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孤独,
却又害怕两个人相处,
这分明是一种痛苦,
——哎呀,好、痛、苦、哇!”
军训的衣服说是按照个人的尺码选的,奇怪的是,就从未有人合身。将袖管挽起来,裤管卷起来,巨大的短袖塞在裤子里,外套拉上拉链,再用胳膊粗的皮带勒出腰线。
只能说,一勒遮百丑。
“这身绿油油的,好丑哇,我像个田里的蚂蚱。”余橙甩着过长的水袖,一眼望去,一片绿意。
倒是,对眼睛好。
“他们怎么穿的蓝色,还挺好看的。”卞悦然穿上这身泯然众人的衣裳,谭果差点没认出来。
顺着她俩眼神望过去,“嘶,他们班怎么没有女生?”
余橙以高深莫测的语气道:“这不就是学校新招的空军班嘛,经过严格挑选,高矮胖瘦统一,都是当兵的好苗子,能不帅?我们这群歪瓜裂枣就不用和他们比了。”
不远处的女生都躲躲闪闪往她们这个方向望,谭果已经熟视无睹,自打坐在林英旁边,竟有些习惯被别人看了。虽然只是余光中稍微扫到她一点,还可能嫌她碍眼。
扭头过去,看得正是班上长得还算标志的男生,林英带上帽子,浑然天生一股冷劲,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眼神却四处扫射,勾的女孩们心里痒痒。
旁边的阮伟国,着实是老天赏脸,精致的五官在这身衣服下也能彻底挽救。就是长了一副招蜂引蝶的脸,却起了个正义凌然的名。
贾琦不算长相出众,却是耐看型的,爱动的天性让他皮肤成小麦色,阳光十足。
男生和女生分开训练,林英在六连,谭果在七连。林英一眼就找到了她,一边嘴角勾起坏笑,似乎看破了什么。
谭果一脸懵,看到走上前搭话的欧阳玥,也是一副“你小子可以啊”的神情回击。
欧阳玥长得很高,穿这军训服竟也显得英姿飒爽,谭果不和这些争强好胜的人一般见识。转身混入绿色的海洋,享受泯然众人的安全感。
军训的教官都挺好说话,看着这群戴着眼镜的小屁孩,也知道动不了什么真格。操场上四四方方的绿色军团来回练习正步,头顶还飞着一架无人机,记录这伟大而壮阔的场景。
谭果心里疑惑,这样拍出来,不像是被洗脑的绿色僵尸,歪歪扭扭地共同朝拜什么“迷信活动”?
穿着这闷出层层汗的衣裳,前方战友已经接连倒下,太阳敌军攻势不减,谭果累的皮打嘴歪还被叫起来继续走正步时,万分后悔自己怎么这么抗造。
再来,她演技也不行,不能像余橙一样收放自如,可以想象,如果她演演肚子疼,呼天喊地,要死要活,别人会以为她得了什么绝症,直接拨通120,送急诊。
好容易熬到放饭时间,教官还扯着嗓门喊,“原地踏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女生们无力地,悲天悯人地嘶吼:“一二三四。”
“不行,再大声,急着抢饭,就再唱一首《团结就是力量》,再去吃!”
从小在课上拉长音回答老师的问题可不是白练的,女生们气沉丹田,深吸一口,声音尖锐而不刺耳,震得谭果脑袋嗡嗡响,“一二三四!”
果然人累了,胃口就是好。可是谭果赶到食堂门口时,已经拥塞不堪,怕是还没挤进去,小命先折半截。
再看转角处地上那一摊是什么?好哇,现在的学生真有商业头脑,在食堂门口抢生意,这招实在是妙。
谭果走进才发现盘坐在地上乐呵呵的两人,不就是自己那有才华的两位哥哥嘛。她不客气地拿起一包干脆面,拆开,塞进嘴里:“有哥的孩子像个宝,我就知道你们体恤妹妹抢不到饭吃,专门等我呢。放心吧,看在你们这么好的份上,翘课高价卖零食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奶奶的。”
“嘿,你这小丫头还威胁我们!”谭子树噌地站起,比谭果高了一个头,将她笼罩在阴影下,用一根手指点她的头。
“你干什么!”一只绿油油的手横过来抓住谭子树的手。
这种英雄救美的戏份,竟然还轮得上她谭果!谭果一口面卡在喉咙,呛得咳嗽。
林英拿起一瓶矿泉水,扭开就递给谭果。谭子林还盘坐在地上着急地说,“十元一瓶!”
“十元就十元。”
谭果不停地摇头摆手,林英以为她不愿他出钱,一个劲儿地说没事,你喝吧。
这人真是傻的可以!
谭果就着水,艰难咽下去后,说:“哥,确定要敲诈你们妹妹吗?”
这下该林英有些手足无措,“哥……哥?”
“哎!”谭子树眼睛一亮,“你是谭果的同学吧,长得真不错,哥收了你这钱,就不会亏待你,以后谭果欺负你了,给哥说,哥弄死她!”
谭果:“.…..”
“正所谓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谭果,哥哥们看好你哦!”谭子林还是盘坐在地上招呼眼前的韭菜们,腾出手来给走远的两人比了个心。
“你吃饭了吗?”谭果和林英擦着墙边,逆着人流往回走,看着手中的半袋干脆面,慷慨地问。
“吃了,男生抢饭还抢不到嘛。那个,你哥哥对你还挺好。”
“这也叫好?我真是上辈子作孽了,才遇到他们。”谭果口是心非,其实是她上辈子烧高香才能遇见他们吧。她想起刚到奶奶家时,眼泪就没断多,两个哥哥扮猪装丑逗她开心,是很温暖的哥哥。
下午训练徒步,所有人排成六列,从学校出发,去爬学校后头的蛇山。绿色的丝带络绎不绝,绕场一周。谭果避开路人新奇的目光,将头别过去。
徒步便有块有慢,虽然两边隔几步跟一个教官,队伍还是如流水一般散乱开。谭果顺着盘山公路走的眼冒金星,教官为她加油打气,她也只能双手叉腰,眯着眼睛,要死不活地喘气,也就由着她慢下来。
晃过神来,后面的男生连已经跟了上来,不知不觉,她走在了最后拖尾巴。最后收尾的教官看见她还想说些什么,谭果忙摆摆手,她真的快不行了。
双腿像是灌铅了一般,寸步难行,上次这样走不动路,还是和爸妈一同去吃席,她胡吃海塞想着把礼金钱收回。当最后喝下一瓶豆奶后,才发现站起来都难,只得像个大肚婆一般,扶着腰小心翼翼地跟在大人身后。
“林英,初三那年你为什么没来上学?”本以为她已经是最后了,没想到后面还有人。唔,就不应该脱离群里,误入别人的隐秘谈话,真不是她故意的。
“知道你还问,怎么,不信啊?”身后传来林英冷淡的声音。
“王静的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是贾琦的声音,声音里已经有了些愤怒。
谭果缩手缩脚加快脚步,还好穿了一身军装,应该认不出她来。
身后是一阵沉默,林英的声音略带沙哑:“我说没有,你信吗?”
贾琦加快步伐,不好,马上就要超越谭果了。他闷头走,一不小心撞上谭果,认出她后,眼神中掠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没好气地朝前走。
谭果此时已被发现,左右为难,还继续装不装?帽檐边已经隐隐渗出汗来。
“谭果?”
该死,还是被认出来了。谭果捏了一把汗,转头作惊喜状,“嘿,你也在后面呢!”
林英不言语。
此时前方传来教练喇叭喊声,“蛇山今日被学校包了,有的同学体力太差,但是一定要坚持!八点在操场集合。再说一遍……”
坚持个屁!
谭果继续笑道:“哈,可以慢慢爬了,你要爬到山顶吗?”
“下山的路是另外一条,原路返回有教官查岗。”
哦,好吧,竟然被他一眼看穿。
“听说蛇山因为有蛇才叫这个名字,之前不仅有人发现有蟒,还有熊呢。”谭果没话找话,两个人都不说话,她的尴尬症快犯了。
“诶,你尝尝这个花,花蕊是甜的,我小时候可爱吃了。”
蛇山的另一面,就是谭果以前的家,就在绵延起伏的悬崖下。因为那里房价底,爸妈才买了一套房。
以前,她常来爬山,很久都没来过了。
房子也不是自己家了。
“初三的时候,我看不进去书,就会去天台坐坐,那里人很少。”不忍心看谭果费力找话题,林英坦白道。
谭果听到初三,就觉不对,还是默默走在他旁边,了解他的过去。
“重点中学嘛,压力都很大,”他不自知地笑了一声,阳光落在鼻尖,脸上却没有一丝血色。
“那时贾琦和我是一个班,班里来了一名转校生,叫王静,成绩很好,可老是躲在阴暗里,就像……就像一只受伤的兔子。”
林英转头温柔地看着谭果。就像,我第一次看见的你。
谭果以为他在期待听众给一点反应,被看的不好意思,嗯了一声。
“贾琦想帮她,我们俩就常和她玩儿。这么优秀的女孩,怎么一点也不自信呢。可是我们的靠近,却带给她了更大的噩梦,班上……传出了一些不好的流言蜚语,甚至,还有人扒出了她家的事情,她爸爸是个酒鬼,妈妈不见了。我们才知道她为什么老是一副哀伤的模样。”
“这不怪她啊。”谭果脱口而出。
“是不怪她,但是,”他顿了一下,“没有办法。我们当时懂得太少,回击的力度太弱。”
林英叹了口气,“你听过去年初中部有人跳楼的事吗?”
谭果木然地点点头,好像知道了什么。
林英定定看了她一眼,似在回应,“当时,我也在那个天台。”
“我相信你。”不知为何,她就是相信。
林英愣了一瞬,语气有些哽咽,“我没劝住她,后来发疯了似地谴责所有人,加上之前在老师家长眼中,也,算半个不良少年。我被关进少管所了半年。”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山顶,太阳开始下山。落日余晖照在林英勉强笑起的括弧上,显得无奈,无助,令人心碎。
他的经历,只言片语,寥寥几句做结。冷淡地像是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