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王家安置在京城的府邸接待了皇宫来的蒙面天使,半晌,从后门处出现了几个人,除了红桂外,还有一个身形极高的女子,说那是女子,是因为穿着女子才戴的遮脸幂篱,那幂篱还比一般人家的长,竟然长至脚踝处,将其身形也挡住了,说古怪之处,也是因为从黑纱的缝隙处,行走翻飞间,隐约可见里面的体格远比普通女子还要宽上三个头。
红桂脸色有些古怪,像是便秘一样,又不好发作什么,看了同样神色古怪的嬷嬷一脸,只能无奈地送王家小姐坐上马车,王家小姐一踏上去,马车蓦地一沉,那重量仿佛同时坐上了两个人。
绿纱粉穗的宫制马车一路向皇宫偏门驶去,经过盘查出入的禁卫军时,红桂挑起如意团纹的车帘,拎出一物平静道:“皇贵妃娘娘请王家小姐王相思入宫,这是娘娘赐下的通行令牌。”
得知车中是淑女,又是皇贵妃派来的队伍,卫兵自然不敢贸然探查,虚看一眼就放回令牌,点头哈腰道:“奴才认得红桂姑姑的模样,请红桂姑姑慢走。”
通过关卡后,马车一路驶去长春宫的清凉殿前,绘澜在座上已经等待了有一会,燃起的香炉积了一半的烟灰,那异常壮硕的女子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走入殿中,绘澜虽然看不太清那身影,却能从颤动的地面上感到一丝奇怪,惊得她跳了跳眉头,那女子站在殿中,行了请安礼却没有说话,反而是身边带来的王家侍女替主子开口:“我家小姐王相思向皇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吉祥,千岁千岁千千岁。我家主子自小是个哑巴,由奴婢代为答复,还望娘娘见谅。多有得罪之处,请娘娘多多担待。”
绘澜脸色也古怪了起来,开口道:“这里并无外人,你可以将你家主子的帷帽脱下来了,如今是夏末,室内正是闷热的时候,穿着这般厚实及地的帷帽,小心闷坏了身子。”
那俏生生的侍女犹豫了一瞬,最终在王小姐的点头示意下,侍女抬手摘下了幂篱,顿时,硕大如重山的身材暴露了出来,即使穿着一身粉嫩如莲藕的衣裳,也挡不住那身肌肉虬实的身躯,那已经不能说是虎背熊腰了,分明是一座可以行走的小山,唐突地耸立在殿中,绘澜惊得一下握紧了扶手,脑海中不禁闪过那天看见的王洪武,这般强壮的体型真是罕见,绘澜吓得低呼道:“男人!怎么是男人!那平整的胸膛分明是个男人!”
此时红桂已经走到了绘澜的身后,老实充当背景的红桂听到这句话,不得不低头附耳,在绘澜耳边小声提醒道:“娘娘,那是女的,方才奴婢一路上也在琢磨,可是嬷嬷查明真身,嬷嬷发誓说那是女的。”
绘澜才觉自己失态了,回过神来,又看见王小姐即使脱了幂篱,也还是戴着一张银制的蝴蝶面具,神秘气氛拉满到极点,让绘澜见了心中翻江倒海,绘澜惊疑道:“你家主子怎么还戴着面具了?莫不是哑巴还不够,连面容都没法看了?”
侍女顿觉尴尬,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不错……我家小姐命苦多舛,还烧伤了面容,不便见人,唯恐吓着了贵人。这壮硕的身子,则是我家淑女们的传统,这,自古有之的传统……武家习性,即使是女子也不例外,由来如此!”
绘澜挑了挑眉,终于意识到里面的弯弯绕绕了,她一抬手,吩咐道:“红桂,你带着人都退下去,没本宫的吩咐不要进来。”
红桂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带着王家侍女及一众宫人退出清凉殿。清凉殿内只剩下两个人,王小姐看着座上的娇娥,抬手摘下了蝴蝶面具,在绘澜紧张期待的目光下,露出了昨日宴席上见过的一张脸,一张雄风赫赫轮廓硬朗的男子面庞,绘澜惊呼道:“怎么是你!王洪武!你竟敢冒充女眷入宫,可知宫妃私通外男是死罪?”
王洪武笑了起来,沙哑的声音响起,说:“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时隔多年,你是认不出我来了?你可记得你初入后宫时,是在钟粹宫当差?”
绘澜这才认真端详了王洪武的相貌,隐约之中让她想起以前的王洪娇,可是王洪娇是王家姐妹,长得相似再寻常不过了,面对王洪武的质问,绘澜犹豫再三,还是遵从那大胆的猜测,疑虑地问道:“难道你是王洪娇?”
“正是。”
绘澜沉默了一瞬,复又惊愕道:“你若是女子,怎么是男人的体型?你的胸膛是平的。”若是她没记错,王洪娇的胸部虽小,却也是摸着有那手感的。
王洪武径直走向太师椅,坐下吃了口芙蓉糕,才接着解释道:“你若是像我一般习武,你也会把胸练平的。你若是不信,大可像那嬷嬷一样来查我,那嬷嬷在将军府上时,就已经为我查验正身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在这里脱了衣服给你看?反正你也看过很多次了。”
王洪武作势要去解腰侧的盘扣,绘澜连忙阻止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信你,我都信的。我只是想……在想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王洪武想到过往的经历,目光沉沉,望着绘澜开始娓娓道来:“那年在宫中,我被皇帝判了死刑,实际上是被秘密入宫的王家军偷运出宫,送回了凉城。当初皇帝执意向我王家索要人质,镇国公就牺牲了唯一的女儿进宫选秀,事情闹成这副模样,无论是皇帝还是王家都不敢再要挟我了。”
“父亲和哥哥们对我愧疚于心,无论是我拒绝再嫁,还是我坚持要进军营锻炼,他们都随我去了。或许是我王家注定没有生女儿的命,即使以闺秀礼仪教导我,我也还是长成了男儿。在军营中,我慢慢变成了这副模样,后来,我干脆毒哑了自己,是我自愿喝下的毒药,从声音到外貌,我彻底成了男儿。”
“再后来的故事,或许你也知道了。说来也是讽刺,我王家子孙最有名堂的居然是我,而我生下来却是女儿身。我在军营里锻炼了两年,军营就关不住我了,我率旗出征,领着数千精兵击退了来犯的匈奴,第一次上战场就是一场以少胜多的大胜。”
“我赢得越来越多,名声越来越大,连父兄都忍不住为我安排了一切,从身世到姓名,我成了新的王家嫡子,而你也成了新的妃嫔,我的探子从京城打听到了许多消息,说你变成娘娘了,说你生了两个孩子,说你宠冠六宫,说你祸国妖妃……”
“我给你送去书信,可我甚至没办法直言我的身份,不能跟你述说情义,现在就好了,我击杀了匈奴王,功盖四海,上京凯旋,我终于站到了你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