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廷宴昏昏沉沉醒来时,就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
从他身上传来的,也是从身后传来的。
身上毛茸茸的触感让他的心脏如坠冰渊。
身后传来的心跳声让他得以一丝气力出声。
“卿洛?”
傅廷宴的声音在颤抖。
卿洛蹭了蹭他的头顶算作回应。
“你伤哪里了?”
卿洛哼唧哼唧的蹭着他,说:“后腿那里。”
傅廷宴闻言就起身查看,看见雪白皮毛上的那片伤口,傅廷宴小心翼翼的不敢触碰。
他翻找其自己的暗袋,找到了一瓶没有被水流冲走的金疮药。
借着晨曦微光,看见了周遭有些活血化瘀的药草。
“卿洛,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你去哪里?这里有很多野兽的。”
“我去找点水。”
卿洛抬头,朝着傅廷宴的坐后面抬了抬下巴,“那里有水,早点回来。”
“嗯。”
傅廷宴撕下最干净的布条,将布条沾湿,又在河边草丛里找到了活血化瘀的泽兰,将其在石头上捣碎。
傅廷宴将卿洛的伤包扎好,目光一直放在那条后腿上,久久不离开。
“阿宴别担心,养几天就好了。”
傅廷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说:“嗯。”
他伸手摸了摸狐狸的尾巴,说:“卿洛,变回来吧,我想抱抱你。”
“这样也能抱。”
卿洛用尾巴缠住傅廷宴,说:“这样还能给你取暖。”
“可是我想拥你入怀。”
卿洛一愣,随即有些脸红道:“我…我现在没办法变成人,最多只能变成小狐狸。”
傅廷宴看着那颗狐狸头,耳朵尖也是粉色的,相较于小型的可爱,大型的狐狸有种睥睨众生的傲慢与勾人心魄的魅惑,尤其是眼睛上的那几条粉色纹路。
真的很漂亮。
“那就变回小狐狸吧,我不冷。”
“真的吗?”
卿洛看着他,看他点头,卿洛想了想转头咬住自己的尾巴,作势就要咬断。
傅廷宴一惊,连忙上手制止,问:“你干什么?!”
“你的温度好低,没有保暖,你会死的。”
傅廷宴将卿洛的嘴从尾巴上拿开,努力平静说:“不会的,寒风刺骨,千里奔袭敌营,我都没事,怎么会败给山间寒气?”
“阿宴受伤了,不能与往昔相提并论。”
“那就不变小狐狸了。”
“可是我想睡觉,睡着了就会变成小狐狸。”
傅廷宴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只恨自己口拙,只会说些阴阳怪气的坏语。
“可是你不能伤害自己。”
感受到傅廷宴在颤抖,狐狸舔了舔他的脸颊说:“好。”
“卿洛睡吧,我不会有事的。”
卿洛看着他,想说凡人都是很脆弱的,尤其是现在受伤的他。
山间的蛇虫鼠蚁,还有凶猛野兽都是隐患。
可是他现在真的很累,这么想着慢慢闭上眼睛,淡粉色的光晕护在傅廷宴的身上。
傅廷宴看见了,紧紧抱住怀里的小狐狸。
直到有人找了过来,傅廷宴身上的光晕变成人眼无法看到的颜色。
是风一呈。
“将军,终于找到你了。”
风一呈涕泪纵横,想要上前,被傅廷宴看了一眼,说:“现在情况如何了?”
“陛下知道您遇刺掉落悬崖,现在正派人来找您。”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
风一呈:“闻凛跟在搜救的队伍里。”
傅廷宴点头,冷笑一声:“他蹦跶不了多久了。”
玉京茶楼
“玉京出了一件大事!”
底下看客起哄道:“莫不是哪位富户又失窃了?”
“不不不,是天大的大事!”
“能有什么天大的大事?”
“说吧,可别卖关子了。”
“就是,这茶楼可不止你这一家!”
“最烦你们这种吊人胃口的做法了。”
听着底下人的抱怨讨论,说书先生醒木一拍,道:“这天大的大事,便是咱们的定安侯,咱们归云的大将军傅廷宴将军,在皇家狩猎山遇刺掉落悬崖下落不明!”
“什么?!”
底下的人放声讨论了起来——
“谁这么大胆敢在狩猎场上行刺?!”
“呵,还能有谁?能做出这种事的除了那位目中无人的摄政王,还能有谁!”
“说的对,那狩猎山年年都去,那巡山也是一天都不落的,怎么能让刺客混进去,一定是有人带进去的!”
又有人说:“哎,这狩猎年年都出事,怎么还要去?”
“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谁知道呢?”
这归云的老祖宗留下狩猎的传统,本意是希望子孙后代强身健体,哪知变成了杀人抛尸的最佳场所。
要是知道狩猎变成这样,老祖宗们恐怕气得能从棺材里爬出来。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底下又有人恨声道:“这摄政王当真是废物草包,傅廷宴可是咱们归云的大将军,大英雄,当年若不是他领兵出征,咱们归云可就没了,现在这是卸磨杀驴吗?!当真是可恨,可恶!”
“哎,皇帝年少,摄政王野心勃勃,是归云之忧,可悲,可叹。”
“我可听说那悬崖下面全是野兽毒蛇什么的,傅廷宴将军真的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此话一出,周遭瞬间安静。
那说话之人抬头一看,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
他害怕的咽了咽口水,说:“诸…诸位,怎么都看着我啊?”
一彪形大汉手指着他道:“不会说话就闭嘴!尽说些丧气话,怎么?是希望大将军回不来吗?”
那人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被大汉手一指就有些腿软,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实事求是的评价而已,并没有这种想法。”
“呵,你最好没有。”
不论茶楼如何讨论傅廷宴在狩猎山的遇刺,当事人正窝在自己府上一处僻静小院里撸狐狸。
卿洛这次是真的连话也不能说,除了能听懂人话之外,和寻常狐狸没什么区别。
不,是有区别的。
傅廷宴想,比寻常狐狸可爱漂亮。
他伸手挠了挠小狐狸的下巴,问:“要吃点东坡肉吗?”
“吱吱~”
“那也吃点帝师府上厨子做的蒜泥青菜好不好?”
“吱吱~”
“卿洛真棒~”
风一呈在一旁听着,十分迷茫的看向一旁的闻凛说:“小狐狸说吱吱是答应的意思?”
“将军能听懂,你去问。”
“哇,那我还不如直接去跟小狐狸交流呢。”
闻凛看了一眼他,冷笑道:“将军会把你扔出去吃土。”
风一呈一噎,嘟囔道:“不过是想找小狐狸说说话而已。”
“听不懂还想去找小狐狸说话,会显得很蠢。”
“你!”
“我?”
看着风一呈快要爆发的模样,闻凛说:“还有事要禀报,一会儿再说。”
风一呈愤愤的放下手,离他远了点。
等傅廷宴给小狐狸喂完吃食,又上了药,梳理毛发,带着他到太阳底下晒太阳。
闻凛见状上前说:“将军,消息已经散播出去,陛下震怒,下令让大理寺卿彻查此事。”
傅廷宴摸着小狐狸,说:“帝师那里怎么样了?”
“因为杀了您,帝师已经获取摄政王的大部分信任,但是摄政王的长子虞远似乎还未信任帝师。”
“虞远和他的父亲不一样,他可不是个蠢货,想必虞靖铖在狩猎上动手没和虞远商量,不然不可能做出这种蠢事。”
风一呈在一旁赞同的点头。
闻凛又说:“褚煜给虞靖铖下的五十散在起作用,不出一月,暴毙而亡。”
“他死了没什么用,最重要的是虞远,得让他们再也蹦跶不了。”
风一呈看着傅廷宴在小狐狸面前肆无忌惮的说出这些话来,有些心惊胆战的问:“将军,你就这么在小狐狸面前说出这么吓人的话吗?”
傅廷宴轻轻掀起小狐狸的耳朵,让他看见那个白玉耳塞。
风一呈:“哦~原来如此。”
闻凛看了一眼他,然后说:“帝师那边说还要七天。”
“可以。”
“给他们来场好戏醒醒神。”
风一呈咧嘴一笑,“明白。”
第三天,傅廷宴的尸首被找到。
不过是残破不堪。
是被野兽撕咬留下来的断肢残臂。
在尸体的周围还有两只箭矢,上面有着狮头纹,是皇宫中御林军才可以用。
朝堂之上。
虞归晚将手中奏折摔在地上,下面的文武百官跪了一地,口中齐刷刷的喊着:“陛下息怒!”
“息怒?哈哈哈哈,朕的远征大将军在狩猎场被御林军专用的箭矢刺杀,尸身不全,你说息怒?!”
文武百官抖若筛栗。
少年君王,面庞稚嫩,可身上却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气息,不怒自威。
这是在深宫尔虞我诈,死里逃生,无尽背叛与重生中磨练出来的气息。
“大理寺卿何在?”
潘行舟出列,手持笏板,恭敬行礼,“臣在。”
“朕命你彻查此事,有不配合者,斩!”
“臣潘行舟,接旨!”
一时间,百官自危。
大理寺的地牢不够,那便借用京兆尹的府牢。
罪名已定者,直接拉去午门斩首。
御林军被革职斩首了一大堆。
虞靖铖在书房震怒,能砸的都砸了。
“谁干的?!谁用的御林军的箭矢?!”
一门客恭敬说道:“这是王爷您亲手批阅同意的。”
虞靖铖一愣,问:“什么时候?”
“在狩猎会上的前一晚。”
虞靖铖一脚将他踹翻,怒骂道:“当时本王什么情况都没看见是吗?”
那时他正抱着新得的美人,沉醉在温柔乡里,被来者烦的不行,随意勾画了一下,事后被酒精麻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事。
他气急,又踹了几脚。
都说生气的人容易冲动,他踹的不是可以随意打骂的下属,而是他情真意切求来的门客。
是来给他出谋划策的门客!
那门客被踹了几脚,心上有火也不好发出,无视虞靖铖冷静后伸出来的手,自己爬了起来。
他本是南岭有名的才子,被虞靖铖情真意切的请到玉京来,为他出谋划策。
文人有傲骨,即便此刻死去,也不愿再做伤天害理之事。
“温氏子民,告辞。”
温子民刚踏出门口,就被一剑封喉。
身体重重的倒了下去。
虞靖铖震惊的看着一旁的长子虞远,虞远眸光冷厉,对着虞靖铖一拜,“此人有离去之意,便不能再留。”
他看着自己这个儿子。
虞远是正妃所生的儿子,当时王妃生他时难产,他窝在美人怀中,说了句去母留子,便再也没管过这个儿子。
一晃十六年,他才记起当年的张静书给他生了个儿子。
虞远看他盯着自己沉默不语,忍住心里的恶心和烦躁,说:“父王,儿子可有做错?”
虞靖铖回过神来,看着地上的人,挥挥手让人拖了下去,说:“没错。”
虞渊又说:“父王,我还是怀疑帝师并不是真心归顺,留着是个祸害,不如……”
虞靖铖摆摆手,说:“帝师不能动,动了他,皇帝得杀了所有人。”
“可是……”
“好了。”虞靖铖打断他,无所谓的说:“他病成那副样子,左右也翻不出什么动静,你就别管了,好好准备今年的秋闱。”
其实虞靖铖也不知道王府世子好好的,干什么要去参加科举。
不过他不在乎,也就随他去了。
看着虞靖铖离开的背影,虞远死死盯着,忽而扯起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