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瑛遇刺,全营戒严。
尤其是那主帐外禁军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萧约本待在主帐内看书,忽闻外头一阵马蹄骚乱,就见裴敛之一瘸一拐又急吼吼地和几个内侍将面色惨白、左臂处还不断滴着鲜血的高瑛抱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个太医令。
“小裴将军,陛下这是.......”
“陛下遇刺了,伤的不重......暂时.......”裴敛之吃痛,他本就是自己有伤,话还没说完,便再也支持不住,痛呼倒地。
萧约连忙唤人将裴敛之抬到另一处小榻上。
“夫、夫人,”裴敛之知道萧约是斛律宣举荐入宫的,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萧约的‘君子之风’,“陛下、陛下拜托夫人了,求夫、夫、”
“将军无需多言。”
萧约叹了口气,“陛下此番会没事的。”
“多谢、夫人。”
裴敛之吃力地朝萧约行了一礼,又叫左右众人将他抬到龙帐口,直接在帐口边戍守边让太医医治。
龙帐内,高瑛已经疼的不省人事,倒省了张太医许多功夫,不多时就将箭头取了出来,给高瑛上药包扎好。
只是那出血实在太多,黑红的血迹浸着白纱布,刺目的很。
萧约就一直在一旁看着,偶尔给太医与医女搭把手。
高瑛安静地躺在床上,胸膛处轻微地起伏着。周围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将纱布、血水等东西收拾干净,张仲盯着取出来的箭头,思忖半晌,自己包好了收了起来。
张仲嘱咐萧约和李闼:“陛下箭伤颇深,索性并未伤到骨头,如今天气还未全然凉下来,陛下的伤要注意透气。陛下只是失血太多,稍等些时候自会醒来,臣先去煎药了。”
高瑛遇刺的消息一传出,狩猎的王公大臣都纷纷赶回营帐,同守在龙帐门口的裴敛之大眼瞪小眼。
由于确实各怀鬼胎,竟一时间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裴团一回营帐,先是听闻陛下遇刺,自己心脏先悬了一次,再看见自己儿子脚上夹着两木板,撑着把长刀活似门神伫在帐外,悬着的心彻底跳不动了。
裴团指着裴敛之的鼻子,半晌没骂出来一个字,杨盘和随行的太医就带来一个更让人惊讶的消息——裴敛之那匹突然发疯的战马是被人下了药才导致性情大变。
......
“唔。”高瑛醒来时已经是黄昏,帐内烛光微弱,只能瞧见侧边案旁有烛光映出的窈窕身影。
“陛下醒了。”
萧约将书缓缓放下,朝着门外望了一眼——高瑛很幸运,伤口包扎好了以后一直到现在也并未发热,她中间通传了一声,便听见杨盘和裴团二人遣散了百官,就让裴敛之一个人连着禁军与侍女都在帐门口守着。
整个帐内,就只剩下高瑛与萧约。
“陛下左臂可还疼?”
此时的高瑛纤弱之极,可怜兮兮的像极了只小猫窝在一旁。萧约倾身将高瑛轻轻扶起,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妾身给陛下喂药。”
褐色的药汁轻轻递到高瑛嘴边,却不见高瑛开口。
“陛下可是畏苦?”萧约轻笑一声,目光微微闪烁:“可需要妾身先替陛下尝一尝?”
高瑛立时皱眉,话未过脑就出了口,“你都知道了?什么时候——”
话未尽,高瑛便知失言,顿时收声。
帐内一时静了下来。
“知道什么呢?”调羹与瓷碗的磕碰声再次响起,萧约依旧捧着药碗,目光却并不看向高瑛。
高瑛亦不敢去看她,自己颇为阴暗的心思叫正主勘破后,叫她像个伶人,徒惹人笑话。
那‘毒药’是她叫人给萧约的。
她不放心萧约,自开始到如今。
怎么会有人会当真面对权柄荣辱不惊?怎么会有人当真只想保全自己,却不想伤害别人?
她越是一派风骨,高瑛就越是想靠近,但越靠近,却越想戳破萧约这层‘假象’。甚至于利用她演了一场挑拨斛律宣的戏码。
耳边传来微不可察的叹息。
萧约终将碗搁在一旁,“帐内有些冷,妾身去叫人添些炭来。”
别走。
高瑛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衣袍,她如她所愿般转过头来,表情一如既往的风淡云轻,既没有被试探的愤怒,亦没有悲伤,就好似真的是她的妃妾,只想温温柔柔地待她好。
她就这样看着她,挽留的话卡在嗓子里,一阵发涩,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平生第一次有了‘愧疚’的心思,但不多时就被压了下去。
拉扯萧约衣袍的手颓然落在床上,萧约也不再看她,径直出了帐门。
隐隐传来她轻声同侍女吩咐的声音,隔着重重毡帐、几处屏风,高瑛听不真切。小案上搁着的药碗还往上蒸着白色的水汽。
要.......相信她么?
.......
西北风起,乌鹊栖枝。
斛律宣伫立在他的帐口。他的帐离高瑛的龙帐不远,可以清晰地看到高瑛帐内的透出来的阵阵灯火,和各式器具的影子。
要是真有这样一场火将她吞噬殆尽多好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野心是从什么时候起的,或许是高修病逝,高瑛的二叔急需有个人来帮忙稳住朝局,看准机会的他迅速从先太子一派倒向了这位新储君的时候。
又或许是他连年征战,攻城拔寨,身上受了大大小小的伤,而远在都城的君王却在沉湎酒色之时。
抑或是他的儿子虽然人数众多,但没有一个能在他死后保住斛律家的荣华的时候。
“阿耶......”
声若细蚊的小姑娘自他身后怯生生地唤了他一句。
“是三娘啊,”斛律宣边说边将斛律三娘拉近了些,他指着对面高瑛的龙帐:“你今天可是救了你的皇帝表弟啊。”
斛律三娘嘴唇颤了颤,她的母亲只不过是斛律宣数不胜数的小妾中地位低下的一个,向来也无人记挂的人,哪里敢应当今圣上是她的表弟?
“你觉得......她怎么样?”
斛律三娘的眼瞳蓦然睁大,“不,阿耶,我——”
不,这件事情是自己的机会!
反应过来的斛律三娘将自己下意识涌起的不愿意强压了下来,她自是知道斛律宣薄情,她此次孤注一掷而来并未想好自己能如何求得斛律宣怜惜。
而现下却发现,自己本身便是唯一的资本。
娘亲再得不到正常的医治,怕是真的会出事。
斛律宣此前欲以自家女嫁于高瑛的心还未太强烈,故而雷声大雨点小,只举荐了个萧约去试探众臣口风。
但之后他若是要与陛下联姻,真要嫁自己,如何拦得住?还不如现下以此为资,为自己和娘亲搏一个太平前程!
“三娘。”斛律宣的目光深沉而慈爱,这个沙场老将此时的眼中甚至有着点点泪光,“阿耶对不起你,你若不愿,阿耶不逼你。”
“阿耶,女儿没有不愿意,”斛律三娘轻轻扯住斛律宣的袖子,语气焦急,似是生怕斛律宣难过,“只是娘亲病重,阿耶又即将出征突厥,这偌大个府中总难免有照料不到的,女儿......”
斛律三娘说得情真处,掉下许多泪来。
原来是挂念娘亲。
斛律三娘的娘亲什么模样、姓甚名谁,斛律宣自是没有什么印象了,不过这三娘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找自己,可见其必定是孝心可嘉。
有软肋,有所求,便是最好利用的了。
“这些年是阿耶对不起你和娘亲,你们受苦了。”斛律宣哽咽着将斛律三娘搂在怀里,坚硬的铁甲又冰又冷,膈得斛律三娘身形微微一颤。
斛律宣说得老泪纵横,“等陛下回銮,我就启奏陛下,许你中宫之位,待阿耶将那帮突厥人赶跑,你们就完婚,如何?”
“那娘亲......”
“阿耶出征的这些时日,会叫来最好的大夫,一定、一定会治好你和你娘亲。”
“那,那三娘就谢谢阿耶了......”
斛律三娘将斛律宣抱得更紧了,只要娘亲能够得到医治,莫说是嫁给高瑛,就是嫁给那街上的乞丐她也是愿意的。
“好啦,时候不早了,”斛律宣拍了拍三娘的手,示意她松开,“早些去偏帐休息吧。”
“诺。”
待三娘走远,斛律宣原本慈眉善目的脸色渐渐收拢了,转身回帐,铁甲作响,吩咐道,“将那浑小子给我叫来!”
亲兵传令到时,斛律克还在自己的帐内同一舞姬嬉笑,若不是高瑛遇刺,整个营帐内暮气沉沉,他哪里只弄出这点动静。
听到斛律宣找他,也只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将怀中舞姬圈紧了再偷一口香,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阿耶,您找我?”
斛律克迈着不太稳当的脚步走了进来,入内便瞧见斛律宣那阴沉的脸。
“阿耶,你咋啦?”
“你过来。”
斛律宣的语气听不出个好坏,斛律克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去,“阿耶?”
“跪下。”
“哦。”
斛律克依旧照做。
“你还有脸叫我阿耶?!”斛律宣一巴掌就扇在斛律克脸上,他本就是习武之人,又是气急,一巴掌扇得斛律克眼冒金星。
“阿耶,你干嘛打我?!”
斛律克委屈极了,自己好端端地,怎么就被打了?!
“今日这刺杀,是不是你做的!?为什么不和我说?!”
“不是、阿耶、这,这,”斛律克惊慌无比,他并非没想到事情会败露,但是这也不是大事呀!
“这也.....不是啥大事呀,那裴敛之不是没死吗?”
他给裴敛之的马下药,能让裴敛之如何?他身强体壮的,就算摔下马也顶天了摔断个手脚。
裴敛之?
斛律宣瞪着斛律克,“什么裴敛之!谁和你说裴敛之!我是说高瑛!是不是你派的人?!”
高瑛?!
“不是,阿耶,我冤枉啊!”斛律克哭丧个脸,“刺杀高瑛那小儿,这事情败露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况且还瞒着您,我至于吗?”
斛律克委屈地捂着自己挨打的半边脸:“要我说,高瑛遇刺,连您都怀疑是我做的,外面还不知道怎么揣测我们家呢!”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我休你大爷!
原本听了斛律克控诉的斛律宣登时火起,“你发什么疯,你就指着你老子我在史书上留个烂名是不是?!”
“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又如何?您都想造反了!”
“滚!”
斛律宣气的想拿桌上的砚台砸死这个臭小子,他是想让高瑛乖乖禅让!名正言顺!不是想让之后当皇帝没几年就人心浮动,天下共逐!
而且自己若不能让皇位平稳过渡,便是夺了位,这斛律克也做不稳当!
斛律克嘀嘀咕咕地‘滚’了出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
斛律宣坐回了椅上,闭目沉思,这场刺杀,不是斛律克做的,又会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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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