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澜回到自己破破烂烂的大通铺房间,送净澜回来的两位侍卫看见庭院里摆放不一的马桶,神色微妙奇异地离开了。
为了不吵醒旁人,净澜小小声地爬上床,累得已经来不及清洗身子,想睡又睡不着,抓着破旧的被子辗转反侧,一旁的小翠红被吵醒,迷糊嘟囔了一句:“净澜你被人打了?”
净澜盖紧露出的红痕斑斑的肩头,回:“没有的事。你快睡。”
净澜想了一宿,她觉得那喝得烂醉的皇帝定是不会将她册封的,她太清楚她的位置有多尴尬。净澜原是一个五品官员的嫡女,八岁时家族获罪抄斩,而她因年幼没入掖庭成了罪奴,时人欺她弱小懵懂,故意将最恶心的脏活推给她做,每当她说出她是前来倒马桶的奴婢,那些人眼里不加掩饰的嫌恶,早已让她看清了什么叫世态炎凉。
童年时琴棋书画、诗酒茶花的贵女生活已成追忆,如今她忍受了多年的羞耻不堪,那没用的自尊心早抛之脑后,贫贱悲哀如她,不对生活做任何好的期盼,哪怕与皇帝碾转一夜,也不敢妄想登上枝头成凤凰。
净澜用熟悉却有些许异味的枕头擦了擦眼泪。她想,那浸淫富贵窝的狗皇帝只看得上千金凤体,若是叫人得知皇帝被倒夜香的贱婢玷污了,岂不是得用刷子刷下一层皮来才算干净?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怪罪她御前失仪、冒犯君上,别说讨赏,别获罪就大吉大利了。她只求皇帝别想起还有她这等卑贱小人,要躲得远远的才能活得长久。
净澜这般思索到天色微微擦白,才略微睡着一个时辰,便被小翠红叫醒:“净澜快醒醒!福海大公公竟然到我们这儿来了!”
净澜惊醒,连忙披衣理发赶到门外接旨,福海正皱着鼻子挥手扇味,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排泄物味道,福海实属没想到净澜真的是倒夜香的罪奴,他想起今天早上给南宫颜宁请安时,这位年轻俊美的皇帝听说昨晚临幸了个屎奴儿,当即干呕了起来,自然是不可能封贵人小主的,却又不能搁置不理,有过彤史的宫女都要登记在敬事房。
净澜见着外头只有福海和两个小太监时,便清楚了结果,她跪下行礼问好:“奴婢净澜见过福海公公。敢问皇上龙体安好否?”
“皇上龙体健在。昨晚已调查清楚,是那胆大包天的赵答应在酒中下了春药,已经令人拖下去了。此等妨害皇上龙体安危的大罪,乃是死罪!”
净澜听罢更是身体微微颤抖。福海见状松软了语气:“净澜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已经登记过敬事房,升作了官女子,万不能在这种脏污地方当差了,可有想过喜欢的去处?”
官女子,正如民间的通房一般,算不得小主子,只能是个在拔步床里使唤的暖床奴婢。即便如此,也比辛者库罪奴的身份高级。得到这个结果,净澜已经十分理想了,她磕了个头,道:“谢福海公公提拔。奴婢想到钟粹宫的王常在身边当差,恳求福海公公答应。”
福海心情复杂:“你可想好了?那钟粹宫堪比冷宫,王常在入宫以来从未有恩宠。”
“奴婢想好了。”
福海叹了口气,拂尘一挥:“也罢。你是个知进退的懂事人儿,心性纯净,说不准往后能有大造化。”
说罢,福海命小太监递上一碗黑乎乎的汤水,“净澜姑娘还是喝下避孕汤吧。”福海恭敬说道。
净澜神色了然,那皇帝不想负责任,又怎么会让她留下龙子?她接过避孕汤一饮而尽,连滴水都没留下。
就这样。净澜到房里收拾了一团小小的包袱,那包袱用斑驳的青蓝布包成,脏脏小小的一团缩在她怀里,就像一只被捡起来的流浪猫,那便是她可怜的全部身家了。
净澜回头望了一眼辛者库的罪奴房,这地方恶臭肮脏,杂草丛生,墙上驳杂着不知什么痕迹,却是她自童年起呆过最久的地方,再不堪也让她充满了眷恋不舍。
去往钟粹宫的路上越走越偏僻,走了一个多时辰,竟真的来到一个堪比冷宫般憔悴的地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修缮,参天的大榕树的枝蔓穿透宫墙,仿佛是苍老的老者在向路人打招呼。
领路的太监悄然离开。只有净澜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宫门,那青苔遍布的庭院中有一张摇椅,摇椅上躺着一个身着青袍的高大女子,她头也不回地道:“你就是今天来报道的宫女?欢迎跟我一起等死。”
说罢,便让净澜看见了她的脸,那是一张英气十足的脸,明明是女子却有一幅侵略性十足的眉眼,浓浓的眉毛看得人心头一跳。净澜忙低下头不再直视女子,道:“回王常在小主,奴婢净澜是新来的官女子。”
王洪娇握着书卷的手往四周遥遥指挥了一圈,道:“这里全是能住的破房,你爱住哪个住哪个,别打扰我看兵书。你若是受不了,跟我一块住也行,我不嫌弃你。”说罢便是一串爽朗的笑声。
“小主说笑了,哪有奴婢跟小主同住一屋的规矩。”
净澜将各个房间都看了一遍,最后挑了离王洪娇最近的偏房,那房间灰尘蛛网遍布,一进去就让人呛一口尘气,包袱一扔到桌上,就溅起浪花般的灰尘舞,最糟心的是屋顶还是破的,不知下雨时该怎么办,净澜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捋起袖子就开始忙活打扫。
一直忙活到傍晚时分,渐渐昏沉的天色才唤醒了净澜,净澜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个主子要照料,赶忙擦把脸就往灶房里赶,竟见到王洪娇起了柴火正在烧水,净澜劝阻:“小主,您这是在做什么,该让奴婢来烧水做饭了。”
“好啊,那你做好了,我还当你是忘了做饭的时辰。”王洪娇眉眼弯弯,爽朗一笑便扔下抹布离开。
所幸宫人日日来送食材,并不缺少钟粹宫的份额,厨房里一应俱全。净澜擦锅放油,煎了六个鸡蛋,又炒了一份肉沫粉条制成的蚂蚁上树,手撕包菜放酸辣调料做成凉拌菜,虽算不得丰盛,但也能称得上是家常小菜。
饭桌上的王洪娇正在翘首以盼,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见到三个菜色眼前一亮,惊呼道:“比我做的猪食好多了!”
净澜想要服侍王洪娇用膳,王洪娇动作却比净澜快,风卷残云地使动着筷子,剩下一半时,王洪娇用手帕擦了擦嘴,说:“味道虽好,份量却少,下次记得多做些,我饭量可不止这点。”
“奴婢记得了。”
净澜在厨房中用完剩下的饭菜,鸡蛋鲜美、粉条嫩滑、包菜酸辣,伙食已经比罪奴房时好许多,虽然环境依然陈旧,但净澜已经感到满足,滋生出小小的快乐。
洗漱完后,净澜在房间里解下衣服,拿出福海送来的药膏,细细涂抹在青紫红肿交错的身体上,期间无数麻人的疼痛传来,可净澜已经习惯了,面无改色地完成一切。
净澜躺在床上,看着从破屋顶漏下来的月色,心想或许今天是一个不错的开始,王常在很好照顾,过去的事情已然过去,皇帝也算是提升了自己的命运,就这样就好,生活就这样平静平淡地过下去吧。
这样想着的净澜,沉入深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