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就这么放过他了?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怎么没看明白呢?”出了刑狱,蔺正还是觉得不该放了那封显。
不管封家人为什么死,是裴珩杀的,这一点改不了。斩草就要除根,否则焉知他日封显不会卷土重来。
垂野也在后面悄悄问重江:“上一次王爷射杀那刺客如此干脆,怎么这次到了封显这儿,却如此妇人之仁?”
“姚瑞轩打定主意要嫁祸周太后,派来的刺客既然连流云掌都学了,难道能不学贪狼卫牙中□□的规矩?你上回去乱葬岗,没检查他牙齿?即便王爷不杀他,他也会服毒自尽。至于封显,”重江低声道,“你难道忘了,是谁给封家出的高价贩卖官粮的主意?封家贩粮又是谁获利最多?他要报灭门之仇,那就让他报去。何况,账本不是还在咱们这儿吗?”
重江说着,看了眼前头走着的谢明鸾。
早知封显是受姚瑞轩指使,今日便不该让谢三也跟过来。她到底是东宫的人。
他眼神微暗。
正在这时,听见蔺正回过头问道:“谢三小姐,你看明白了吗?”
谢明鸾眨了眨眼:“明白什么?我什么都没注意听,光顾着想皇叔之前教我的箭术了。”
她嘴上说着,心跳得快极了。
早知道今天裴珩要审的人还能和姚瑞轩扯上瓜葛,她就不来了!谁知道他们这些人在谋划什么?万一传出去什么风声,到时候裴珩误会她给姚瑞轩报信怎么办?
谢明鸾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来说去,还是怪裴珩!这个人怎么没有一点**意识,下回再有这种场合,能不能别捎带上她?
蔺正哈哈一笑,没再说什么,将他们送到大理寺外,便转身回了衙门里。
谢明鸾跟在裴珩身边,踩着矮凳上了马车,又回过身来,期期艾艾地叫住裴珩:“皇叔……”
裴珩闻声抬眼,正对上她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眸。
“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裴珩微微挑眉,似笑非笑:“不是没注意听?”
他没那么在意谢明鸾会不会向东宫通风报信。
他与裴忌安,或许尚且还存着几分叔侄之情,然而与姚瑞轩,那些猜疑忌惮,尔虞我诈,都早已经挑明了。
谢明鸾两手拨着面纱:“那是说给蔺大人听的。但我总不能连皇叔也一块儿骗。”
她悄悄地将裴珩划进“自己人”的范围里,说这话时,神情中略有些得意的意思。
裴珩看着她,牵唇笑道:“是么?”
谢明鸾轻哼一声,转身钻进了车厢里,隔着帘子嚷道:“皇叔不信就算了。”
*
出了大理寺,车马并行到朱雀街上,便各自分流。
谢明鸾被马车送回了顺康坊:裴珩则驾马回了康乐坊。
此后一连四天,谢明鸾都每日卯时便到燕王府里等着,好好地跟着裴珩练了几天箭。
她本就有基础,跟着练了几天,渐渐地上了道,竟然有一次还射中了红心,高兴得她几乎要一蹦三尺高!
不过也就那一次而已,再后来,无论谢明鸾怎么努力,始终都没再射中。
谢明鸾嘴上不说,实际上让人在琼云阁里也摆上了箭靶,她自己每日在燕王府练完,便回琼云阁接着练。直到胳膊都抬不起来,才肯歇下。
裴珩此前十分笃定谢明鸾的用心,不过是想借着向他学射箭的由头刺激侄儿,但现如今,每日闻着她身上的药油味,反而不确定了。
“勤勉虽好,却也要适度。凡事欲速则不达。”这天谢明鸾拿起弓箭时,终于被裴珩以箭杆压下,“不妨歇一天,明日再来我这儿。”
谢明鸾苦恼地轻蹙着眉头:“可是明日臣女家中有事,不一定有空。”
明天崔家阿兄就要到京中了,中午他在崔家安顿好了,想必傍晚便会到她们家里拜会。
明天一早,她就得和阿姐一道,跟在母亲身边布置晚宴。
裴珩淡声道:“无妨。”
“好吧。”谢明鸾点了点头,乖觉地道,“都听皇叔的。”
她觉得裴珩好像待她更亲近了一些,不像最开始那样态度冷硬了。为着这样的发现,她高兴地笑起来。
裴珩垂眼,便看见她笑得眉眼弯弯,朱唇微张,露出一排玲珑贝齿。
他冷下脸,拎起箭杆敲了敲她的脑袋:“下次别这么笑,太不端庄。”
谢明鸾被他敲得笑意顿收,忍不住在心里骂骂咧咧起来。
老古板。
她不就是笑了一下吗?怎么就不端庄了?
不用练射箭,谢明鸾也就没了再赖在王府的借口。将檐下桌上最后一盏豆沙牛乳喝光,她便辞别了裴珩,回了家里。
却没径直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先去了绛霞轩。
果然,阿姐还是在绣嫁衣。
她走过去,偎在阿姐身边:“听说昨天崔家大夫人上门来探娘亲的口风了?”
阿姐和崔家阿兄的婚事,为着崔伯父亡故,拖了快三年。崔家大夫人登门,自然是想两家尽快完婚。
谢明鸳“嗯”了一声,捏了捏她的脸:“小孩子家家,别管大人的事。浑身臭烘烘的,还不快去沐浴更衣。”
谢明鸾闻言,扭了扭身子,和阿姐贴得更紧:“就臭你就臭你!”她环抱着阿姐的腰,整颗脑袋都压在她肩上,小声撒娇,“我不是小孩子了,阿姐。娘亲怎么说?她肯定舍不得这么匆忙就让你出嫁了。”
“日子定在了六月十八。”
崔澹才回京,宅子空置三年,又要迎妻进门,得先请工匠上门重新修缮一番。
“那还有两个月,”谢明鸾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时间,“该等到**月才好,那时候天气凉下来,阿姐你穿再厚重的喜服也热不到哪里去。”
“婚嫁大事,岂能由得你在这儿胡说?”范氏进到绛霞轩里,便听见小女儿的胡话。
姐妹俩望见来人,齐齐开口唤了声娘亲。
范氏颔首笑着应了,看向明鸾:“我和你阿姐有事要说。”
“知道啦,那我先回院子里沐浴更衣。”
现今天气热起来,她出门去燕王府一趟,回来身上便出了汗。
她说着,出了屋子,便见着坐在窗下的锦树正望着手里的红纸与剪刀静静垂泪。
没惊动屋子里的娘亲与阿姐,她默默走过去,轻声问道:“是为什么事哭成这样?”
锦树闻声,立马慌乱地站起来,低着头道:“没、没什么……”
繁蕊走过来,撞见这一幕,朝三小姐福了福身,柔声道:“锦树家里给她递了信,说小妹病得厉害,她心里担心,这才忍不住一个人悄悄哭了起来。没成想惊动了三小姐,奴婢代她向三小姐赔个不是。”
她说完,又回过脸对锦树道,“还不快下去洗把脸,好歹是在主子面前当差的人,没一点体统。”
锦树应了声是,匆匆退下。
谢明鸾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连廊下,收回眼神,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来递给繁蕊:“等她回来给她吧,我的一点心意。和阿姐说了吗?家里有事,离得又不远,该回家看看的。”
她记得锦树家就在定京,当年牙行送人上门时说过。
“小姐说了,准她几天假,让她回去看看妹妹。但锦树还是想在府里伺候小姐,小姐快出嫁了,也是大事,身边离不得人。”繁蕊说罢,听见有人唤她,连忙看向三小姐。
谢明鸾摆了摆手:“有事就去忙吧。”
她回了琼云阁里,还是没想通。
阿姐的婚期定在两月后,又不是两日后,锦树便是离开个三五日,能有什么问题?
“小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棠声在廊下见着小姐回来,忙迎了上来,又见小姐眉眼微敛,不由得开口问道。
谢明鸾见了她,眉头微舒:“正好,阿姐身边的锦树你可知道?她家里小妹病了,她走不开,你一会儿去打听一下她家在何处,备些节礼上门,再请个大夫一同过去,为小姑娘看一看。就说是你的心意。”
“可是……”棠声顿了顿,有些迷茫地道,“锦树姐姐家里,没有妹妹呀。”
见小姐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眼神,她连忙解释道:“奴婢之前听锦树姐姐说过……不过兴许是奴婢记错了也不一定。”
谢明鸾想了想:“这样,你悄悄地打探一番,若是她家里果有此事,还按我说的去做。若是没有,你便回来报我就好。”
她先就奇怪,锦树是跟在阿姐身边的老人了,以阿姐的性子,知道锦树家里有事,不可能还留她在绛霞轩。
如今看来,兴许是繁蕊与锦树一起骗了她也说不定?可为什么呢?让锦树伤心成那样,会不会是阿姐的事?可阿姐有什么事是不能让她知道的?
谢明鸾又想起来,梦中那个强娶了阿姐的怀王。
她招来芳尘:“七叔可有信来?他们一行人确是明日到京无误吗?”
“还没来信,但估算着时间,他们今日应已到春陵了,路上如无意外,夜里歇上一日,明早怎么也能到白马渡,小姐别担心。”芳尘握住她的手,顿时惊道,“您的手怎么这样凉,棠声,快沏一盏热茶来给小姐暖暖手。”
“我没事。”谢明鸾反握住她的手,“去备水吧,我要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