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何如是在说胡话,还是借着说胡话的嘴说一些不敢说的心里话。
她只是这样轻轻的抚着何如长发,说着“不会的”。
何如垂眸。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混混沌沌,这又和酒后一团乱麻不同,混沌间透着一条线,他顺着这条线一扯,便扯出了许多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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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如睡不了多久就会猛然惊醒,诸晴为他倒了水,温声安抚着。
待到窗外泛起白光,他才安稳睡去。
诸晴回到自己房间,看了眼时候,又小憩一会儿。
待卯时正刻醒来,梳洗一番后,诸晴又去了何如房外,见他仍在睡,吩咐烟桐道:
“辰时前唤起小爷。”
昨日晚食他就已失了礼数。
待到辰时,诸晴再来时何如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神色怏怏,看来是胡乱吃药的后遗之症。
他记得昨晚睡不着缠着诸晴说了什么,见到诸晴后面带愧色,一面换着衣服一面道:
“我也不知道那药喝了晚上睡不着觉,我脑子糊涂了,你不要见怪。”
诸晴笑着上前,理了理他的衣领,道:“我是见怪不怪,你天不怕地不怕,吃点药效不甚清楚的药算什么?”
何如知道她在笑话自己,又嘴硬道:
“哪里不甚清楚了?这不是娘给的、止头疼的药吗?”
“是,你多吃点,当饭吃。”诸晴有些恼,甩了他的领子要走。
何如赶忙捉住她的手,拢在掌心里,道:“我错了,以后除了阿晴给我的药,我什么都不吃。”
诸晴知道他也在哄自己,不欲再与他争辩,只道:“时候不早了,去见过爹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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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动静不小,刘氏也遣人来问过,芳絮在诸晴的吩咐下只推说是何如半夜惊醒,小两口在房中话事。
刘氏不便多问,今日听二人前来请安,细看女儿眼下颇有青黑,心疼不已,又见何如精神萎靡,不好开口说什么。
只是她在心中纳闷,昨晚也没听说他俩做了什么,怎么今早儿一个两个都这般形容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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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如同诸晴在亭原君府小住了几日,也没得什么事情。
其实诸晴都不明白何如为何要让自己回来住这一遭。
陛下已然下了诏令,又不是可容她置喙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呗,回娘家住干嘛,徒惹人口舌。
但思及或许是何如一片好意,她也乐得同爹娘亲近。
待到回何宅时,诸晴又舍不得起来。
亭原君家底比不得何家,落魄的宗室全家只有这个顶在头上的诸姓值点钱。
可她生在这里,这里有她的爹娘,她的根长在这座徒有其表的君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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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削减宗禄的诏令像是一颗投进塘中的石子,虽激起了波澜,却无后续,渐渐也让浮动的人心沉稳下来。
又一月,诸晴正在盘算着落春院里的账务,何如兴冲冲的跑了进来,道:
“阿晴!我们要去雁城了!”
诸晴收好账本,皱眉道:“雁城?”
何如道:“陛下给我爹封了个什么‘度支使’的职位,让他去雁城看两年账。”
诸晴失笑,确实,于何如而言,户部就是大号看账本的。
只是要外派去雁城......
“我们也去?”诸晴问。
“不去吗?”何如反问,他闪亮亮的眸子仿佛在说:可以去别的地方玩,为什么不去?
雁城是向北塞运输粮草、军帛等物资的战略重地,何城被外派到雁城可不是去玩的。
诸晴不曾多说,而是道:“既然要去,何时出发?”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陛下要让我爹去?”何如问道。
因为何城是下任户部尚书的最佳人选啊。诸晴心中笑道。
这是大安不成文的规矩,六部之首均要外派过方可任职。
诸晴料想何如是猜到或是听说了这些,想在自己面前显摆显摆,便佯装不知,道:
“为何?”
何如终于听到自己想听到的问句,神神秘秘的靠近诸晴,小声道:“听闻陛下欲任爹为户部尚书。”
“竟是如此。”诸晴颔首,故作惊讶。
“不过我爹一向厉害,倒也不觉得出奇。”何如沾沾自喜道。
诸晴暗自轻笑,又道:“你还没回我,何时出发?”
“说是三月中。”何如道,“我爹骑马先行,我们收拾好东西跟着去。”
大安许亲属随外派官员一同赴任,何城便是不想带何如,也拦不住他把自己行李都收拾好、准备马车。
何宅里上上下下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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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元驿位于深山老林中,久不见人影,今日却来了不少客人。
驿卒收拾着桌椅,侧耳探听客人的来历。
只听一位颇为活跃的青年嚷嚷着:
“爹也跑得太快了,追不上他。”
一位柔顺的女子接道:“父亲有要务,先行一步,你不要乱来。”
那青年应和一声,扶着一位妇人走了进来。
他们称是上任雁城官员的亲属家眷,身后跟了十数个家丁护院。
浮元驿乃私驿,虽向官府报备过,却少有人烟,只有一些前往北边赴任的官员,想抄近道时才会在此小住。
年长的夫人坐下后,青年便走到柜台,一次定下了数间房,交付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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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灰尘味儿太重。”何夫人道。
正看着何如付钱的诸晴闻言,收回目光笑道:“天色已晚,只在此地暂住一晚,明日再行。”
因何城骑马赴任,要比他们快得多,何如这个缺心眼的,硬要抄小道去追他爹,结果胡乱绕道,绕进了深山老林里。
好在这里有一家小驿站,让他们不至于露天而眠。
只是荒郊野岭的驿站,不一定是个好去处。
诸晴将目光投向形容鬼祟的驿卒,驿卒像是注意到诸晴的目光,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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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楚了?荷包底下全是金子。”彪形大汉小声问道。
“当然,这么大个荷包,沉甸甸的,还有马。”驿卒伸手比划着。
“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那大汉又问道。
驿卒摇摇头,道:“我看不像,举止粗俗,像是富商,他们说是有先行赴任的,我看就是花钱捐了个偏远小官,兴冲冲地就赶过去。”
大汉搓着手道:“从这里去赴任的,能有什么好地方?没见识的市侩老九!”
“是。”驿卒点头道,“里边还有个小娘子,容姿清丽,举止颇为文雅。”
大汉眼睛一亮,道:“八成是富商娶的落魄读书人家女儿。”
他又道:“若是劫他们,在浮元驿最好。”
驿卒急忙道:“不可!浮元驿是我祖产,若出了事,我怎么交代?”
大汉啐道:“这样一笔横财,还要这祖产做什么?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守这样的破房子,有什么意思?”
驿卒还是不松口。
大汉干脆将他拎起,道:“我与弟兄们都到这里了,难不成还要我们舍近求远埋伏到外边去?”
驿卒惊到:“往日里都是只要消息......”
大汉“呸”了一声,道:“那点穷酸小利,我还未同你算账呢!”
他又道:“你且看这群人,带了那些护院家丁的,若是不打他们个不防,拦路劫道咱们劫的动吗?”
“可......”驿卒犹疑。
大汉趁热打铁道:“你且想想那些银钱,舍得放跑?”
驿卒咬牙道:“若是同你们劫了,我在这里便呆不下去了!”
大汉笑道:“你随我们进山,亏待不了你,这样一笔巨款,足够我们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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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如正要吹灯休息,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他喊了声:“来了!”
诸晴起身,披好衣服后看着何如走到门前。
只见方才见过的驿卒端着茶水,满脸堆笑道:“方才忘记给客人换茶了,屋里的尽是陈茶。”
何如侧身,让驿卒进去换了茶壶。
诸晴的目光落在驿卒微颤的双手上,又看向倚着门框打哈欠的何如。
待驿卒走后,诸晴站起,将要躺下休息的何如拉起来,道:“咱们得去跟母亲他们说一声,不要动用这壶茶水。”
“啊?”何如不明所以。
“我看那驿卒形色可疑,不可不防。”诸晴道。
何如虽困倦,颇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起来同诸晴敲响定下的几间房门。
大约四更天时,外边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本就不曾深眠的诸晴睁开眼,推醒了身侧的何如。
“怎么.....”何如含含糊糊的问出两个字,就被捂住了嘴。
只见诸晴微微支起上身,探看着门口的情况,又看向他,指了指门外。
何如也听见了门口的脚步声,他一惊,立刻抽出了枕头下藏着的匕首。
“母亲......”他小声道。
“我原先叫芳絮去照看。”
“可芳絮女流......”
诸晴看了他一眼,道:“那便杀过去看看。”
话音刚落,她便夺了何如手中的匕首,脚步轻盈的猫到门边,隐藏身形。
“诸......”何如急忙起身,忽然看见门口的插销被人挑起。
一个脑袋探了进来,下一瞬,银光一闪,鲜血喷射而出。
诸晴余光瞥见他手中拿着一柄旧刀,又劈手抢过旧刀,反手将匕首扔回何如处。
接着一个旋身,一刀斩向方才探头的土匪身边同伙。
行云流水。
何如怔怔的看着身前刺进木头里的匕首——方才不带鞘身的匕首向他飞过来,他不敢伸手去接,急忙后退,才没让诸晴背上“杀夫”的罪名。
这时候诸晴已经跨过两具尸体,走到了外边长廊。
何如听见外边人声吵嚷,赶忙拔起匕首跟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