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听完了这个异常漫长的故事,沉默良久,才抬起头问道:“可是,父皇他说,我是最像他的孩子,比无哀还要像他……父皇说我虽然长得妖冶了些,可是,却是如出一辙的帝王气质,父皇说从看到我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我是天生的皇帝……一定能够治理国家……”
无忧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想起了多少异样奇怪的细节,让他也怀疑起自己,语气越来越不自信。绘澜只能尴尬地解释道:“相信你也知道,其实你长得跟其他皇室中人有些差别,一群清冷俊美的人儿里,唯独你是天生桃花媚眼。关于气质这样的事故要联系到你父亲的才华上,你的父亲可以假扮三教九流的人而不被人们质疑,演技可谓是出神入化,你继承了你父亲的天赋,从小就爱扮演旁人,且演得逼真,自然也瞒过了先帝,甚至因此比无哀还要讨先帝喜欢。”
无忧忽然想起一个童年时的细节,他小时候学着红桂姐姐对镜贴花黄,用青黛色的眉笔勾勒远山眉,镜中的小男儿勾得认真入迷,眉毛一丝一丝如入云鬓,那时候,他的母妃绘澜忽然捧着水瓶路过,看见镜中的他时,突然惊得摔碎了花瓶,脱口而出“魅庄”……
无忧说:“如果说父亲是这样的人物,那着实是一个奇男子了……如若不是生逢盛世,又是贫家累赘遇上戏班师傅,若是遇着了乱世,恐怕也是割据一方的豪杰谋士,天下逐鹿有其一份,可惜了,此生只能埋没京城戏班,庸碌一生,终其一生被无用的父母拖累,只能做些向乞丐施粥的慈善小事罢了。”
绘澜目露赞许,道:“说得不错。母后也是这么想的。你不必为生父的出身感到羞愧,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他达到的成就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的一生极限,是个极为优越的当世天才了。无忧,你将会是你父亲一生中最大的成绩,是他的骄傲。”
随即,绘澜复又提起无哀的事情,这次自然了很多,说:“所以,现在你明白母后为什么三番四次要求你退让无哀了吧?并非是母后不讲道理,在先帝赞扬你天资聪慧的时候,母后却打压你没有帝王才能。而是母后不得不这样做,母后知道无哀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母后如今已经不准备干预你的皇位了,你能有今天的造化也是命中注定,母后只希望下一代人不能一错再错了。”
“儿臣知道这个道理的,母后不必担心。行事厚道是君子所为,母后的要求合情合理。等无哀生下第一个孩子,儿臣将会过继为皇子,封为皇太子。如此这般,各人都有相应的轨迹了。”
眼见顺利地哄好了无忧,无忧对绘澜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绘澜便开心地告退了。绘澜退出御书房后,无忧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看着窗外雾气笼罩的阴柳残枝,忽然一伸手就将桌上的奏折笔砚砸了下去,物件滚落在地,无人敢进门收拾,都怕触怒了正在气头上的少年帝王。
少年帝王在御书房的龙座上坐着,久久没有挪动姿势,他微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傍晚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孤寂的身影贯穿了半个御书房。
两年后,无哀十二岁,绘澜上书请求无忧封无哀为齐王。如同那天迎送无忧踏上新的无法回头的旅程,绘澜也在这样的晨色中,在鸟语花香中,半蹲着身子为无哀整理着亲王制服,那是一根金黄色的流苏穗子,绘澜却笨手笨脚地怎么系也系不好,或许是太久没有服侍过男人的缘故,她如今连这样简单的挂饰都忘了怎么系,急得额头上出了汗,手汗都沾湿到无哀胸前的领口上。
无哀如今已经是一个俊朗的少年郎,身量增长,容貌端正,自带一股少年应有的光风霁月。无哀见绘澜久久系不好挂饰,看着看着就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无哀伸手握住绘澜不安分的手,那手汗就沾到了无哀的手里,无哀说:“母后,你太久没有做过这种杂务了,让儿臣来教你怎么系,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系带罢了。”
无哀双手抓住绘澜的手,两人的温度交缠,绘澜不觉有失礼仪,这两年她跟无哀共同生活在寿康宫,像这样亲密的时候越来越多,她只当是母子情深,以为是继子终于诚心诚意地接纳了自己。四只手一起系一个小小的流苏穗子,终于系好了,绘澜笑着说:“你还会做这样的日常小事,你一向是宫中最独立的孩子,等你封王分府,出宫另居了,母后也不用担心你会照顾不好自己了,无哀真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无哀却是垂下眼睑,说:“母后,儿臣可不想做一个省心的孩子,只有无人疼爱的孩子才会省心。儿臣尚且年幼,儿臣不想离开母后身边,儿臣只在寿康宫生活了两年,这怎么能够学会独立成人呢?母后还要为儿臣继续负责,才能让儿臣踏实地走出一步。”
绘澜连忙急切道:“这是自然。无哀什么都不用怕,母后什么都答应你,我们的无哀是最棒的。十二岁虽是封王的年纪,在民间却不是成年的年纪,在寻常人家里,这个年纪还是一个孩子呢。”绘澜急切的神色之重,已经带上了谄媚讨好的味道。自从无忧的登基已经成了事实,绘澜对无哀的愧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是一个各方面都被她亏欠的孩子,她弄死了无哀的生母和养母,还夺走了本属于无哀的皇恩和皇位,无哀如今除了依靠她这个太后,已经是可以预料的废人一个了,这是绘澜没有意料到的情况,她认为无哀从始到终都充满了无辜。
无哀眼神闪烁,看着面前温婉美丽的女人用一种谄媚求饶的表情仰望自己,他的笑意渐大,伸手抚上绘澜的脸颊摩挲一阵,如玉般温软的手感让无哀的身体传来微妙的异样,他已经开始发育了,他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感受,无哀捧着绘澜的脸说:“母后,这样真的很棒,儿臣只有到了这时候才能享受母后的关注。父皇仙逝,无忧登基,儿臣终于不是那个被人看不见的透明人了。”
在一阵高亢的通报声下,福海穿着整洁端庄的总管制服步入寿康宫,福海点头哈腰,用着比先帝时期更加卑微崇敬的态度,笑着向两位主子问好,接着便双手举起皇帝颁布的圣旨,在光明和煦的晴天太阳下,宣读了封无哀皇子为齐王的旨意,话尾落下,福海恭敬地将圣旨交到无哀手里,一切都顺利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