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 第2章 下

农村只有土路，我和时边没有三轮车，我们从月黑风高走到太阳高照，来到乡镇。镇上的公共汽车一天只有三趟，都要提前排队买票，我们来晚了，都卖完了，只能等明天。

时边有些发热，我靠着问路带时边去了医院。普通多少我没看，专家门诊要十块，我拿到挂号单就抱着时边在科室候诊。医生给时边检查，取完药我买了一个病房床位。这里的床好小，都不够时边翻身的。

天还没亮，我背着时边去排队买车票。人好多，我们很幸运，买到了最后两张。身后的人说天在下火，地皮烫脚，我觉得还好，因为时边在给我擦汗。

我们在车站等，饭点就吃先前烙的鸡蛋饼。时边不要我背，靠着我站，还把烙饼分给了旁边一个喊饿的小孩，小孩和她妈都跟时边说了谢谢。

时边听完突然朝我特别可爱地眨眨眼，跟我说谢谢，还有两个没发出声音的字，老公。我像个被一瞬间压扁的浆果，手抖着把大半块烙饼塞给时边，哽咽地说不说谢谢，时边笑着说好。

上车以后那对母女做我们旁边，她们说要去麻城探亲。我和时边也要去麻城，那边有几个挺出名的工厂在招人，我们打算去那边打工。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时边才可以复活。

公共汽车坐一天半才到省里，下车就是火车站，刚好省得我们再找。我和时边买了最近一班去麻城的绿皮火车。火车上站满了人，我和时边紧紧挨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挤到位置坐下。

对面是两个男的，脏脚架在桌上，都在抽烟，满口荤话时露出一口黄牙。上面架子放满了，我把东西放在地上，双脚夹着，最值钱的缝在时边裤子里。

火车上小号五毛，大号一块，这个钱省不了。我去时边可以在位置上守着，时边不能被挤，我要环着他带他过去。回来经常有人就在我们位置上坐下，我没跟他们吵，把他们提起来扔一边去。

天黑又天亮，帘子坏了也没人修，太阳总会对着我们晒，这个时候我要坐直一些。坐太久腿会肿，我带着时边走会儿顺便装点热水，或者让时边脱鞋架我身上，我给他按脚，时边给我敲背。

总算到了麻城，火车上吵，时边没有一晚睡得安稳，我们先找了个落脚的地方，一室一厨一卫。我记得这个时间有供应热水，但是老板说不稳定，我就烧了一些备用。时边先洗，我要给床套床单被套。

我洗完出来时边已经睡着了，他眼睛下面有点青，我看着难受。楼下就是早点铺子，也不算，她好像也卖午饭晚饭。我买了一个煮鸡蛋回来给时边滚滚眼睛。

时边，时边啊，时边睡着了也能抓住我的手。他蹭了蹭我的指节，我心里好像有什么要满出来。我也躺上床，时边脑袋靠着我的心脏，好怕他被吵醒。

我们租了三个月，不急，所以那天睡够了才去找厂。有纺织厂机械厂，其他不记得。我和时边每个都去面试，全部过一遍回来天都黑了。

通知我们等了一周，出名单那天我们去工厂公告栏找有没有我们的名字。纺织厂的面试考试时边都过了，我没有。这个厂离我们租的地方，工时短，工厂的人说待遇也不错，时边就在这里上班。我进的是机械厂，远一点工时长一点但工资也高点。

我第二次接触的教育是独立。我和时边不能一直待在一起，不能一起吃饭，想他不能跟他说话，也不能随时抱抱，好不习惯。

时边下班早，一般他会在我工厂附近等我，天气不好也等。有一次下大雨，时边的伞被风刮坏了，淋了雨，我出来差点吓死，赶紧抱他回家洗澡。我一直哭，时边吓到了，这才答应我以后下雨天在家等我。

我和时边的工厂都是周日休息，我们一般会连在一起一整天。我不喜欢独立，我跟时边讲，他说他也是。我又错了，我不该说的，我让时边伤心了。时边每天那么累还要哄我，我好差劲。我不喜欢说话了。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在这已经住了三个月，拿到工资后我们又续了一年。时边知道周围好多人的名字，每次出门他们都会跟我们打招呼，有的过节还会来我家吃饭。

有天晚上，时边躺在我怀里，说他有些恍惚，问我们以后会怎么样？说完没等我回答就朝我笑，一直亲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时边的笑越来越少，我只能把他抱紧一些。

我背下同事讲的笑话回家讲给时边听，时边说不可以学，那不是笑话。我怎么连笑话都分辨不出来，我想起同事说我是怪胎。时边可以和怪胎在一起吗？时边是徐盐的，时边愿意的。

时边骗我。

霜降那天，我在时边的衣服上闻到了苔藓的味道，绿得发黑的苔藓混着脏黄的泥水。我问时边，时边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不是的，时边以前摔跤会跑回来把衣服换给我穿，一边咬我一边说我是个笨蛋，我就会把那块地压平整。时边从来不会这样，自己偷偷把衣服洗干净。

我把手放热水里浸了一会儿，把时边拉在我身上坐下，手从他袖口钻进去，丈量每一寸我熟悉的皮肤。时边以为我想和他睡觉，仰着脖子细细密密啄我的脸，亲到我嘴巴的时候我没有回应，因为我摸到了个伤口。

时边好像没有发现，皱着鼻子把手指塞我嘴里把我嘴巴打开，然后用舌头戳我的舌头。我围着伤口按了一圈，时边僵住了，睁开眼睛看我。我脱了我和时边的上衣，我们贴在一起。

我亲时边的眼睛，问，边边，谁在欺负你？时边扇我的脸，捶我的肩膀，揪我的皮肉，然后咬我的脸，哭着说，有人欺负他，问我怎么才发现。

我请了一天假，陪时边辞职。从厂间到办公室，所有对时边充斥恶意的眼神，我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我都记了下来。我要和时边一直在一起，我不会做蠢事。下午下班，我把他们装进袋子里揍，蒙着眼睛把他们扔进粪池提上提下，再扔回他们家门口或者厂间，时不时溜进厂间给他们的盒饭里加些老鼠蟑螂。等时边的伤看不出一点痕迹，会重新温柔地对我笑，我才懒得再管他们。

我不让时边再找工作，世界不漂亮，会弄脏时边。可我不在家，时边会孤单。我在家装了个电视机，上面有好多人，时边看他们说话会笑得很开心。

我在厂里问年轻人都喜欢看什么做什么，学到了就买好给时边玩。时边在家可以看电视看电影看漫画玩游戏机，后面东西多得他玩不过来，我就放心了，干活也更有劲。

春节有七天假，很多工人回家探亲，这座城市好像一下就空了很多。楼下早点铺子老板很喜欢时边，我们一起吃了年夜饭，坐了满满一大桌。

老板的丈夫和我是一个厂里的，她说她有三个小孩，两男一女，都在学校考了好成绩。她很自豪。时边给小孩包了压岁钱，祝她们学业顺利。他们会说谢谢，还给时边写了个大大的福字。时边笑了，我就笑了。

哼，时边早就给我了，第一个就是给我的。我们的压岁钱一起放在枕头下，很厚，还用红绳系了个结。红包表面有我们的名字，时边写的，很好看。

我想起时宁教时边念诗的时候，时边眼里有小星星。对啊，时边认字，时边会写字。

吃完饭我拉着时边回房间，问他，边边你想不想读书啊？时边愣了好久，很小声地问，可以吗？

这个语气，就好像是时边第一次看到我，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话，问我，可以不咬他吗？两个时刻，我都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标本被钉在墙上，不敢看时边。

我才知道，时边是想上学的。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猜到，我不是最喜欢时边了吗？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猜不到时边在想什么的。时边跟着我离开，我就是这样对他的？我这几个月，究竟都在干什么？

我难受，又哭，跟时边说，边边，你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你想。时边搂着我的脖子，给我抹眼泪，对着我的耳朵说，最爱盐盐了。

时边的爱最珍贵，徐盐要保护好。

一到冬天，时边的脚就凉得不行，穿多少都没用，一定要泡脚。时边总会忘记，还好我记得，我每天都可以给时边洗脚，睡觉的时候我还可以夹着时边的脚。

隔天我和时边在街上走了走，了解到麻城恰好有一所成人大学。我和时边来到招生办报名，我们按照考试大纲买了教辅和专业书籍。

回家路上碰见卖糖葫芦的，一串有很多水果，很冰，时边喜欢吃。我用时边给我的压岁钱买了十串，回家后时边亲了我不止十下，时边真好。

五月份考试，时间还是有些紧张。从这天起，时边每时每刻都捧着书看。早上我都没起床，时边就窝在我怀里默读，晚上我回家，时边的书上就写满了字，每天都是我把他抱回床上睡觉。时边不看电视，吃饭也拿着书放一边看。慢慢的，时边写的东西堆起来比桌子还高。我觉得时边好辛苦，只能多做些吃的给他补补。

周日时边也不和我睡觉，更不用说平时了。整整五个月，我们就连在一起三个晚上。考完那天，等时边睡饱，我好好补偿了自己。边边说了好多我喜欢听的话，好可怜地哭着扇我咬我求我，我懂，我可以让边边更爽。我看着边边睡了醒醒了睡，好多好多次。

时边上学这年，是二十岁。是不是没有想到，时边比我小两岁。时边十二岁才认识我，我几乎占据了时边半个人生，不够，时边还有很长的后半生，会完完全全属于我。

学校其实很远，我每早可以送时边去上学，但是晚上时边不一定有课，没有晚课时边就要自己回家。那是很长的一段路，时边会很辛苦，我攒够钱买了辆自行车，时边就不用走路了。

时边有了很多朋友，都是学生，说的话我听不懂。每天晚上，时边会给我讲今天学了什么，讲老师讲同学，讲他爱我。我知道，时边是在告诉我，我在他那永远最重要。永远真是个好词，我想和时边有永远。

两年后，我当上了主任，工资翻了一番。我可以给时边买更多新衣服，帮时边抢到最新出版的书。时边晚上会笑着挠我痒痒，喊我徐主任。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时边喊起来我很喜欢。

我和时边存折上的存款越来越多，我们商量着在麻城买栋房子。时边给我写诗讲故事，帮我刮胡子剪头发，所有的一切都让我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厂里的人总是劝我结婚。他们说我年纪再大，不好找老婆。我就说我有老婆，很早就有。他们让我拿结婚证明，奇奇怪怪，我凭什么要听他们的。他们一烦我，我就跑到去厂间监工。

回家我就告诉时边，时边放下书坐在我腿上，笑着亲我的脸，夸我乖。在房间时边不让我穿上衣，他喜欢摸我的肌肉，心情好喜欢挂在我身上让我走来走去。这次时边心情好像没那么好，他夸完就安静地抱着我，耳朵贴着我的心脏。

过了好久，时边苦着脸对我说，有人想跟他抢盐盐。我说抢不走，时边说他知道，他就是不开心。

时边咬了我一口，问我那么好干什么？我亲时边的额头，对他说，徐盐生来就是要对时边好的。时边又说我学坏了，我没有，这真的是我自己想的。

我觉得我没有对时边很好，我陪时边的时间很少。时边的思想很厉害，我学不懂只会听不能跟他交流。我每天脏脏地回家，时边干干净净的也愿意抱我亲我。我不能让时边住大房子，没有给时边买汽车，没有让时边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时边还是说我好，那我就好。我跟时边讲好早的事情，讲我有多喜欢他，讲我对他好我有多开心。时边吃我嘴巴还会用双手围住我的脖子，虽然我有点喘不过气，但这是时边怕我着凉，我很享受。时边对我最好。

我话少，时边就会教我讲话。我认的字不多，也是时边教我认的。我们在房间的任何角落都可以一起，时边都不会拒绝我。我喜欢喊他时老师，时边全身都会变得很红，会哭着喊我坏学生，特别特别好看好听。

时边大三那年我被厂里开除了，有个厂间出了事故，厂长说是我消极怠工，触犯纪律。我觉得不对，那个厂间不是我手下的，是厂长新女婿管的。但是通知已经贴在公告栏里，我就这么失业了。

我没什么感觉，再找工作就好。时边说工作算大事，我回家要告诉他，路上给时边买了新书。我推开房门没有得到一个抱抱，时边还没回家，可这天时边没有晚课。

我心突然很慌，赶忙跑去学校。时边的同学告诉我时边被拉去医院了，我就跑去医院。时边在急救室，时边怎么会在急救室？我不可以拍手术室的门。我呼吸不了，我的内脏好像在被煎炙，我在喊时边的名字，可是我喊不出声来，我好痛啊。

有护士让我去缴费，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我在医院门口没找到出租车，就跑回家拿存折，又跑回来。那一天，我好像只会奔跑。

谢谢医生，时边救回来了，时边活下来了。

时边伤得很重，手术后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我跑去缴好住院费，马上跑回来隔着玻璃看时边。医生说时边是肝脏严重受损导致大出血。医生说时边流了好多血，时边还会经常发热，时边好痛，我没有办法，我什么都做不了。时边，我不想写这里了。

期间有警察找我，告诉我时边是被误伤的。什么校外校内人斗殴，我听着烦，问伤人的是谁，死了没。警察说已经关起来了，时边后续没有大碍的话，那人也不至于死。我记住那人的长相后就没管警察说什么，时边最重要。

时边一周后转入普通病房，不用借助呼吸机呼吸，我可以碰到时边了。时边睁眼看到我，第一时间让我亲亲他。我很轻地亲他，我都不知道我有没有碰到时边，不过时边说碰到了。

存折上没钱了，还好是在时边不用住院以后。时边拆了线但伤口没愈合，我每天是用毛巾给时边洗澡的。我听医生的给时边做半流质饮食，等手术后期才敢给时边做好吃的。

等时边走路不痛以后我就开始找工作。我不能找很长时间的，我怕时边不舒服的时候我不在。那段时间干了很多工作，修鞋修车，钟点工还有些帮工，什么招人我就去做。

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时边生气，是因为我回家发现时边在扫地，扫把那么重，时边怎么可以扫地。我把时边抱上床，对他说让他躺着不许动。他一动我就扇我自己。语气很重，时边眼睛都红了。我怕他又偷偷干活，没亲他也没道歉，给时边洗好小衣服才躺回他身边。

晚上我睡觉腿抽筋，时边要给我按，我还是没许他动。时边就生气，他皱了点眉我就狠狠扇我自己，时边说我太过分了，要咬死我。九个字，我扇了自己九巴掌。时边抓着我的手，我一只手就反抓住他两只，一直扇。时边大喊他不动了，然后就真的躺好一动不动。

我生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气，时边乖乖躺了一晚上。隔天时边跟我保证什么也不干我才出门打工。我在不同的雇主那跑来跑去，时不时回家看看时边有没有背着我干活。

后来时边发了两次热，要吃药要吃补品。我又接了几个活，还好，赚的钱刚好够用。

有一天中午，时边来找我，看见我在吃窝头。他没说话，在附近给我买了肉盖饭，看着我吃完才离开。雇主说家里人对我跟上心。

我干完这趟没再接活，回了家。进门我就跪下了，我跟时边道歉，时边说他不接受。时边打了盆热水，用毛巾给我洗脸，擦头发擦手，然后扒光了我的衣服。

时边让我跪在床上，数我身上的青紫和一些小痕迹，每加一个数就亲我一下。数完是一百三十七处，时边亲我的次数翻了三倍，帮我出来两次。

结束后他吃我嘴巴，靠着我的肩膀喘着气亲我的脸。时边问我，他让我觉得累了吗？当然没有，我从来都没有累过。时边太温柔了，他总是心疼我。

我跟他保证，以后都好好吃饭，控制工作时间。这段日子只是过渡，打工是赚不到钱的，我打算存些钱就开始创业。

我的第一笔投资是时边给我的，他写稿做翻译，把赚的钱都给了我。明明说好时边好好读书，好好开心就好。我记住这些，不赚钱老婆就会受累。

我从零售做到批发，到后来雇佣手工艺人，建立起自己的品牌。这年时边二十四岁，大学毕业。我不想时边工作，时边就在家写作或者任何他想做的事。我接着开分店，吸引投资，一年后成立了公司。

时边经常要去学校跟其他人交流，我和时边就在学校附近买了房子。我经常给自己放假去旅游，碰上时边喜欢的城市，我们就在那买房子住一段时间。

去年秋天，我们来了陵城。时边说这会是座发展很快的城市。时边很有前瞻性的，可厉害了。我们把总公司设在这边，一切步入正轨后我和时边就安心当股东，没再过多插手公司的事。

我可以天天陪着时边，和时边到处玩。时边在哪都能认识新朋友，他手机上的联系人比我都多。是的，我在吃醋，时边已经五分钟没有亲我了，希望时边看到这里后好好哄我。

我现在可以理解我的情绪，并表达出来，得益于时边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我和时边是什么种类的精神病，不让我当时边的狗，不让时边随便拍我的脸。这个我们不听他的，时边爱我才拍我，他根本就不懂当狗的真谛和幸福。

病不病的，反正时边每天和我一起吃药，让我写自己的感受他检查。时边把自己和我都养的特别好，我与有荣焉。

今年，我二十八岁，我叫徐盐，时边是我的漂亮老婆，公开的。

倒计时结束，徐盐和时边在举行婚礼。

————全文完————

突如其来的构思，一篇不算小说的小说，over。

感恩的心，谢谢你们愿意看完，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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