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只白色蝴蝶撞上我的左眼镜框 第119章 第117章

“公主不必紧张，”宋为妍和颜悦色道，“我不过是有几句话想问而已。”

茉伊拉显然不相信，事情有她表面说的那么简单。

这些年，神圣一族十二领主没了一半，艾兰赫斯利用与人类同盟的合作，将所有反对他、妨碍他掌控各领地实控权的人纷纷剪除，静默之河，想必也撑不了几年。

茉伊拉比外人更了解自己的父亲和姑姑，她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神圣一族与人类不同，童年时期的成长速度与人类相差无几，但少年时期却无比漫长，会一直持续到一百五十岁，少年时期结束之后，则是更为漫长的青年时期，力量越强大的，青春岁月就越长。

作为神圣一族的王之继承人，在艾兰赫斯成长的那些岁月里，茉伊拉只见过他寥寥数次，反倒是她父亲，作为静默之河领主，定期就要前往神圣之都述职。

雷吉诺德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起艾兰赫斯的年岁，这位静默之河领主，比神圣一族的任何人都要关心，艾兰赫斯的王后之位将来会花落谁家。

因为神圣一族的现任领主之中，只有他雷吉诺德的女儿与艾兰赫斯年岁相当。

就算神圣一族不在意年岁，可是一旦艾兰赫斯过了一百五十岁，他的婚事，也必定会被提上日程。

因为艾兰赫斯的父亲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战死，艾兰赫斯的母亲去世之后，除了穆莱家族，他在王权上的倚仗就会变得薄弱。

雷吉诺德自以为将局势看得很清楚，但是局势是会变的。

艾兰赫斯迟迟不选王后，也迟迟没有正式继任王位，却依然不妨碍他一步步收拢王权，掌控除了神圣之都与月光森林之外的领地。

艾兰赫斯带着克洛斯，经暮春之地，前往极北荒漠，加固封印，吉罗德成了继大魔法师之外，第一个效忠于他的领主。

让历代大魔法师殚精竭虑，甚至付出生命代价的极北荒漠封印，在艾兰赫斯手中被平息，克洛斯也成了穆莱家族拥有“月光之子”名号时间最长的魔法师。

更别提后来，艾兰赫斯彻底清洗了极北荒漠与迷思山脉。

大地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消退至黑暗的地底最深处。

人类的战争落下帷幕，人类同盟悄然兴起，河畔王国的旧日荣光未曾复现，却反而带来了新的希望。

当然，对那些守旧的贵族来说，人类同盟带来的希望更像是一种令他们不安的动荡。

神圣一族习惯了漫长的、毫无变化的岁月，人类却能在短短十几年之内，让一切局势天翻地覆。

他们害怕艾兰赫斯的雷厉风行，也害怕人类同盟的冉冉上升。

然而魔法师协会的成立，与一系列新的交通要塞与城镇中心枢纽的建设，又是那样势不可挡，由不得他们瞻前顾后，固步自封。

珀西瓦尔消沉多年，在这样的局势变化中，第一个看清了前路，抓住了艾兰赫斯给的机会，自己将领地收拾了个干净，与暮春之地的吉罗德一样，站到了艾兰赫斯的身后。

至于与神圣之都紧密相连的月光森林，就更不用说了，穆莱家族世代都是王族最重要的心腹，乌瑟法长老甚至是看着艾兰赫斯长大的，克洛斯和西瑞尔更是他的左膀右臂。

在这样的局势下，茉伊拉深深地叹息，她的父亲，怎么还会因为她的姑姑多洛莉丝，以及以及领地之内那些贵族的几句话，而继续心存幻想？以为静默之河还有机会，参与神圣之都的王权？

艾兰赫斯根本不需要一桩巩固王权的婚事，他早已大权在握。

茉伊拉的思绪无限飘远，她看着四周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的宴会，恍惚想起当年，也是一个这样热闹的宴会，她的父亲当众提出，要将她献给艾兰赫斯殿下。

雷吉诺德满脸红光，说艾兰赫斯殿下需要一个合适的王后，而他作为十二领主之一，当为未来的王上分忧，愿意献上自己唯一的、最珍贵的女儿。

茉伊拉茫然地抬起头，父亲从未问过她的意愿，也从未提过与这件事有关的只言片语。

她何曾是他最珍贵的女儿？

茉伊拉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王座，没有看清坐在上面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倒是看见了站在艾兰赫斯身边的大魔法师。

像一缕月光，月光之子，人如其名。

静默之河领主的那一次献礼，被艾兰赫斯找借口按下了，无疾而终，至于后来，又遇见普利莫，发生那一系列骚乱，茉伊拉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荒唐。

倘若有选择，她希望自己从未站在这个公主的位置上，她可以是万千神圣一族臣民当中的一个，可以是无知又渺小的普通魔法师，在漫长的少年时光里，单纯地学习魔法，等到将来有一天，学有所成，或许会成为某一个领地的普通护卫，或许运气更好一点，能来到神圣之都，为那位殿下尽忠效力。

倘若运气再好一点，也许会在某一天，无意中再次看见站在那位殿下身边的那一缕月光。

除此之外，再也不需要其他。

茉伊拉的走神，宋为妍都看在眼里，她适时地打断对方的思绪：“茉伊拉公主，我想问的是，你更喜欢棋子，还是剑？”

“什么意思？”茉伊拉回过神来。

宋为妍意有所指地轻笑：“任人摆布是为棋子，锋锐无双是为刀剑。”

茉伊拉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神圣一族从前有十二领主，他们每一个，都是艾兰赫斯殿下手中之剑，”宋为妍手里还拿着酒杯，说话间，轻轻晃了一下，仿佛真的有一把无形之剑在她指尖，“但是，能留到最后的，只有最强、最忠诚的剑。”

“那魔法师你又是什么？”茉伊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

“那就不是公主你要关心的事了，”宋为妍掌控着节奏，再次提醒她，“时间不早了，公主可要尽快想清楚，选择的机会，只有一瞬。”

茉伊拉不适地捂住心口，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太过强烈的压迫感。

早些年，她不是没想过，反抗父亲的安排，她甚至一度取得了一些看似有效的成果，比如从父亲手中接管了一支队伍，偶尔负责静默之河的边境巡查，参与一些简单的政务。

可是，到头来，那些看似光鲜亮丽的小小权力，也不过是父亲一句话的事，作为静默之河的公主，雷吉诺德一念之间，就能将她重新打回原形。

静默之河大部分真正的管辖权在领主手中，但两位副领主分别分割走了一部分区域的权力，剩下的，就是那些门阀古老的贵族家族盘根错节，各自依附。

雷吉诺德为了巩固权位，势必要拉拢贵族，在发现茉伊拉无望得到王后之位以后，多洛莉丝就趁机提出了建议，利用茉伊拉的婚事，拉拢静默之河最大的贵族家族，也就是欧葛所在的葛石家族。

这就是这个公主的身份，在权势博弈中的角色。

这就是茉伊拉的路。

这就是站在她面前的人类魔法师，所说的棋子。

茉伊拉怀疑地看着眼前的人：“魔法师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不妨提醒公主一句，坠夜之城的魔铁矿，是人类同盟与神圣一族最早的合作之一，”宋为妍的话题转得比流星还快，让人摸不着头脑，“静默之河在其中亦有参与，今天那位欧葛魔法师所在的葛石家族，在其中可出了不少力，是功劳还是过错，人类不会一无所知，倘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清算。”

“居上位者，谋事，需要棋子，也需要剑，”宋为妍的目光掠过四周，仿佛一瞬间筛选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属性，“我今日见茉伊拉公主的处境，似乎并不乐观，若是不想就此沦陷，还是尽早想明白，抓住机会，做出选择。”

茉伊拉承认，自己有一瞬间被她所说的打动了，但终究只能苦笑：“我哪里来的机会？”

“机会来了。”宋为妍悄无声息地撤了隔音魔法。

四周嘈杂的人声一下子灌入茉伊拉的耳朵。

她顺着宋为妍那句话和目光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看见大魔法师克洛斯正步入宴会厅，穿过人群，朝她走来。

茉伊拉感觉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一下子消失了，宋为妍轻轻碰了碰她的酒杯：“茉伊拉公主，我自便了，你也是。”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多洛莉丝一见宋为妍走了，也松了一口气，刚想过来询问茉伊拉，方才都和这位人类的魔法师谈了些什么。

结果，多洛莉丝还没来得及开口，克洛斯就走近了。

“艾兰赫斯殿下请两位到后殿去，雷吉诺德领主已经在等两位了。”克洛斯亲自来传话道。

茉伊拉看着他，笑意盈盈地打招呼：“大魔法师，许久不见。”

克洛斯略显冷淡地点了下头，做了个手势：“请吧。”

茉伊拉仿佛没听清他刚刚说了什么：“这……”

多洛莉丝忧心忡忡，也没注意到茉伊拉有何异样，犹疑着对克洛斯问：“不知殿下有何吩咐，需要劳驾大魔法师亲自来传话？”

克洛斯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对了，那位欧葛魔法师，要是醒了，也一同前往吧。”

听见欧葛这个名字从克洛斯口中说出，茉伊拉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她想起方才宋为妍的提醒，试图想清楚其中有何关联，但是一时半会，终究找不到出路。

看着茉伊拉和多洛莉丝都跟着克洛斯离席之后，丝柏凌也悄悄离开了宴会厅。

她在不远处找到了宋为妍。

明朗的月光下，宋为妍正在空旷的花园里逗伯劳玩。

神圣一族的庭院占地面积广阔，体型巨大的无色鸟收了羽翼之后，在那些花团锦簇的草木之间来回蹦跳，光靠两只爪子踱来踱去，不像只鸟，倒像只兔子。

丝柏凌走过去，告诉她：“人刚过去了，估计还得等一会儿，才知道结果。”

“那就等着。”宋为妍看上去有的是耐心，一点也不急。

丝柏凌问她：“静默之河的事，我们真的不用出面吗？万一……”

宋为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和自己人就不打哑谜了，给了准话：“放心，那位静默之河领主，就算艾兰赫斯肯放过他，我也不会让他好过。手都伸到坠夜之城和人类同盟来了。”

说到这里，宋为妍伸出去的手虚虚一握，伯劳惊吓似的一躲，歪着脑袋疑惑。

丝柏凌看见，一只挂在蛛丝上迎风飘过来的小蜘蛛被碾成了齑粉。

“借此机会，人类和神圣一族的魔铁矿分成也可以再修改一次了，”宋为妍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坠夜之城的魔铁矿，是人类目前唯一的魔铁矿，这些年，人类魔法师的数量和比例在增长，我们的需求也在增加。”

“这件事，又是新的利益分割，可有的谈呢。”丝柏凌预设道。

“那就谈呗，到时候，找个口才好的，去和神圣一族的人掰扯。”宋为妍不以为意。

丝柏凌观察着她的神色：“我还以为，你和艾兰赫斯殿下私交不错。”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宋为妍反倒分得清楚，“私交归私交，人类同盟的利益，我可不会让，我可是人类的魔法师。”

丝柏凌笑了笑，像是在说自己无谓的担心，多此一举。

她放松了神色，笑道：“难怪金百莉城主总说，万事有你，就什么也不愁了。”

宋为妍也用轻松的语气回她：“我可知道，身边有你们这么多人，只要不是孤军奋战，我也什么都不愁。”

两个人相视而笑。

最后，丝柏凌忍不住感慨：“真好啊，这些年，一切看上去都越来越好。”

“是啊，希望……这样好的时光，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宋为妍说这句话的时候，想到的却是艾兰赫斯曾经说过的战争。

谁也不知道，黑暗的阴影会在什么时候再度袭来，带来新的血与火。

等到了那个时候，属于她的命运的航班，就该起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