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与女妖 第51章 熟人

“着火了，快救火！”

铁门外，南陵军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靴筒里的匕首在方才翻转时飞了出去，行云咬紧牙关，攥着箭身死命地掰折，豆大的汗珠自脸颊滑落，越用力伤口撕裂的越厉害，力气也因为钻心的剧痛散去大半，温热感瞬间自锁骨涌到腰腹，血腥味弥散开来。

他把手伸进衣襟，空空如也，随身带的伤药也不知道掉哪去了，喘着粗气，绝望地向后靠在石壁上。当年开凿这条通道，原本是用来逃生的，南陵军竟然会在这里设下机关，难不成是专门用来对付他的？

行云苦笑，手指贴着弩箭岔开，掌心死死按住肩上的伤口。

心道若是被射中左臂，大不了废了这条膀子，这下倒好，想跑也跑不掉了，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死在这里真是太亏了。

不过要是真废了膀子，也不知道姚华音会不会嫌弃他。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飘进来的烟也越来越浓，这样的火势，季震应该要出兵了。

浓烟完全掩盖了血腥气，行云不住咳嗽，半边身子被血水浸的湿哒哒的。

卦象上分明是吉卦，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紫云山的占卜之术冠绝天下，只怪当初没有好好钻研，把心思都放在禁术上了。

不准更好，他微微挑唇。

当初他偷习禁术，一心想报复姚华音，几次为她和自己卜卦，每每都是大凶，如今他盼着与她摒弃前嫌，长相厮守，告诫自己不去想，实则心里一直对凶卦耿耿于怀，不准更好，今后再不必为此而担心了。

是他偷习禁术害了姚华音，就算要被反噬，也该反噬到他一个人身上，所有的痛苦他都甘愿承受，只求她能好好的。

铁门被踹开，滚滚浓烟涌入，一人如疾风般冲到面前。

行云被火把的强光刺的睁不开眼，看不清来人的模样，感觉插在肩上的弩箭被掰断，随之身体被用力从箭身上拽下来，痛的他全身抽搐，眼冒金星，闷哼一声，栽倒在石阶上。

他本以为要被抓回去逼问，谁知那人翻出伤药，胡乱撒在他伤口上。

“跟我走！”

行云还没看清对方的样子，已经被他拎起来背在背上，沿着石阶飞奔而下，听声音正是方才在二层叫住他那个。

原来是他在暗中相助。

视线渐渐清晰，眼前是个年逾四十的粗壮汉子，火把照亮他右边脖颈处的刀疤，从耳后一直到衣领。

行云怪自己竟然没认出他的声音来，心里如巨浪翻涌，泪水顺着面颊滑下，哽咽道：“赵叔！”

通道里脚步的回声极重，刀疤汉子感觉到有呵气扑在脖颈上，扭头看他一眼。

存在地下层的水全部都被行云撒在地上，南陵兵取不到水灭火，便又奔回上面去了。

行云往刀疤汉子背上抹掉泪水，看着他跑到木梯下，触动机关打开石门，身体一轻，被他扔进密道。

“在这躲躲。” 啪的一声，药瓶落在脚边，石门随之关上。

行云在黑暗中摸到药瓶攥在手里，激动的泪如泉涌，八年前俞家军死的死，散的散，没想到还有活着相见的一天。

炎城以南二十里的营地军旗猎猎，一排排火把将夜幕照的如同白昼。

季震伫立在阵前，手中横刀抵在地上，刀尖下漾开一圈鲜红的血迹。

“再有听信谣言动摇军心者，杀无赦！”

韩露肃然在侧，银鳞铠甲在火光之下甚为耀眼。

这阵子军中常有传言，说城主与盛王撕破脸，盛国就要带兵打过来，小许正被南陵围攻，军中人心惶惶，担心韶阳会腹背受敌，重演八年前的惨剧。

季震亲往炎城后，军中士气大振，眼看出兵在即，又有谣言传出，他不得不揪出造谣者，在阵前杀一儆百。

数千将士鸦雀无声，纷纷挺直了腰板等候军令，不敢有丝毫懈怠。

营楼上，一袭红衣迎风舞动，艳丽如火，季震和城下众将士一齐向上看去。

姚华音刚抵达炎城，身姿飒飒，一双明眸里满含着坚毅与威严，自西向东审视过城下的将士，高声道：

“八年前，南陵军占我领土，杀我百姓，相信在场的各位都有亲人惨死在他们的手上，我韶阳将士不只要夺回就属于我们的一切，还要为你们的亲人报仇，让欺负过我们的敌人血债血偿！南陵北城沃野百里，只要能一举攻下，你们的亲人在天之灵定会以你们为傲，本城主也绝不会亏待你们！”

主君亲临，城下的将士们为之振奋，季震转向军阵，高喊一声：“杀！”

“杀！杀！杀！”韩露和数千将士举着长枪随之呐喊，气势恢宏。

探子下马来报，王盘岭上起了大火，被埋伏在附近的韶阳军趁乱攻下。

季震面向城门楼，对着姚华音施以军礼，随即下令韩露带领千人赶往河边登船，自己跨上马背，高举横刀，率领骑兵奔腾而去，城下一时间沙尘四起，声震云霄。

站在营楼上远望过去，崇山峻岭间的火光依稀可见，首站告捷，姚华音精神振奋，脑中的沉闷感也消散了七七八八，想着那个不负所望的少年，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又不免为他担心。

大军如同一条火龙蜿蜒远去，姚华音快步走下营楼，亲自带着梁越和一队骑兵跟在大军后方。

王盘岭上的石堡被韶阳军攻占，里面的百名弓弩手几乎全部被歼，只有极少数逃回南陵报信。季震的骑兵一路畅通无阻，子夜刚过，大军距离南陵北城不足二十里。

敌方守将收到报信后震惊不已，想不到王盘岭固若金汤，竟会在几个时辰内被攻破，北大营的兵马近半数被调去攻打小许，眼看着韶阳军就要兵临城下，只得火速召集剩下的驻军出城迎敌。

皓月西斜，两军对阵，马蹄声，嘶鸣声随风回荡在旷野之上。

火把点亮夜空，数面军旗在夜风中狂舞，将士们各个深情肃穆，空气中仿佛弥散着火药味，大战一触即发。

季字大旗之下，季震锐利的眸子如苍鹰般俯瞰着对面。

三年前那一战，数位南陵名将死在他的刀下，南陵军视他为眼中钉，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又不得不钦佩骁勇难敌。

僵持了片刻，南陵一方两个年轻将军为争头功，率先骑马冲出阵前。

季震单人匹马，快如箭簇般奔向前方迎战，手中横刀在月光下闪着寒芒，两个南陵先锋还不及出招便被先后斩落马下，南陵阵中瞬间哗然。

“杀！”季震举起横刀呐喊，率先冲入敌阵，韶阳军气势如虹，逼的南陵军节节败退，姚华音带去断后的骑兵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便派了过半数去往小许，其余的一直跟到南陵北城外。

南陵守将想从小许调兵回来已经赶不及，不得不从东西两座大营召集兵马增援。

炎城紫云山下，近百艘船只排在河面上蓄势待发，韩露一声号令，船只同时顺河南下，直奔北城西门。

城门外，韶阳将士们从船上卸下数十把云梯，飞奔过去架于城墙之上。韶阳军士气正盛，此时西城门的守军有过半数被调往北门外抵御季震的进攻，剩下的兵力根本无法与之对抗。

西门失手，南陵北城乱作一团，纵然南大营的兵力赶来奋力抵抗，也难以扭转颓势。

天刚放亮，季震带兵冲破城门，与韩露的人马汇合，姚华音同时下令梁越进城支援，很快将城内负隅顽抗的南陵兵斩杀殆尽。

晨光破晓，北城楼上的南陵旗帜被季震一刀斩落，暗红色的韶阳和姚字大旗缓缓升起，随风飘扬。

姚华音骑在马背上，从城下向上看，朝阳倾洒在她身上，金光闪耀，映的整个人熠熠生辉。

谋划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下一步，就是整个南陵。

一整夜了，派去王盘岭打听行云下落的兵士还没有消息，姚华音调转马头向北回望，梁越骑着马出城来接，她把安抚城中百姓的重任交给她，扬起马鞭，带着玄衣铁卫直奔王盘岭。

中秋那夜，行云说过王盘岭的石堡下有条密道通往山洞，长度不足一里，他或许就栖身在那座山洞附近。

姚华音心跳急促，只盼着行云平安无事，与他重新开始，这些年来她与他之间经历了诸多波折，但只要深情不变，一切都来得及。

王盘岭上，晨光丝丝缕缕地洒落在林中，遍地黄叶随风在山洞口盘旋。

行云费力地脱下被血浸透的南陵戎装，小步挪到洞外，扶着外凸的岩石慢慢站起，单手横在眉眼间远眺着南陵北城的方向。

晨雾未散，看不分明，只觉得一片静好，那里应该已经是韶阳的地界了。

行云欣慰地笑开，肩上的伤也不觉得有多疼了，小心地坐回岩石下，想着再养上半日便下山去，早日赶回韶阳与姚华音团聚，她一定会同意把他留在身边的。

迟了八年，韶阳终于将南陵北城收入版图，行云心酸又振奋，感慨季震仅用南陵三分之一的兵力，便在一夜间攻下北城，即便是他先放火烧了石堡，助他顺利通过，也称得上难能可贵。

这些年来是季震陪在姚华音身边，助随她夺回阳炎二城，行云心里崇敬又羡慕。

他是姚华音的子钦，也是当年俞家军的少将军，除了要好好保护她，更该为她护好整个韶阳。

“重修旧好，相守一生”和“壮大韶阳，报仇雪恨”并没有矛盾之处，本该是他和姚华音共同的心愿，此次回到韶阳，他便亲口向她挑明身份，今后不再有任何顾虑，和她一起谋划，为她冲锋陷阵，为韶阳开疆扩土。

行云感觉到身心前所未有的放松，捡起脚下的黄叶在指尖搓弄，倏然听见远处传来又重又急的脚步声。

他扔下黄叶，眼底生寒，身体向后隐蔽在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