事也没什么感谢之意,就像他做题一样试图把自己拆解成步骤,然后目的清晰地击溃自己。
万子星重新站在地上呼吸新鲜空气,人间虽比不上利顺德套房的精致奢靡,但胜在人情温度,比那间不透气的屋子让人舒服多了。
八点半,热闹的流动摊贩组成烟火扰攘的夜市,有个人从背后拍他,万子星回头,贺语宙把手机举到他耳边。
舅妈的声音夹着电波传来,万子星在嘈杂的背景音里说:“我刚出来,马上回去。”
万子星撂了电话还给贺语宙,“你直接在电话里告诉她我回去了就行,不用送下来。”
贺语宙点点头,“我不闲得么?”
你是,万子星默念。
贺语宙插着口袋跟他走在步行道上,突然问:“你几月份?”
“9月,你呢?”
贺语宙比了比身高,“我11月的。”
万子星从侧面眄他一眼,“你爸妈呢?这么晚还没回家。”
贺语宙仰头看着前方,带了点笑,“我自己住。”
“你自己?”
万子星不太理解这种家庭模式,他以前和父母生活,后来跟舅舅舅妈,即使回去得再晚,门后的世界是有人等待、有人关心的。
或许贺语宙的宇宙太孤独了。
贺语宙似乎从这个简短的问句听出一点怜悯,但他不需要,“我自理能力强,不需要跟父母生活。”
再强也是未成年,在全家托举孩子上高中的时代,万子星头一次听见这么嘴硬的说法。
“大概是叔叔阿姨工作比较忙。”
“那倒不是,他们各自成家了。”
贺语宙说得轻松,万子星却在听到的瞬间呼吸一滞。贺语宙在前方停下,侧过半边身子等他,那神色疏离冷落,但万子星却觉得他好像也习惯了这样憋着。
把孤独说成强大,把等不来的人说成不需要的人。
“走啊,不然你什么时候到家?”贺语宙催促。
万子星咳嗽二声,转移了话题,“天天看不见你翻书,你怎么学成这样的?”
“那是你看不见而已,腻歪的时候我早看过了。”
“光看一遍就行?”
“东西不就那些吗?”贺语宙双臂枕着头。
万子星听不得人家吹嘘,半晌不想找话题。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压分?”
“你想让我问?”万子星顿了下头,“我偏不问。”
贺语宙“哈哈”笑起来,“那我偏要告诉你。”
万子星拢着耳朵往前跑,“不听不听!”
夜市纵横交错乱摆的摊子,空间狭小而凌乱,两个英俊高中生嬉笑逗闹地跑过去,让摊子上的人都羡慕那样的好年华。纵使他们在熔金流光的年华里无措、仓皇,也没谁当回事。
两人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呛起来的时候超级想把对方掐死,偶尔也说说真心话。
贺语宙捏了捏腕关节:“我没打算在这上高中,爷爷把钱都留给我了,我爸说能给我送澳洲的学校去,高一去的话不需要通过语言考试,通过上学容易移民。”
万子星问得直白:“你什么时候去?”
贺语宙并不觉得冒犯,反而笑着回答:“这就等不及我走啦?放心,我高一上完就走,距离你的解放还有一个半学期,再忍忍。”他拍拍万子星的后背。
“其实走之前还挺想看到的,”贺语宙的语调冷下来,满怀期待地看向那张雕塑般的脸,“你被压碎的画面。”
万子星不留情地踹他一脚。
贺语宙把他送到森森鲜果楼下的垃圾桶边,“这垃圾桶换新的了?”
“能不换么?你踢我那脚,把垃圾桶踢出个大洞。”
“呦,那你腰还能用吗?别以后在女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我罪过可大了。”
万子星招呼都没打就进屋了,楼上的窗户启开,沈媛望着楼下高大俊朗的男生:“是小贺吗?上来坐坐,我今天又做了别的好吃的。”
“不了,沈阿姨,我吃过了,谢谢您。”学闹秒变好孩子,“沈阿姨您气色真好,早点休息睡美容觉哦。”
“呵呵,这孩子嘴真甜。”沈媛摸摸自己的脸。
谁知万子星又从屋子里穿出来,递他一个塑料饭盒,一言不发地回去了,这次是真回去,贺语宙听见楼下大门传出从里面落锁的重音。
贺语宙把塑料饭盒打开,是满满的菠萝干。
连上两周不歇,我已经要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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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你来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