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表情有点迷茫。
池暄看着他那张笑眯眯的脸,总觉得有点假,像是刻意挂上去似的。
看着很不让人舒服。
徐三方礼数周全,倒是让他们挑不出错误送他离开。
“诸位幸会,在下是顾笙的朋友,此番路过此地,一是行商所至,二是为阿笙送他要吃的药丸。”
顾笙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送到唇边的茶水都不知道要喝下去。
他看着徐三方从袖子里掏出白色药瓶递给他,一下子惊醒,拉着他迅速走出去。
明镜辞看着他们的背影,说:“他们有问题。”
“什么问题?”
“直觉。”
樊如讳扶额,语重心长的说:“师弟,没有证据可不能说人家有问题,直觉也不行!”
“哦。”
“…你根本没有听进去。”
明镜辞没有理他,接着给池暄夹菜。
樊如讳捏了捏筷子,压下火气。
他感觉有点心累。
师尊,呜呜呜,弟子做不到啊,师弟实在是太难教了。
樊如讳在心里默默流泪,手上一刻不停的往嘴里塞肉。
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
顾笙将徐三方拉进一个巷子里,狠狠将他压在墙上,问:“你刚才什么意思?”
顾笙拿着药瓶质问他:“这是哪里来的?”
徐三方瞥了一眼那瓶,笑起来:“当然是锦夏给的。”
“…她怎么会给我这个。”
徐三方眼神中闪过心疼,但是很快隐藏,又换成那副不着调的纨绔摸样,“当然是她心疼你了。”
顾笙看着手里的药瓶,神色有些迷茫,他说:“那时候我疼的快要死了,她都没有把药给我,我是硬生生挨到痛苦结束的,现在离毒发还有三天,她怎么可能会让你把药送来。”
徐三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他抓住顾笙的肩膀,问:“什么时候?她哪次没给你药?”
这话说的有些质问的意味,尤其是两人之间不对付,这样的话在顾笙耳中倒像是在责怪他。
顾笙的脾气一下自就上来了,一拳打到他的脸上。
徐三方的头偏了过去,嘴角流下鲜血,脸颊微微肿起。
顾笙怔愣,松开了手,有些无措的看着他,问:“…你怎么不躲啊……”
徐三方擦去嘴角的鲜血,轻笑道:“解气了吗?”
顾笙看着他,觉得他被自己打傻了,不然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于是他有些心虚的看着他,说:“你…没事吧?”
“没事啊。”徐三方理了理衣服,将身上沾的灰拍了拍,“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顾笙:“…哦。”
“行了,药给你了,可别再硬撑了。”
“好。”
顾笙拿着药瓶,看着徐三方离开的背影,眼神晦涩,神色难辨。
他觉得徐三方这只老狐狸在隐瞒什么。
但到底是什么,他又不知道,只是一种直觉。
这种感觉不太好,让他很烦躁。
回到客栈之后,大堂里的人都不见了,顾笙脚步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
池暄正在吃桃花酥,吃的腮帮子鼓鼓的。
明镜辞倒了一杯水递到他的手边,看向走进来的顾笙,神色淡淡。
樊如讳笑眯眯的说:“回来啦,怎么耷拉着脸?”
顾笙像一条咸鱼躺在椅子上,一脸愁容。
他说:“我有点迷茫。”
“嗯?”
顾笙张了张口,又摇头说:“没什么。”
樊如讳看着他,没说什么,拿了块桃花酥放在他的手里,“吃点东西吧,刚刚你没吃午饭就出去了。”
顾笙拿着桃花酥,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脆脆的,甜甜的,还有点噎。
接过樊如讳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谢谢。”
樊如讳也拿着块桃花酥在吃,闻言笑了一下说:“不用谢,这确实有点容易噎住。”
几人吃过后,看了看天色,正午阳光正好,炽烤着地面,开窗就会感受到热浪扑面而来。
房间里有自带的冰块降温,也有樊如讳设下的清凉阵,反正屋里很凉爽吗,没必要出去找罪受。
顾笙是这样想的,但是其他人可不一定会这样想,毕竟身后还有神出鬼没的黑衣人在追杀。
樊如讳站起身,问:“谁要和我一起出去?”
池暄举手:“我。”
明镜辞:“我也去。”
顾笙:“…那我也去吧。”
池暄坐下来说:“那你们去吧,我好热,不想去了。”
明镜辞看了池暄一眼,但是池暄并不看他,樊如讳注意到自己小师弟那望眼欲穿的摸样,心里一梗。
深呼吸,一把拉起池暄说:“都答应了,怎么能反悔呢?怕热是不是?我给你设一个清凉阵就不热了。”
说着就给池暄画上一个清凉阵在身上。
“怎么样?不热了吧?”
池暄幽幽的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控诉。
他只是想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好想一想和明镜辞之间的关系。
毕竟他看自己的眼神算不上清白。
只是,两个男人真的能在一起吗?
甚至是物种都不同。
这不能在一起的吧?
明明他都看见自己的尾羽了,怎么会还用那种眼神看着他呢?
池暄有些不懂,只想静一静。
但现在好像不太行。
众人一起出去了,在客栈前分成了两部分。
这次是顾笙和池暄一组,樊如讳和明镜辞一组。
樊如讳顶着他小师弟可以杀人的目光和池暄他们说:“酉时咱们在这里集合。”
看着顾笙有些紧张的模样,樊如讳安慰他说:“放宽心,在城中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如果有危险,把这个点燃。”
顾笙接过那个像爆竹一样的东西,收进袖子里,说:“我不害怕,就是太热了。”
樊如讳一挑眉,给他画了一个清凉阵在衣服上。
池暄和顾笙往西边走,樊如讳和明镜辞往东边走。
路上倒是风平浪静,没遇上几个人。
青天白日的,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虽然有些炎热,但也不至于就零星几个人。
很古怪。
难道小摊贩们都不做生意了吗?
池暄和顾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在对方眼中的疑惑。
顾笙上前拦住一位美妇人,笑起来,嗓音温柔:“在下初到此处,姑娘可知为何街上如此萧条?”
那妇人不耐烦的抬头,见对方是个英俊的小伙子,旁边还站着一个漂亮的小公子,还甜甜的叫着自己姑娘,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变成了笑容,回答他:”公子有所不知,这几天是花神节,在这段时间,咱们在白天是不出门的,要不是我家里人得了风寒,我也不会出来。”
“那你们这几天就一直待在家里吗?”
“也不是。”看着问话的是那个漂亮的小公子,那妇人的声音更温柔了,“晚上会出来,大约在戌时一刻,我们都会出来放河灯。”
顾笙愣了一下,“花神节放河灯?不是只有……”
后面的话顾笙没说出口,但是那妇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未尽之言,说:“各地习俗不同,我们这儿的花神节就是在晚上放河灯的。”
顾笙红着脸点头,又尴尬的挠了挠头。
池暄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眼神看着脚下,顾笙余光瞥见池暄的动作,愣了一下,下意识顺着池暄的目光看去,没什么异常。
于是他悄悄靠近池暄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但是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没什么啊。
顾笙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姐姐,您不是说这几天不出门吗?为什么街上还是会有人在走动?”
妇人看着他说:“这是侍者,是迎接花神娘娘的侍者。”
池暄皱眉,顾笙有些迷茫。
“侍者?”
“是啊。”
池暄朝着周围看了看,都是些老弱病残,怎么会当选成为侍者呢?
看样子不像是侍者,倒像是…逝者。
池暄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抬眼和面前的妇人对视着。
那妇人直勾勾的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掩面笑道:“哎呀,家中亲人还等我回去煮药呢~我先走了。”
顾笙看着池暄,问:“有问题?”
“不知道。”
池暄很真诚的摇了摇头,真诚到顾笙都不好意思说些什么了。
他看着街上那零星几个行人,佝偻着背,面黄肌瘦,像是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一样,弱不禁风的样子,真的很怀疑他们能不能迎接那所谓的花神娘娘。
“要不咱们找一个人再问问?”
顾笙看着那正在走路的耄耋老人问道。
池暄顺着他的目光看见那位老人,沉思一番说道:“你自己去。”
说着转身离开。
顾笙没办法,只好跟在池暄身后离开。
在他们都转身离开的瞬间,街上零星几人动作一致的盯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发黄浑浊的眼睛黑沉空洞。
另一边的樊如讳站在一位老媪身前,轻声问道:“婆婆,您知道街上的人都上哪去了吗?”
明镜辞站在他的身旁抱着剑,看着眼前的老媪。
那老媪似乎神志不大清楚,眼神也不大好,没什么反应。
樊如讳很耐心的重复了好几遍。
那老媪才有点反应,抬眼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指着街道尽头说:“都躲起来了,他们都躲起来了,娘娘要来了,她要来了……”
明镜辞抬脚朝着老媪手指的街道走去,被樊如讳呵斥在原地。
“等等,着什么急。”
他转身看向老媪,“婆婆,您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都躲起来了?您怎么不躲起来?还有娘娘是谁?”
“……”
樊如讳在抚养一群如泼猴般的师弟师妹们后,练出了比乌龟和蜗牛都要持之以恒的耐心,稳如老狗,一点也不心浮气躁。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老媪缓慢且艰难的说:“…百卉月下,侍者铺路,生人退避,喜迎花神。”
说完这几句话后,老媪似乎精神一震,直接推开身前的樊如讳,从凳子上跌下来,跪在地上,行叩拜大礼,嘴里嘟囔着什么话,听不清楚。
她这一举动引得街上其他人的注意,纷纷和她一样跪在地上嘟囔着行叩拜大礼。
一个人的嘟囔听不清楚,但是十几个人一起嘟囔的声音倒是大得很。
听起来倒是有点像什么古老的咒语,庄重古朴,让人心头一沉。
现场唯二站着的人只有明镜辞和樊如讳,两人在人群里倒是鹤立鸡群,显眼的很。
池暄他们赶到的时候就是看见这么一幅场景。
双方对视着,下一秒拔腿就跑。
直到看不见任何人,听不见任何声音才停下来。
顾笙靠在墙上平复剧烈的心跳声,气喘吁吁的问:“那是什么情况?”
樊如讳摇头:“就是问了那老媪几句话,她突然就跪下来,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话,连带着周围人都跪下,做着和她一样的动作。”
“那你问什么了?”
“我就问了为什么街上没什么人,她说都躲起来了,又说什么娘娘要来了,我又问她为什么躲起来,她为什么不躲起来,还有那娘娘是谁,她说完几句话就成了那副摸样。”
“她说什么了?”
池暄看着他。
“好像是…百卉月下,侍者铺路,生人退避,喜迎花神。”
说完还看向身旁的明镜辞,见他点头才松了一口气,说明自己没记错。
“那应该是这里的习俗。”
樊如讳看着顾笙问:”怎么说?“
顾笙就把他和池暄的经历跟他们说了一遍,末了,还补充了一句:“我感觉那个姐姐也有点问题。”
樊如讳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整个小镇都有问题。”
转头看见池暄蹲在地上,缩在墙角,阴影打在他的身上,像是一株发霉的蘑菇。
明镜辞站在他的身后不远处,脸上的表**言又止。
樊如讳戳了戳顾笙,小声问他:“池暄怎么了?”
顾笙摆摆手,摇头道:“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的。”
确实刚才还好好的。
池暄不知道一旁其他人的想法,只觉得难受想哭。
他之前以为凡尘境会比无尽海渊好玩,可是到了之后,每天都在提心吊胆,遇上的麻烦接连不断。
真的好辛苦,好累啊。
现在又遇上这个花神节,哦,对了,那个小镇上的秽物还没解决,他还得在找到回家的路后再回去一趟看看。
池暄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好让自己不要哭出声音来。
但是真的好难受。
好吃的没吃多少,好玩的什么也没玩,好看的也就那样。
池暄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揉了揉脸,让自己振作起来。
转身看见他们都在看着自己,他有些懵,问:“怎么了?”
樊如讳搓了搓指尖,说:“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啊。”
“那你刚刚在干什么?”
池暄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撇了撇嘴说:“给自己打气,赶快解决完这里的事,祈祷下一次能顺利一点。”
说着,他感觉鼻子酸酸的,声音也有点瓮里瓮气的,“真的,下次不要有这种麻烦,好累的。我明明是出来玩的。”
是啊,虽然说是被亡灵传送到这里的,但是也算是出来玩一圈再回去的,怎么能遇上这种需要解决的麻烦呢?这不是浇灭他游玩的热情嘛。
真的很生气!
明镜辞递上手帕,“擦一擦。”
池暄接过,低着头说:“谢谢。”
“没事的,很快就可以解决的。”
“希望吧。”
池暄理了理袖子,跟在明镜辞的身后出去。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
落日的余晖洒落,将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樊如讳停下脚步,想了想说:“客栈大概是不能回去了,找个隐蔽的地方等着天黑看看动静。”
顾笙刚要脱口而出怎么不能回去的话被他扼杀在咽喉里,要是说出来了,那他的智商真是堪忧。
几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待着,直到夜幕低垂。
池暄蹲在地上,双腿酸软,周围还有虫子在嗡嗡的飞着。
他很想换个姿势放松一下双腿,又怕弄出的声音太大,引人注意。
忽然,他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拖住他的后背。
池暄身子一僵,转头看着自己身后的人,是明镜辞。
他松了口气,随即放松身体,靠在那双手上,脊背放松了,倒也不是那么酸痛了。
“来了。”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街道的尽头缓缓出现一顶飘在空中的金红色花轿。
花轿上的四角上挂着金色铃铛,凤一吹,叮铃作响;花轿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卉和珍珠宝石,远远看去,像是散发着莹白的光亮。
空气中漂浮着甜腻到反胃的花香。
池暄瞬间捂住鼻子,生怕下一秒直接吐出来。
花轿漂浮得平平稳稳,很快就经过他们身旁,像是没发现他们,一刻也不曾停留。
池暄站起来看着花轿,“我们追上去看看?”
“嗯。”
花轿停在一处祠堂前,并没有停在地上,还是稳稳漂浮在空中接近地面的位置。
池暄他们在一旁等了很久也没看见有人从花轿上下来。
还有这个祠堂……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你们见过这个祠堂吗?”
明镜辞摇头,“白日里来的时候这里是一处荒地。”
哇哦,平地起…低祠堂,还是个看起来很破旧的祠堂,这里真的会供奉牌位吗?
那老祖宗会不会半夜托梦骂死把他们放在这里的不肖子孙?
池暄漫无边际的想着,忽然被人捂住嘴。
原来是那花轿上有什么东西下来了,看起来好像不是人,明镜辞以防万一在他鼻尖上设下阻挡生气的咒术。
众人定睛一看,下来的不是什么新嫁娘,也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而是一名灰衣女子。
池暄一愣,看见那名女子的手脚都被一条极细的锁链捆住,脖颈上还带着又大又粗的银项圈,腰上也有一个粗银环,后面用一条银链坠着一个约莫两个头颅大小的铁球。
银链拖拽着铁球,在地上形成明显的拖痕。
“她是花神娘娘吗?”
顾笙小声回答道:“看起来不像,哪有花神是这样装扮的?”
“你也说了各地习俗不一样,万一这里的花神就是这样的装扮呢?”
毕竟他们也是会在花神节晚上放河灯的,一般来说只有中元节才会在河上放河灯。
那想必花神是这样装扮在这里恐怕也不稀奇。
灰衣女子步履蹒跚的走进祠堂,大门在她进入的一瞬间关上。
过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
顾笙看了大门一眼,转头对他们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几人对视一眼。
樊如讳说:“等着吧。”
这一等就等到第二天早上,那祠堂在他们的注视下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