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飘瓦飞砖也那似散花。
差也不差,
直恁哗呀,
只看那黄鹤楼打破随风化。”
卞悦然爸妈向谭果和林英打听了一些她在学校里的事。从他们掌握的信息来说,卞悦然不只是报喜不报忧,更是将喜十倍放大。
她说她在学校里有很多志向相投的朋友。
她说她学习成绩名列前茅。
她说老师们都很喜欢她,常常问她古风方面的知识……
“唉,我知道她的兴趣爱好,在这个时代有些新颖,虽然说不是大众潮流,她却希望能独树一帜。我们就希望她在学校里别被别人用怪异的眼光看就好了……”
原来,他们不是不知道卞悦然的谎言,不是故意不拆穿,而是选择相信,自愿钻入这个圈套,和女儿一起想象美好的未来。
谭果一感动,也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将卞悦然夸得天上地下,无人能与之相比才罢休。
“你真的要在一二九晚会上穿古装,演一些封建余孽糟粕吗?”
回去的路上,林英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谭果看得出来他憋得很辛苦。
是的,她为了表示自己深深被卞悦然的兴趣所陶冶,自告奋勇胡说八道,自己要在不久后的一二九晚会上表演古风歌曲。
卞悦然爸妈还让一定录像,给卞悦然看看……
二次元、电竞,在网络上活跃无比的词汇,在现实中却隐藏的很深,固有的观念还未能适应新兴网络的发展,以及随之而来的改变。
就像很少人在最日常的一天,突然出现在大街上,对着忙于上班通勤的人们大喊一声,我爱我的国家。
节日为这些激烈的情绪制造了一个发泄口,谭果依旧记得上个国庆节,她和妈妈买了国旗形状的一次性纹身,贴在脸蛋上,心中自豪无比。
卞悦然也需要这样的一次宣泄口,但她错过了一二九,谭果选择帮她。
“什么封建糟粕,我要表演的是优秀传统文化,你懂个屁!”谭果立马后悔自己的心直口快,因为她现在缺战友。“你,也来吧,帮卞悦然一个忙,她会很开心的。”
“谁说我不帮,没听阿姨说要录像吗?我选择在台下录像,一定把你拍的美美的哈。”
他下意识想去揉女孩的头,手从身后升到一半被女孩突然开口给吓回去。这种时候,要多怂有多怂。
“这条路是我之前上小学常走的,当时闭着眼睛都能倒着走回家,已经很久没走过了。我还记得秋天的时候学校会发中药预防感冒,那药太苦了,这个下水道是我的专属倒药口,有一次被我爸逮个现行,他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之前这条路上有好多流浪狗和乞丐,我看见都会躲得远远的。后来流浪狗泛滥成灾,整个街道的狗都被灭完了,只是晚上偶尔有野猫的尖叫,渗人的很。那时候的生活来来回回就是这条路上发生的一切。”
谭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他说这些,可能是景之所至,情之所至。
他并没有打断她,看着来往的单车,偶尔拎着她的衣袖,往自己身边拉一点。
她在讲述自己的过往,一点一滴,林英可以看到她眼里的怀念。
“你小的时候胆子就已经这么小了,这么多年你活得也太累了。”林英翘起一边嘴角,还是没忍住,趁谭果不注意伸手将她的头发揉乱,边跑边说,“还有,晚上流浪猫乱叫是发情了,别害怕!”
……
谭果没追上他,差了一个红绿灯路口,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人群中,不知所踪。
她笑了。
晚上街道上又传来猫叫,这次谭果没有毛骨悚然,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她想起眼前阳光的少年,背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都成了背景逐渐模糊,记忆中,只有他越来越清晰。
别害怕。
第二天学校组织了一场捐款,是本校的同学得了重病,家中不富裕。
因病致贫,四个字触目惊心。因为她知道是什么感受。
还好卞悦然爸妈有充足的积蓄,还好她的病不是很严重。谭果只知道她得了什么疹,只有大城市才有足够的医疗资源,而学校里的另外一名女孩只能绝望地等待善款的积累。
她为她感到幸运,也为那位女孩感到心塞。
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在劫后余生时,带着侥幸心理,长呼一口气。
十一月,本市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来的气势汹涌,不容小觑。
学校停课了,因为暴风雪的缘故。
可只有学生才有这个资格,她从未觉得做一名学生有这么好。谭果撑着伞走在路上,看着来往的车辆和通勤的人群未曾消减。
不知怎么的,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她心血来潮想去走走。
伞是横着打的,因为风夹杂着雪片横向切来,耳边呼啸而过,去看一看卞悦然吧,她下周就要走了。
一把伞横在自己头顶,谭果转头一看,林英因为个子高,他挡住的是脸,顺便帮她遮住了头顶的刺客雪花。
“你去哪儿?雪这么大。”林英在耳边喊得很大声,穿过风,到她耳里,却变得很细小。
“还不是很大,我去找卞悦然。你呢?”她也尽力放大音量。
“陪你。”
他本端着一杯热咖啡看外面的景色,却看到单元楼下一把熟悉的粉色伞摇摇晃晃出门。毫不犹豫,他抄起门口的的蓝色雨伞,跟了上去。
咖啡在窗边冒着热气,喝的人却一头扎进了风雪。
年幼的时候,情绪总是很敏感,谭果记得爸爸为了让班主任多照顾自己,说自己是山鸡,承蒙班主任培养,虽不能变成凤凰,但也能看一看枝头的风光。
她知道爸爸是为了自己好,他却忽视了一个小孩最敏感最宝贵的自尊,用成人的虚伪来践踏,换取虚无缥缈的一句承诺。
现在她也能同样因为林英,一句毫无理由的奋不顾身和关心,而感动的一塌糊涂。
眼泪还没流出来,就吹干在眼角。
因为风太大。
因为雪太大。
他来了。
看见狼狈不堪的两人,精诚所至,卞悦然这次强撑着精神和他们搭话。谭果很少接触病人,说话小心翼翼吐气,生怕一口气说重了,将面前的人给吹倒。
谭果将自己对一二九的想法告诉卞悦然,果然她很开心。
卞悦然让一定一定要录像,果然林英也很开心。
罢了,因为自己一个人的豁出去,换来两人的好心情,很值了。
他们都是幸运的。
雪小了他们才启程离开。看了最后一眼将要远离的朋友,他们投入白茫茫的世界。
路边最早出来的一定是小朋友,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雪追逐,一个大点的女孩精准将雪球扔在呆呆的小姑娘身上,瞬间沉默后,小姑娘脸上风云骤变,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点的女孩只得忙过去安慰她……
她小时候也有这样的一位姐姐,自己也是一个一言不合撒泼打滚耍无赖的人。老是和别人吵架,吵不赢就吐口水,小孩子没有技巧,遇上心肠狠毒的人,直接被敌方唾沫洗一把脸,姐姐总是会帮她,没有理由的。
她小时候真的很讨人嫌,吵不过别人,就去向大人告状,要是眼刀可以杀人,她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你笑什么呢?傻了?”林英手在她眼前一晃一晃。
她又不是瞎了……
“没什么,我小的时候就和那个小女孩一样小气,动不动就生气哭闹,现在想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唔……”
林英一个雪球精准落在她脸上,甚至直线出击,抛物线都不抛一下。
“你,你怎么不躲?”他也没预料到会击中。
谭果从小就这样,遇到突发情况,整个人都被冻住了一般,应激能力为零下。
可她现在可不会哭!
她话不多说,来不及擦脸上的雪,俯身抄起一把雪就向他扔过去。
技术不成熟,雪球没捏紧,在空中散开,林英却已经躲得老远。
如今不会哭,可势必要报仇!林英看着裹的棉滚滚,在身后跑的气喘吁吁的女孩,英勇赴死地转过身,紧闭双眼,张开双臂,来吧。
落在脸上的雪很轻柔,女孩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许是被耗尽了。
可他兴致正浓。
谭果见他跑到旁边一个小朋友身边,俯身说了几句话,小孩就将手中的五彩鱼尾风筝递给了他。
林英像个小孩,兴奋地来来回回跑了好几圈,才将风筝放上天。他跑过来伸手拉起坐在雪地里的谭果,“起来放风筝,坐在雪地里裤子会湿的!”
谭果一把抓住他的手,利落地站起来。
林英腿很长,谭果需要小跑才能跟上,一直在旁边探听林英到底和小孩说了什么,可他死活不说。
拉拉扯扯间,谭果被一块石头绊倒,实实地,面对面将林英扑倒在地上。
此时四周都被雪反衬得发光,一切都清晰可见,眼前鼻尖相碰的人,脸上不知何时晕染上的云霞。
风筝线放肆地伸展,遥遥挂在高空,林英握手柄的手紧紧捏住,生怕下一刻就飞走了。
“你没事吧?”
“对不起!”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谭果旋即灿而一笑,翻了个身躺在林英身边,像个小孩一样开心地手脚划雪,留下一个人体的印子。
“你笑什么?”
“我高兴啊,你刚才不也傻乐地牵着风筝到处跑嘛?你现在不怕衣服湿了?”
“湿了就湿了吧。”
就这样,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