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 第9章 张老

殷步雪是整个大殿里最不稳定的因素，她出现在听政台里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还未上朝就坐在上面等着，有时候臣子们讨论到一半，她旁若无人地就从大殿外走进来。

她有足够我行我素的资本，大多数大臣都是敢怒不敢言，经过了一年来的无效弹劾，大家也都禁了声。除了张卜俞，他依旧兢兢业业地控诉着朝堂若没有了规矩，就很难管教下级的州府。

他刚说完，站在他旁边的青翎羽抽出了利刃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杀了我，就能平定吗？青翎羽有多少人，不满你这妖妇的又有多少人！青翎羽杀得过来吗！”张老七十多岁了，倒也不怕这般威胁，昂着头也要怒斥听政帘后的殷步雪。

话是有道理的话，但茂敏不为此发表看法，这是冲殷步雪来的，让殷步雪自己解决。

但是不知道殷步雪和青翎羽之间到底如何沟通的，朝堂上一片死寂，茂敏也未听到听政台里有任何动静传来，但是良久之后，那个拿着刀架着张老脖子的青翎羽得到了命令一般撤掉了刀，然后将刀转过来，将刀柄递到了张老的手中。

然后殷步雪才从帘子后边开口：“杀一个在场的人。或者爬上来杀掉皇帝。”

张老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

虽然知道殷步雪就是开玩笑的，但是听到这样的话，茂敏还是心里一哆嗦。

或许是殷步雪对他太好了，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身后听政台里坐着的这个女人是杀死他那当时还有孕在身的母妃的疯子，是血洗大殿残害了所有皇子的刽子手，是没有原则、没有底线、漠视任何、游戏人间的妖女。

如果她想，她真的会杀了自己的。

茂敏一瞬间如临大敌。

没有人敢说话，张老哭喊求饶了很多声都没有用，他只好强撑着站起身来，将刀提拉着，浑身发抖。

“皇上，臣……有罪……”

张老沉思了良久，最终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准备自刎以死明志。

但是说时迟那时快，他身边的青翎羽一脚踹在他小腿上，将他手中的刀夺了过来。

“我没让你死，给我活着。我还没玩够呢。”殷步雪的声音再次从帘子后面传出来：“关进大牢吧，不然放你回去又找东西闹着要自杀。”

大殿里的氛围经此一番变得更加诡异，剩下的人半天憋不出话来，茂敏感到烦闷，只好提前散朝。

茂敏扶着帘子后面的殷步雪走下台阶：“母后其实不想杀他。”

“他挺可爱的，我不讨厌愚忠的人。”殷步雪打了个哈欠。

不讨厌愚忠的人，有个前提，是足够忠，而不是足够愚。张卜俞是议阁首辅，议阁是奚游在位期间设立的一个以监察侦辩为主要责任的机构，直属于皇帝管辖，议阁首辅更是有仅次于皇帝的权力。

张卜俞由于看不惯奚游的暴政斗胆进言而多次被奚游多次惩罚下狱，却依旧稳坐首辅的位子，殷步雪觉得，如果云鹤霄是第二幸运的人，那么张卜俞就是第一幸运的人。

“那母后真想杀我吗？”茂敏问道。

“那我想杀你，你会先下手杀我吗？”殷步雪没回答，反而反问他。

或许会，但是茂敏不想死，他足够惜命，为了活命，他可以无视父母兄弟惨死，可以对着殷步雪俯首陈臣，如果搏命会死得更惨，他会选择毫无反抗。

他唯有做一个“明君”，才不会显得他苟且偷生得如此卑劣。

景和元年，他取的年号是景和。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这一片脆弱的祥和之景之下，不知道已有多少青翎羽的刀下亡魂的鲜血浸润。

他确实不知道青翎羽到底有多少人，但一定比他想象中要多。

暗处的青翎羽如悬在每个人头上的隐形之刃，随时轧下。

张卜俞是足够幸运，可是这种幸运在殷步雪这里也不是绝对有效的，谁知道殷步雪哪天就对张卜俞失去兴趣。

茂敏搀扶着殷步雪走在回寒英殿的宫道上，但离寒英殿还有很长一段路，他们就在拐角处看到了腰间别着长刀的云鹤霄。

茂敏继任新皇之后，云鹤霄就上奏要求辞官。

茂敏很喜欢云鹤霄，他本不允许，后来殷步雪出了一个主意，让他辞官，再封他为太师，再宣镇北侯府的大世子云成宇入宫做天子伴读。

当传信太监前往镇北侯府宣读完召书的时候，云鹤霄就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殷步雪这个女人，真的比奚游残忍太多。

云鹤霄带刀入宫，是殷步雪允许的。

这次入宫，是殷步雪召的。

“我要和太师大人有事相商，皇帝你去忙吧。”殷步雪摸摸茂敏的头。

茂敏应下。

“太后您最终没能放过张大人。”云鹤霄小心翼翼地试探。

殷步雪有些疑惑：“我没杀他呀？”

“张大人一生耿直板正自尊自傲，您在大殿上那样戏耍他，他要是在大牢中突发疾病，不闹自杀也会暴毙而亡。”

殷步雪醍醐灌顶：“太师大人真的很聪明，难怪奚游那么重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