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与女妖 第50章 石堡

姚华音把驻守韶阳的重任交托给王闯，于午后带着梁越快马南下，数百军中护卫和玄衣铁卫随护在身边。

走到阳炎两城交界处，暮色降下，久违的月色终于冲破层云，洒下一地清辉。

护送行云去王盘岭的四个玄衣铁卫回来复命，姚华音下令原地暂歇，坐在地上望着皓白的圆月。

周围群山环绕，水声潺潺，脑中的闷痛感也好了许多，她不由想起上次从金吾回来，与行云在清都山下的河边放木牌的时候。

壮大韶阳，报仇雪恨。

当时在木牌上写下的这八个字，是她这八年来唯一的心愿，仇恨的不止是南陵，还有寿雍，甚至还有俞家军，但自始至终都不包括俞子钦。

那时候她面对行云，心里或多或少还有一丝仇恨的影子，如今连影子也消失不见，她好奇他在木牌上写了什么，是否是关于她的。

昨夜的梦境中，她与行云在汤池里抵死缠绵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她忍不住回味，也不免为之担忧。

行云回了一趟紫云山也没有找到破除禁术的办法，但在她的印象里，但凡玄门之术都会有相应的破解之法。

紫云山属尤元子的名望最高，只是他八年前就已经离世了，他的师弟玄青道长辜同离尚在人世，这次到了炎城，便派人去寻找他的下落。

次日入夜，王盘岭笼罩在黑幕之下，火把的光被秋风拉扯的忽明忽暗，行云全身用干枯的枝条遮掩，趴在距离石堡不足五丈的草丛里。

几天下来，里面南陵兵的数量、换岗的流程和时间他已经摸的一清二楚，小心地调转方向，爬到安全的地方，站起来向一里之外的山洞跑去。

月光从树枝的缝隙间落下，映亮山间一块向外凸起的矩形岩石，行云搓热双手，翻出火折子吹燃，弯下腰钻进岩石下，四周坑坑洼洼的石壁上挂满了水珠，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落叶，是被山风吹卷进来的。

底下空间不算小，只是过于低矮，站在里面直不起腰来，一年四季又湿又冷，鲜少有过路人在此处留宿，所以当年才会被他与父亲选中，做为密道的出口。

最深处堆积的枯枝和枯叶最多，几乎填满了整个角落，密道的大门便隐藏在这之后。

两日前，行云曾经进过这里，沿着密道一直探到石堡的地下暗门外，暗门的结构与八年前一模一样，洞口密封不严，里面的灰尘呛的人睁不开眼睛。

自从八年前南陵军占了这里，就再没被抢夺过，自然也用不上这条密道，他甚至怀疑那些人会不会没发现这里。

上次从密道里出来后，他把洞口重新用枯枝叶封好，压了一块掌心大小的石块，如今拨开叶子，石块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显然这两日也没有人从密道里进出过。

酉戌之间是石堡里用晚膳的时辰，防守最为薄弱，所有准备就绪，就等着酉时过去。

行云俯身走出岩石外，透过树林北望着炎城的方向，虽然季震没有向他透露这次出兵的细节，他也能猜到他此时已经集结了军队，埋伏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等着王盘岭上空的火光。

九月十三，月儿正圆，行云坐在枯叶上，想着与姚华音重聚的日子又近了一天，笑容如皓月般清朗。

他答应过姚华音会帮她夺回王盘岭，这几天尽力摒除杂念，强迫自己不去想她，这会儿稍闲下来，思念和忧心便滚滚而来。

筑梦术最是耗人心血，若她悠然自得倒好，但眼下的情势，她必然会日夜辛劳，筑梦对她身体的伤害也会更大。

他很快打消了不好的念头，给自己鼓劲，姚华音需要他，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活着回去。

九月十三，酉戌之间，吉。

他收好乌龟壳和铜钱，振奋地笑了笑，看着天上的皓月慢慢过了枝头，再次弯腰进入岩石下，拨开堵在密道出口的干枯枝叶，吹燃了火折子，摸着墙边进入密道。

密道的尽头是一座三尺多高的拱形暗门，行云轻车熟路，搬动机关进去，里面一面漆黑，隐约能够听见头顶有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暗门上方架着一座通往一层的木梯，差一尺就堵了门，与八年前修建时的布局大相径庭，当年还贴着石壁的西北角凿出一条封闭的通道，专供高阶将领危急时所用，也不知被拆了没有。

旁的不说，仓室设在南向能避免弓弩受潮，南陵军必不会改动那里。

行云从木梯底下出来，举高火折子往西北边看，光亮微弱，完全看不清楚。

忽然上方一道亮光撕破黑暗，他忙吹熄了火折子，闪身躲回木梯底下，借着微光看见对面的地上放着一大片木桶。

原来南陵军把这里用作日常储水之处。

头顶的脚步声咚咚作响，有人从木梯上下来，正往他这边走，步伐平缓，想来是没有发现他。

军靴出现在视线里，两只木桶随后落下，听声音里面是空的。

行云向后紧贴在墙面上，避开光影，一身黑色束身道袍让他如同隐身，看着那人另外拎上两只木桶离开，他忽地蹿出来，钳住那人的头向后一拧，那人还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倒在地上，两只木桶随之掉落，咣当一声，水撒了一地。

行云粗略地扫一眼地上的木桶，几乎都满着，这里距离溪边不过两刻钟的脚程，他们每日只外出打一次水，按吃水量看，上面的南陵军数量应该不超百人，与事先推断的没有不同。

行云借着一层的光亮，快步往西北角跑，当年的石阶通道还在，从这里一直通往二层，只是距离南边的仓室远些，上面又情况不明，他思量再三，决定先去一层看看里面的状况，事成之后再趁乱从这条通道下来。

如卦象一样顺利，死去那人的身量与他相近，看戎装的制式，是南陵军最低阶的一等，不会太引人注目。

行云三两下脱去那人的戎装穿在身上，裹上他的褐色头巾，把随身带的匕首和火油藏进靴筒，掀翻了一片木桶，顿时水漫了一地，提上仅剩的两桶水，沿着木梯上去一层。

拐过一座石墙，一大群南陵军正蹲在地上用饭，粗看上去不少于八十人，列队齐整，秩序井然堪比当年的俞家军。

向外的一整面墙上拢共十二个弓弩射口，每个射口前都站着两个兵士把守，南陵不久前才丢了小许，如今正值战时，理当比往常更提防些。

通往二层的木梯在正前方，要从人群边上穿过，好在墙面的灯火没有尽数点亮，光线略显昏暗，以防冲淡外面的火光。

行云低着头向前走，见右前边有一圈圆形的水印，大小与桶底相当，像是方才那人放桶的地方，走过去正准备按原印放好，听见有人喝令：“幺虎，把桶拿近些！”

那圈水痕远离人群之外，的确不够方便，行云把桶放近些，提着另一桶水直奔前边的木梯。

二层居中是几间隔间，里面不过十几个人，多半是更高军阶的军官，更要小心应对，行云边走边低头寻着水印，被人从身后叫住。

“站住！你是何人？”

行云听令站下，没有回头，镇定答道：“小的幺虎，上来送水的。”

他背上沁出一层冷汗，心道莫非那人只负责一层的水，这层不归他管？再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否则下面的人也不会看着他上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仓室近在眼前，行云目光凛凛，攥紧的拳头慢慢伸开，暗暗够向靴筒里的匕首，紧要关头，来人脚步一转，进到身后隔间去了。

正值饭时，隔间里鲜少有人进出，行云松了口气，将木桶贴着隔间的外墙放好，轻手轻脚地绕到西北角，拉开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里面的通道还和当年一样，只是灰尘和地下的密道一样大，看来好多年没有人从这里走过了，行云暗自庆幸，悄然向南边的仓室走去。

仓室的门敞开道缝隙，闪动的烛火下，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个南陵兵，正背对着他捆扎木架上的弩箭，行云抽出靴筒里的匕首攥在手里，悄悄推门进去。

一道目光直直从侧边射了过来，“谁让你进来的？”

行云心下一凛，反手拽上门，迅如闪电般捂住那人口鼻，一刀捅在心口，木架边的南陵兵回头，震惊地看着同伴倒地，还没回过神便被行云一脚踢中侧颈，哐当一声，撞向木架后摔在地上，断了气。

行云攥着匕首在身上蹭去血迹，环视着镶了三面墙的木架，每个木架上的弩箭少说也有几千只，每支都粗如食指，这等强弩连发的威力，盾阵在远处尚可抵挡，靠近后就难以承受巨大的冲击，只能分成小队入山，慢慢从后方向前包围，但在崇山峻岭间汇集兵力难度极大，一般的将领怕是要被耗死在这里。

行云在心里默默盘算，凭季震之前的战力，想带兵突破这里胜算不小，但怎么也要耗上两三天，上千人的伤亡在所难免。

时间紧迫，他从靴筒里取出火油淋在木架上，拿起油灯点了一圈，看着火焰熊熊而起，拉开条门缝向外望一眼，没见有人，关紧房门迅速撤离。

过了转角处，几个南陵兵正在隔间外盛水，行云闪身向后一躲，等他们离开后，径直奔向西北角的石梯。

铁门在身后闭合，眼前骤然暗下来，火折子的光只能照亮脚下两三阶石梯，行云摸着冰冷的石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下跑。

忽觉掌心下有一处松动，他心知不妙，脚下急停，陡然间，数只箭簇嗖嗖嗖向他射来，视线里昏黑一片，只能听音辨位，施展轻功纵身翻转，还是没能躲过，一只弩箭紧贴着左边锁骨下穿过，巨大的冲击力迫使他猛地向后撞去。

手里的火折子滚下石阶，眼前漆黑一片，行云用力挣了挣，身体被钉死在石壁上，完全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