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只白色蝴蝶撞上我的左眼镜框 第120章 第118章

三个月前，坠夜之城的魔铁矿负责人来风雾之城述职，向宋为妍提交了一份资料，那上面，是近两年矿脉开发的记录，开采量是多少，负责人是谁，何时何处入库，分别运送到了什么地方，等等，事无巨细，一丝不苟。

“魔法师大人，请您仔细看看，这矿脉开发记录的开采量与运送量，数字记录与实际调查记录对不上，”负责人一脸凝重，“我仔细对比过十年间的所有记录，将我们自己的人查了个遍，没发现有什么不对。恕属下直言，近两年，神圣一族与我们合作的负责人换了，这数字出现了问题，恐怕……与这个新负责人脱不了关系。”

宋为妍知道他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神圣一族的人有问题，私自加大了开采量，却在记录上动手脚，中饱私囊？”

负责人看上去，显然是深思熟虑过了，说道：“我们的人绝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属下甚至仔细排查过所有人类同盟的监工，都没有发现问题，这才怀疑神圣一族。”

坠夜之城的矿脉开发主要负责人，一直都是风雾之城的人，包括新月之城在内的其他人类同盟成员，最多只负责协助和监工。

风雾之城的人，每个月都会暗中随机选取矿坑，调查实际开采情况，与文件数字记录进行对比，然后报送回风雾之城。若是这数字有问题，他们很快就会发现。

神圣一族派来负责矿脉开发合作的人，近两年换了一个，宋为妍让人去查了他的底细，发现对方来自静默之河的葛石家族，是个格外古老的贵族家族。

静默之河领主雷吉诺德为了巩固领主权位，十分倚仗葛石家族，甚至不惜代价，默认多洛莉丝的做法，由多洛莉丝向他们暗示，葛石家族的子弟，有机会与领主之女结亲。

宋为妍去了一趟神圣之都，“兴师问罪”：“我说殿下，你们神圣一族还有这样的人才，你自己知道吗？”

艾兰赫斯一点也不意外，反问：“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手下的人又不是废物，”宋为妍说完，反应过来，“你这是打算对静默之河动手了？”

过去十年，艾兰赫斯没少这样利用与人类同盟的合作，给那些不听话的副领主和他们手下的人设陷阱，给他们机会，一旦他们经不住诱惑，最终就只能自食恶果。

克洛斯站在一旁，仔细查看那份资料：“看样子，葛石家族的人没有在一上任的时候就开始动手脚，而是最近一个月。”

“他要是从两年前就开始动手，那我手底下的人就真该换了，”宋为妍假装不满道，“你们就不能事先打个招呼？万一我直接把人砍了，扰乱计划怎么办？”

艾兰赫斯一点也不担心：“你不会的。”

克洛斯没搭腔，他这些年没少见识这两位的默契。

利用葛石家族私吞矿脉资源一事，打击多洛莉丝，短时间内架空雷吉诺德，震慑普雷狄特和其他贵族，将静默之河的权力结构打乱重组，这就是艾兰赫斯想做的事。

魔法师协会的聚会上，葛石家族的负责人被秘密“请”到了神圣之都。

欧葛跟在茉伊拉和多洛莉丝身后，在克洛斯的亲自引路下，来到后殿时，惊讶地发现，自己家的家主正以一种僵硬的神色和姿势，坐在雷吉诺德领主身边。

雷吉诺德在这位葛石家主被“请”出来时，脸色就一直保持着微微发白的状态。

艾兰赫斯轻描淡写地对雷吉诺德说道：“我听说，你有意与葛石家族联姻，今日，正好两位都在，一起商量一下。”

“这等小事，怎么敢叨扰殿下。”雷吉诺德推辞道。

艾兰赫斯笑得让雷吉诺德心惊胆战：“无妨，我今日心情好，可以帮你做个见证。”

雷吉诺德低头掩饰自己心虚的神色，顺便瞟了葛石家主一眼，发现对方不知道为什么依旧一言不发，像个木偶似的杵在那里。

多洛莉丝看见葛石家主的时候，原本的不安也彻底化成了现实，她感觉自己的心彻底往下一沉，低头向艾兰赫斯行礼时，居然神思恍惚地踉跄了一下。

茉伊拉这回没有扶她。

几个人各怀心思地落了座，艾兰赫斯再次提及方才与雷吉诺德提到的话题。

葛石家主还是僵着脸，一言不发，甚至连身体动作都没变过，整个人仿佛定在了原地。

倒是多洛莉丝，还妄图掩饰：“殿下说笑了，从来没有的事，茉伊拉的婚事，现在谈，为时过早。”

欧葛第一个沉不住气：“殿下！属下心悦茉伊拉公主已久，今日，若是能得殿下为证，属下定为领主肝脑涂地。”

多洛莉丝勉强撑着笑：“瞧瞧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殿下您可别当真，静默之河与葛石家族，绝没有提过联姻之事。”

茉伊拉坐在那里，听着他们言语交锋，感觉到那个欧葛的眼神像蛇一样缠着她，不依不饶。

欧葛还在大放厥词：“多洛莉丝大人，您岂能出尔反尔？我今日已经成为协会比试的胜出者了，所做之事都按照您的要求完成了，您答应过让我成为茉伊拉公主的护卫，到时候……”

“够了！”茉伊拉忍无可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仿佛要将她凌迟，“姑姑许诺之事，我从来没有答应过。”

欧葛像是才发觉自己被骗，激动道：“领主大人！家主大人！殿下！你们要为我做主啊！此事千真万确，我对公主之心，人尽皆知！”

雷吉诺德和多洛莉丝不约而同地心想，这下完了。

西瑞尔比大魔法师还少言寡语，难得开口，讽刺道：“好一个人尽皆知，两位领主口口声声，说静默之河没有与葛石家族联姻之意，那这人尽皆知的说法，不知道是从何而来，总不能是葛石家族自作多情吧？”

葛石家族是不是自作多情不好说，反正欧葛肯定是。

茉伊拉离席起身，一甩衣袖，对艾兰赫斯请求道：“殿下恕罪，无论父亲和姑姑有何打算，这所谓婚事，我都是不愿意的。”

雷吉诺德大概没想到，茉伊拉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不为他求情也就罢了，反倒像是要独善其身。

他也跟着离席，做出可怜又失望的姿态，控诉道：“殿下，您也看见了，属下这个女儿如此不听话，我如何利用她的婚事，来和葛石家族谈约定、做交易啊——”

多洛莉丝也跟着说道：“领主说的不错，静默之河绝没有与葛石家族谈过联姻。”

“如果没有这桩婚事做约定，那么，雷吉诺德领主就应该解释一下，为何葛石家族从人类的坠夜之城矿脉当中私吞的矿石资源，多数都进了你和多洛莉丝副领主的口袋？”克洛斯看了一眼艾兰赫斯，得到授意，于是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什么矿脉？属下不知啊！”雷吉诺德一开始还试图装傻。

茉伊拉忍不住抬头，目光落在大魔法师身上。此时，她突然明白，宋为妍的提醒不是心血来潮，艾兰赫斯早已不能容忍静默之河继续这样怀有二心，今日的一切都是早有准备。

艾兰赫斯轻轻挥了挥手，西瑞尔就上前将那些人类同盟送过来的证据摆在了他们面前。

“人类的证据都送到神圣之都了，雷吉诺德，”艾兰赫斯懒得再和他废话，直接问道，“你再说一次，私吞矿石，是不是葛石家族的人做的？”

克洛斯也冷漠道：“人类魔法师今日也在，要是请她来对证，那位可不会留情面。”

不是克洛斯故意唬人，过去几年，风雾之城那些大大小小的贵族家族，但凡有心怀鬼胎、中饱私囊，或是以其他各种方式，给金百莉城主和她自己添堵的，无一例外，都折在了她手里，没有好下场。

就连金百莉城主本人出身的克洛瓦家族，宋为妍也没有手软，那些复杂又庞大的旁支贵族，已经七零八落，不成体系了。

人类魔法师第一人的名号，不仅在人类同盟之中如雷贯耳，就连神圣一族，也广为流传。

她连自家城主出身的家族都下得去手，若是对外族，下手只怕会更狠。

雷吉诺德惊恐地看向艾兰赫斯：“殿下，您该不会要把人交给人类吧？殿下饶命！”

欧葛已经彻底傻眼了，瘫坐在地上，愣愣地看向葛石家主。

后者一脸呆滞，毫无反应。

欧葛下意识喊了他一声：“家主……您为何不说句话？”

多洛莉丝终于明白过来：“所以，殿下其实早就知道了，葛石家主这是……”

艾兰赫斯如她所想，告诉她：“不过是在你们来之前，先审问过了而已。”

私吞矿石之事涉及人类同盟，艾兰赫斯必定会将涉事之人都处决掉，对外给人类同盟交代，对内再次震慑其他人。

葛石家族保不住了，多洛莉丝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强撑着精神，最后试图将自己和静默之河从中摘出来：“殿下明察秋毫，葛石家族罪该万死，但是静默之河对您绝不敢有二心，我是受了蒙蔽和蛊惑，才以为……”

多洛莉丝看见欧葛，连忙说道：“属下一时不察，以为葛石家族是真心为领主分忧，他们年轻人自己也有意，这才劝说领主，给他们机会多多来往与相处，想必葛石家族是因此误会，得意忘形，以至于昏了头，在与人类同盟合作的矿脉上，私吞矿石，犯下大错。”

多洛莉丝巧舌如簧，还不忘给雷吉诺德使眼色。

雷吉诺德反应过来，顺着她的话添油加醋：“多洛莉丝说的不错，葛石家族私吞矿石，欺上瞒下，任凭殿下处置。属下实在是被人欺瞒了，才犯了糊涂，望殿下饶恕。”

已经傻眼的欧葛眼看这两位领主变脸比翻书还快，悲愤交加：“胡说！葛石家族所做之事，都是为领主效力，两位领主怎么能如此过河拆桥、弃……弃……”

他说到最后，突然卡了壳。

“弃车保帅。”冷眼旁观的茉伊拉突然开口，眼神里都是失望和冷漠。

局势瞬息万变，比今日协会场上的比试还让她意想不到。茉伊拉恍然，原来，这就是人类魔法师所说的机会，和选择。

她已经被迫走到了这里，不能再像之前一样，逆来顺受，如果什么也不做，就等于彻底放弃自己，随波逐流。

从前，她一直以顾念亲情为借口，忍受父亲和姑姑所做的一切，但是，现在，她发现，这样的借口不过是个笑话。

方才，多洛莉丝说的那几句话格外刺耳，她说自己和欧葛有意，所以她劝说父亲，让他们多多往来与相处，茉伊拉被这几句话恶心得几乎想吐。

多洛莉丝拦着茉伊拉，制止道：“茉伊拉，你这个时候胡说什么？你想害死我和你父亲吗？”

茉伊拉没有看她，语气却逐渐坚定：“我记得，我告诉过姑姑，我不喜欢欧葛，不喜欢葛石家族的人，但是姑姑却一意孤行，加以暗示，许以利诱，放任欧葛一直缠着我。至于父亲，您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雷吉诺德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茉伊拉，有什么事，等回去再说，不要当着艾兰赫斯殿下的面胡言乱语。”

茉伊拉不为所动，接着说道：“父亲以为，夺了我手中卫队之权，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葛石家族私吞人类同盟矿脉资源，进献于您和姑姑，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如今都已经被人将证据摆在眼前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有没有多言，根本不重要，这一切早就成定局了，父亲和姑姑何必自欺欺人。”

雷吉诺德堵不住她的话，只能转而继续去求艾兰赫斯：“殿下，殿下！您明察啊！属下真的不敢勾结葛石家族，不敢对您有二心，请殿下饶了我。”

艾兰赫斯看上去已经对他们的辩解失去了兴趣：“雷吉诺德，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说服，还指望我相信你？”

雷吉诺德立刻斥责茉伊拉：“茉伊拉，你快告诉殿下，刚刚不过是一时赌气胡说罢了，你别忘了，我可是你父亲！你真想看着我死吗？”

多洛莉丝也急迫地加入劝说的行列：“茉伊拉，你父亲说得对，别忘了，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茉伊拉闭了闭眼，仿佛真有几分不忍心，但再开口时，说的却是：“父亲和姑姑又何曾当我是亲人，不过是拉拢葛石家族的棋子罢了。”

她理了理自己略有些散乱的袖子，对艾兰赫斯低下头，重重行礼：“静默之河是殿下的领地，父亲和姑姑勾结贵族，为一己私欲，中饱私囊，阳奉阴违，欺上瞒下，是为不忠，我知情不报，理当同罪论处，请殿下处置。”

一旁的棋盘上，未完的残局还原封不动地摆着，艾兰赫斯随手拿起一枚棋子，正好是先前宋为妍撂下的那一颗，落子，棋局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