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平静的话却像一记惊雷,砸得何如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不明白诸晴为什么忽然提这件事。
诸晴看了他一眼,又道:“我们成婚已经半年了,我想有个姐妹,好没事的时候说说话。”
“可......”何如张嘴,脑子里乱糟糟一团,什么也说不出来。
世间的男子大抵多是希望妻妾和睦的,但往往事与愿违。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女子在乎丈夫,才不乐意同她人分享。
可是诸晴呢?她又是怎么想的。
是了,她说她想有个聊天的姐妹。
他看着诸晴,忽然沉默下来。
“你若是同意了,我先在院里挑身世清白的丫鬟......”诸晴不再看他。
分明是很平淡的话,他却觉得异常尖锐。
“我不需要!”他打断了诸晴的话。
这还是婚后这么久,头一次何如直接打断她说话。
诸晴沉默一瞬,继而笑道:“不需要便罢了,洗漱休息吧。”
说完便放下了书,起身。
何如不动,静静的攥紧了拳头。
诸晴转身,看向何如,还是那样平静温和的模样,似乎在疑惑他怎么一动不动。
“诸晴......”何如盯着诸晴。
“怎么了?”诸晴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诸晴。”何如看着妻子那双幽深的眼睛,没看见任何笑意。
“一直叫我做什么?”她笑着问。
“没什么。”何如沉默。
诸晴便要去耳房洗漱。
忽然“哐当”一声,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诸晴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紧紧锢在怀中。
“诸晴......”何如下巴抵在诸晴的肩膀上,手臂渐渐缩紧。
“有点疼了。”诸晴温声道:“何如。”
“我感觉自己要说什么,但我说不出来。”何如小声说。
“那你想想该怎么说,再来告诉我好不好?”诸晴道。
“不好。”何如说。
诸晴别无他法,只能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
好半天,何如终于憋出来一句话,问:
“诸晴,你不喜欢我吗?”
“怎么会呢。”诸晴笑着说,她偏头,但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骗我。”何如答。
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想要和别人分享他的。
“没骗你,真的。”诸晴道。
所以只是喜欢啊,毕竟你是真心诚意的对她好的。
“你在哄小孩。”何如又说。
诸晴这回是真有点想笑,她心道:你不就跟个小孩一样吗?
但她没这样说,她回:
“没有啊,你是我的丈夫,我是希望有更多的人可以照顾你嘛。”
何如却像是受了刺激,收紧的双臂箍得诸晴生疼。
“到床上去照顾你的丈夫吗?”何如咬牙道。
诸晴在心中叹了口气。
其实她自己也想不通何如怎么反应如此剧烈。
娇妻美妾不是无数男子日思夜想的吗?
也许何如就是天生比旁人少了一根筋。
就像他胸无大志,但又纨绔得“平平无奇”,他招猫逗狗,但对青楼别院不屑一顾。
他就像一个孩子,纯真且恶劣,天然且固执。
或者说,赤子之心。
她伸手,拂上何如的手臂,轻声道:“真的弄疼我了。”
“你别回避我的问话!”何如用自以为凶狠的语气说,手臂却稍稍松开。
诸晴笑着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的,可是我半年不曾有孕,若我身体有恙,无法繁育子嗣该如何?”
语气中颇带伤感。
“才半年而已。”何如说,诸晴莫名的听出一些委屈,他又道:
“子嗣天定,没有就没有嘛。”
诸晴没忍住轻笑一声。
她在何如松懈手臂后转身,贴着他的额间,道:“那便快些去洗漱,尽人事,听天命了。”
被诸晴骤然接近的何如一开始还没听懂这话,反应过来后闹了个大红脸。
终于这件事便算翻了篇。
只是晚间诸晴疲乏的倚着何如,想着他这样的人,总叫人无法完全冷硬了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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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诸晴去见了何夫人,聊了些家长里短的小事,绝口不提昨天说的事情。
因为才过去一天,何夫人不好再三催促,便也没提。
回到自己房间里,一向安静的芳絮忽然问道:
“娘子今日怎么没提?”
诸晴道:“小爷不想纳妾,我拗不过他。”
芳絮沉默一瞬,又道:“为何不与夫人直说。”
诸晴看了她一眼,笑道:
“这件事说不好,我便是背后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恶媳妇。”
芳絮急道:“可若是一直拖着,保不齐何夫人会自作主张,安排人进来,届时对姑娘的印象也不好。”
急得连对诸晴的称呼都错了。诸晴知道她为什么着急。
若是她迟迟没有动静,何夫人兴许会以为诸晴对此心有不满。
若要徐徐图之,让诸晴把贴身丫鬟立为侍妾最为合适。
毕竟与诸晴亲近,好拿捏。更何况芳絮不过二十出头,也是生得清丽,年纪比何如大些,但为人稳重。
毕竟这样的家庭里,一般情况下断不会婆媳撕破脸的。
芳絮怕自己被推出来,变成折中妥协的牺牲品。
诸晴牵着芳絮的手,安抚道:“你放心,我断不会任人摆布的。”
她只是想叫何夫人干着急,顺便试探试探何夫人的态度。
他们只在江城小住了四五天,便要赶回闵都。
诸晴令芳絮去打听了一番,为何如此匆忙,却说是老爷忽然要回去。
年前何城的一些行迹在诸晴脑海中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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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还未结束休假,但何城常常不在家中。
诸晴每每去向何夫人请安,也存了打听的心思,并未直言,只侧耳细听着,倒也听出了不少意味。
至少何城此次突然回闵都,肯定与陛下有关。
且应该也会与诸晴有一定关系,因为诸晴发现何夫人在自己面前,也开始刻意回避一些宅外之事。
何夫人则是多次旁敲侧击纳妾一事,次次被诸晴糊弄过去。
时间久了她自然心有不满,终于开门见山的问道:
“阿晴,你是不是对母亲心有不满?”
诸晴装作茫然无知的样子,道:“媳妇不敢。”
想要茫然装得像,学何如就成了,而且还是顶气人的那种。
何夫人被噎了一下,总觉得诸晴这副模样十分眼熟,让她有那么一点想抄起扫帚的冲动。
她清咳一声,道:“我知道,女儿家都不会乐意纳妾的事情,只是你若是不喜,大可直接同我说,哪里需要顾左右而言其他?”
“我不曾告诉母亲吗?”诸晴又故作惊诧,赶忙认错,道:
“儿媳有错,让母亲误会了,非儿媳不愿,只是阿如不愿。”
何夫人要早知道是儿子不同意,何苦反复拐弯抹角的暗示诸晴。
毕竟成婚也不过半年,没有婆婆逼着让儿媳给儿子纳妾的。
她心有不虞,面上只道:“无事,既如此便罢了。”
她俩又不咸不淡的聊几句,何夫人就将诸晴放了出去。
在回落春院的路上,芳絮小声问道:
“娘子故意不说?”
诸晴扫了她一眼,道:“只是忘了。”
谁忘了你这个心眼比筛子多的人都忘不了。
芳絮笑着问道:“娘子少有这样意气用事的时候。”
诸晴虽然待人冷淡,但寻常礼仪上做得很好,且一贯不会轻易得罪别人。
诸晴轻笑一声,道:“人都是有远近亲疏的,这也正常,只是见自己儿媳是个软柿子,便越捏越使劲,让人有些恶心。我也只是膈应她一下。”
“若小爷同意纳妾呢?”芳絮又问。
大抵是这件事差点会牵扯到芳絮,诸晴觉得她对此事的话格外多。
倘若何如同意纳妾,她自然高兴的很,可以就此死心,日后若有机会,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开。
但诸晴只是微笑,并未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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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便到了元宵节。
元宵节向来要去赏花灯。
何如吃完午食就在跟诸晴唠叨着晚上赏灯的事情。
这是他头一年约他的心上人去看花灯,整个人精神的不得了。
诸晴不知道多一个人赏灯有什么可兴奋的,反正每每元宵街上都是人,身边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区别。
他们在日昃时一家人做了汤圆,何如准备揉个皮薄馅厚的巴掌大汤圆,指名道姓的说要留给诸晴吃。
结果这汤圆他根本拢不住,越揉破洞越大,只能不停的拿糯米面团补,最后成了个破破烂烂、坑坑洼洼的丑球。
诸晴笑着要从他的丑大球上揪下来一小块,何如赶忙阻止,却没拦住。
眼见着诸晴将这个小球盘好,放到另一个盘子中,道:
“大的我吃不下,只吃这一个小的便好。”
何夫人见夫妻和睦,心中虽还对纳妾一事颇有微词,但此时还是心满意足的微笑。
晚间吃完他们自己捏的汤圆,何如就拉着诸晴跑去逛花灯。
他先是买了两盏小灯,塞了一盏在诸晴手中以应景,又牵着诸晴四处闲逛。
诸晴出门时给芳絮放了假,省得带她出来到时候因人群拥挤,照应不及。
何如买了不少小玩意。
——因为元宵与心仪之人同行的居多,商贩们投其所好,所以一路上买的都是成双成对的东西。
何如又见有一摊位上摆着一对半面铜镜挂件,好奇的拿起来观望。
他问一旁的诸晴:“因为铜镜是圆的,所以卖这玩意应景吗?”
“是有典故的。”诸晴扫了眼,道:“孟棨的《本事诗》载,六朝时的乐昌公主因战乱与其夫离散之际,以破镜为约,后于元宵佳节,重拾旧人,团圆合好,故曰:破镜重圆。”
何如仿佛只听见了“团圆合好”四个字,这就要掏钱买镜子。
诸晴皱眉道:“故事寓意并不算好,你买这镜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