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缤纷结彩楼,
象管玉笛雅韵奏。
王孙公子仰面看,
万人追逐一彩球。”
谭家四个孩子难得地凑了一桌,不,凑了一办公室,关键奶奶脸上还带着彩妆,笑嘻嘻一女公子,根本看不出她的微表情。
“仓老师,本来不想麻烦您的,可这次您家四位都上场了,不请您来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这位年轻的老师据说是奶奶的学生,毕业后靠着师范生定向就业,又回到了学校。她稍微欠欠身,面对自己的师长,请家长也确实为难她了。
“又不是我先动的手!”谭杏叽里咕噜插嘴。
“那你说一下发生了什么,劳得你们四个都上去,对付一个小姑娘。”奶奶语气听不出喜怒哀乐,脸上只是笑脸,倒显得和善许多。
“我和谭子林是去劝架的,我们没动手,就是怕谭杏吃亏。”谭子树很识相。
“我是也是去劝架的,看着谭杏挨打,上去制止她一下。”谭果双手负背,站的笔直,这是她在办公室的应激反应。
奶奶的目光扫到角落里一脸天真无害无辜相的林英,“你也是去劝架的?”
林英被这么一盯,立马站直,微微举起右手,一看就是打小报告的小人模样,“我,我是怕谭果一时冲动,上去看住她的。”
“.…..”
“那你说说,为什么打架,你看你这一脸泥。”奶奶教学多年的气场,很快在办公室找回了自己的主场,成了这里的主持人。
“她说爷爷和你是卖唱的,一脸花花绿绿,哗众取宠……”谭杏的声音越说越小,她的脸微微发红,显是不甘。
“她还在我脸上抹泥,让我学唱戏,我这才打她的。”谭杏说着又激动起来,声音略微大了些。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会牵扯上被请的家长,一时有些尴尬,特别是那个年轻女教师,扣着手坐在座位上,眼神不住地瞥向奶奶。
林英在办公室边上,驱赶看热闹的同学,奶奶这一脸花旦的打扮,在死气沉沉的学校可算是一股清流。
她沉默了一阵。
“……她无缘无故说你干什么……”奶奶的声音也软了几分。
看着眼前畏畏缩缩小女孩,刚才趾高气扬的模样,只为替自己争一口气,想到这里,她也硬气不起来。
“我,我也不知道,她奇怪得很。”她的头越埋越低。
这时,裤兜上早就摇摇欲坠的戏曲门票飘了下来,如一片鸿毛,平稳地,显著地,非常引人注目地,悄悄落下。
“你就说你在卖门票,奶奶也不会吃了你。”谭子树不知好歹地打破这一刻的平静。
谭杏只得飞快承认,人证物证齐全,再晚点就要错过自首的时机了:“我错了,我不该把门票拿出来,我看你们卖不出去,就想在学校里帮着宣传一下……”
那位女老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管怎样,打架是不对的,好吧?你回去写个检讨,这件事情我也清楚了,待会儿方乐的家长来了,我会严肃处理的,好吧?”
总结陈词还得是名正言顺的班主任来进行。
奶奶脸上仍旧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在众人将要离开时,女老师又冒出整场第三句话,“那个,仓老师,现在还有票不?我想去看。”
“有,谭杏,送给老师三张,欢迎来看哈!”
女老师受宠若惊地接下三张戏票,却不知道奶奶这诡异的笑容背后有怎样一番令人咋舌的心思。
这件事情过后,不断有人扒出奶奶和爷爷的旧事,演过什么角色,校园里议论纷纷。
“谭果,你爷爷是演丑角的吗?想不到仓老师那么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竟然嫁给了一个丑角!”
“谭果,他们年纪都那么大了还浓妆艳抹的,你爸妈他们没意见吗?”
“谭果……”
每回遇见这种好事之人,谭果的反应永远是微笑,呵呵,“对啊”。
以不变应万变,管他呢。
直到后来,奶奶在家长会上一举成名,名动江湖,彻底在整个学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当时穿了一身刀马旦的戏服,背上幡旗猎猎,红蓝配色的服饰相当显眼。当她手中住着一杆枪,威风凛凛坐在教室里时,整个教室都安静了。
特别是前不久刚见过一次面的女老师,直接愣在了门口,退回去仔细看了一眼教室名称。
这,这是走错片场了?
“我孙女之前因为川剧和同学起了一点冲突,当时他们说川剧是卖唱的,这没有错,不过,我今天穿成这样来,就是想让大家知道,传统文化不是粉楼里的伶人,而是融合了数不清的老艺术家,一辈又一辈辛勤耕耘,才流传至今,是瑰宝,是我们的财富!”
谭子林拢了拢领口,一只脚踏在板凳上,右手高举指天,有样学样,还原当时家长会的现场。
“好!”谭家另外三人在下面鼓掌,派了这么个代表去窃听,还算选对了人。
“当时那个女孩的家长,羞得脸都红了!”谭子林咳嗽两声,清清嗓子,“五色缤纷结彩楼……”
完全没训练过的破锣嗓子,听起来是一种煎熬。
“别学了,我这辈子也跟着你们荒唐了一回,一辈子都规规矩矩的,老了老了,还叛逆了。”奶奶从外面回来,将手中的菜放在桌上,“杏儿,我想好了,你想学川剧,我就教你,管你妈妈叽叽喳喳的,咱不听。”
“好!”这下谭杏手拍得更欢。
“今天来的同学确定都是仰慕我的哈,不是来找茬的?”奶奶取出一捆油麦菜,放在水池里冲洗。
“确定确定,谁还跑到咱家里来找事,直接关门放狗,咬死他!”谭果也上去帮忙,“您现在可出名了,都觉得您帅气!”
门外一片嘈杂,看来是到了。
首先冲进来的是贾琦,直奔向厨房,“仓老师,您可太帅了,家长会上出这样一番风头,您还是头一个!”
“仓老师,我们去看能不能便宜些,我也觉得好酷!”杨跃放下手里带来的水果也凑过来。
欧阳玥后脚就加入这场商业吹捧,“仓老师,您当时是刀马旦的打扮吧?好潇洒,下次一定要去现场看看您的表演!”
奶奶被捧得高兴,呵呵直乐,“你们来,免费看,就是想让你们这些年轻的小辈多看!今晚留下来吃饭哈,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鱼贯而入的人群后头,还落了一个扭扭捏捏的人,奶奶远远看见她,高兴地打招呼:“方乐来了,快进来,谭杏带着她换鞋。”
谭果抬头一看,这不就是当时和谭杏厮杀的姑娘吗?谭杏不肯上前,于是轮到她发挥主人翁意识。
她热络地帮方乐找一次性拖鞋,都是大伯从酒店顺回来的,没想到今天倒是狠狠派上了用场。
“对不起,我是来向仓老师道歉的。”女孩的声音略微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地说。
“哎呀,没事,都过去了,就谭杏那个小气鬼,再过两小时也不介意了,你们去玩吧。”
看着女孩先是礼貌地和奶奶打了招呼,又犹犹豫豫地去戳谭杏,果然还在怄气,谭杏理也没理她。
“叹什么气?人太多了?”林英在门口换鞋,他的鞋自从上次住了几天后,一直放在这里。
“奶奶不想谭杏四处树敌,把那小姑娘请来吃饭,谭杏不领情。”
林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谭杏会明白的,待会儿玩高兴了,就释怀了。”
他关上门,朝谭果眨眨眼,轻车熟路地走进客厅,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喧闹的人群被电视声吸引了一秒的目光,又继续陷入喧嚣。
长辈总是为小辈铺好后路,哪怕是以后看不见的路。
角落里,谭杏和方乐围着一个手机看得津津有味。
身后门又被轰然一声推开,爷爷一身戏服打扮,路过愣在原地的谭果,朝她挤眉弄眼,径直走向人群。
“孩儿们,听说我家谭杏在学校里卖戏票,没人买单,我今日就要给你们这群狂妄小儿上上一课!”
人群瞬间安静,奶奶停下手里的活计,笑着看客厅里表演的爷爷。
“首先,来者是客,不分贵贱,我来为大家冲上一碗盖碗茶。”
一米多长的茶壶嘴,在爷爷手里十分灵活,水流汩汩,从高出落下,反手倒茶,一滴不漏,引人称绝。
“川剧艺术丰富多彩,岂止一个唱字所能概括,面为心变,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你,们,看!”
袖袍一遮一挡间,脸上面具随之改变,纵使凑得再近,也难以在爷爷这里抓到一丝破绽。
“诶别!”奶奶看见他有下一步动作,连忙想出声制止。
谭果趁机将沙发上躺着的林英往后拉一点。
瞬间,爷爷嘴里喷出一仗长的火焰,热气铺面而来,全场惊得安静几秒后,瞬间沸腾。
“爷爷好帅!”
“再来一个!”
“免费表演,到此为止,更精彩的,来我们戏团看,我要去卸妆辽~”爷爷来去匆匆,想必在戏团排练了一天已经相当疲惫了,迈着戏中的步子往楼上走。
林英笑笑,“还得是爷爷会打广告,演到一半,吊人胃口,真行!”
“那是,我们谭家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