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只白色蝴蝶撞上我的左眼镜框 第113章 第111章

神圣之都，正值春夏之交，神圣日，是艾兰赫斯出生的日子。

王都上下都在为艾兰赫斯准备盛大的生日庆典，只有月光森林还能得到一点点清静。

穆莱家族的乌瑟法长老年纪大了，他的住处，一向没什么外人敢来打扰。

侍女匆匆忙忙地跑去找王后，说艾兰赫斯殿下不见了。

王后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语调舒缓，嗓音温柔：“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宴会之前，艾兰赫斯自己会回来的。”

“王后，可是……我们还要给殿下更换礼服……”

王后温和地叹了一口气：“他不喜欢礼服，所以才躲着你们的。行了，下去吧，我去找他。”

宋为妍站在一根圆形立柱后面，那柱子足足有两三个人合抱那么粗，将她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

不过，就算没有这根柱子的遮挡也没关系，在这个记忆世界里，所有人都看不见她。

她就好像一个闯入其中的隐形人，可以自由穿梭，却无法与人交流。

王后从这根柱子旁边走过，长长的裙摆在地上划过，发出一阵细微的摩擦声。

宋为妍看着她走出大殿，举步跟上。

自从进了记忆世界之后，艾兰赫斯就不见了。

宋为妍猜，他大概是与这个世界里的艾兰赫斯重合了，成了王后记忆里的艾兰赫斯。

艾兰赫斯似乎不太喜欢这场热闹却繁琐的生日宴会，因此一大早就躲到了月光森林，王后知道自己的孩子去了哪里，并没有说什么，反而默许了他的行为。

直到此时，宴会已经快开始了，在侍女再三的催促下，王后终于还是不得不去把艾兰赫斯找回来。

进了月光森林后，王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看上去明明走得不快，宋为妍却还是跟丢了。

“怎么回事？人呢？”宋为妍刚开始后悔自己有些过于掉以轻心。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质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这声音清脆稚嫩，虽然语调严肃，音色却明显还是个孩童。

宋为妍回过头，看见了一个金发蓝眼的男孩，穿着神圣一族简约但精致的白色服饰，正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她。

“你看得见我？”宋为妍也有点惊讶，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艾兰赫斯？”

年幼的艾兰赫斯一下子警惕起来，接连质问：“你知道我的身份？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闯进这里的？”

小时候的艾兰赫斯，五官俊秀，还没有成年后那种凌厉的气质，尤其是眼睛，看上去还带着孩子特有的圆润清澈，头发也比原来短，才堪堪长到了肩头。

宋为妍看着他，没忍住在心里评价道，小时候的艾兰赫斯，长得还挺可爱。

她试探性地扯了个谎：“我是来参加宴会的，不小心迷路了。艾兰赫斯殿下，不如你带我出去吧。”

艾兰赫斯眼中的防备果然稍稍减少了一点，又问：“你是哪个领地的？”

“暮春之地，吉罗德领主麾下。”宋为妍面不改色，张口就来。

“那你叫什么名字？”艾兰赫斯又问。

小孩子还挺不好糊弄，宋为妍心想，在这个记忆世界里，艾兰赫斯该不会一直沉浸在记忆的迷宫中，完全忘了现实的自己吧。

珀西瓦尔说过，过度沉溺记忆之中的世界，是有危险的。

宋为妍与王后的记忆毫不相干，没有交集，所以这个记忆世界，对她几乎没有任何影响，但艾兰赫斯就不一样了。

在王后的记忆里，艾兰赫斯还是那个年幼的孩子，虽然是神圣一族的殿下，却对外界还一无所知。

如果艾兰赫斯一直被记忆世界影响，困在孩子的记忆里，那可就麻烦了。

宋为妍犹豫了一下，在艾兰赫斯问她名字的时候，说了真名。

她找了棵树，随地坐下，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显得没有攻击性：“艾兰赫斯殿下，其实，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才对，我叫宋为妍，来自另一个世界，你忘了吗？”

“宋、为、妍？”艾兰赫斯一字一句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蓝色的眼睛里显现出一丝疑惑，眼前不受控制地出现一些虚幻的影子，“另一个世界？”

“艾兰赫斯，你该醒醒了，这里不是现实世界，”宋为妍提醒他，“你也不是孩子。”

艾兰赫斯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疼，眼前还不停地出现幻觉，耳边也全是嗡鸣声，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宋为妍有点担心，正打算上前看看他的情况。

森林另一边突然传来了王后的呼唤：“艾兰赫斯。”

“母亲！”艾兰赫斯立刻抬头，回应她的呼唤。

宋为妍没来得及隐藏身形，但王后仍然没有看见她。

这位美丽而温柔的神圣一族女子穿过森林间的小路，来到自己的孩子面前，目光在四周扫视一圈，从宋为妍身上穿过，没有任何停留。

在她眼里，这里只有再普通不过的森林草木。

“艾兰赫斯，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王后并没有责备艾兰赫斯，只是温和地提醒他，“你已经出来太久了，宴会要开始了，和我回去吧。”

艾兰赫斯疑惑地回过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宋为妍。

宋为妍一言不发，从树下站起来。

“可是……”艾兰赫斯拉着母亲的手，犹豫地回头。

王后牵着他的手，语气依然温和，却不容置疑：“艾兰赫斯，该走了。”

宋为妍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离去，无奈地想，算了，再等等吧。

盛大的宴会开始了。

艾兰赫斯被无数人簇拥环绕，听了无数冗长的祝福与恭维，好不容易找到空当，自己一个人溜到了长廊上，松了一口气。

他百无聊赖地数着长廊两侧整齐排列的罗马式立柱，那些高大的柱子上面雕刻着数不清的花纹，精致繁复，每一道刻痕都沉淀着岁月沧桑的痕迹。

突然之间，他发现倒数第三根柱子背后有一道人影。

此时夕阳西下，那道人影被无限拉长，从高大的柱子背后露出一点。

“是你！”艾兰赫斯跑过去，再次抓住了这个他眼中的不速之客。

宋为妍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艾兰赫斯殿下，又见面了。还记得我是谁吗？”

“你不是暮春之地的人。”艾兰赫斯用肯定的语气道。

随后又自己猜测起来：“为什么其他人好像看不见你？你是活人吗？”

“你觉得呢？”宋为妍反问道，故意不从正面回答。

艾兰赫斯睁大眼睛盯着她：“你该不会真的是个鬼魂吧？所以你才说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艾兰赫斯看上去恍然大悟。

宋为妍失笑，他这逻辑还挺自洽。

“你要这么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宋为妍靠着柱子，姿态看上去相当随意。

艾兰赫斯的警惕逐渐消失，他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要找什么人？还是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差不多吧，”宋为妍想了想，“你还真可以帮我，不过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那是什么时候？”艾兰赫斯疑惑。

宋为妍已经听见有人接近的脚步声了，那些人发现他们的艾兰赫斯殿下不在宴会上，找过来了。

“等你想起来自己是谁的时候。艾兰赫斯，时间有限，你最好早点醒。”宋为妍扔下这句，闪身躲进立柱的阴影之中，从艾兰赫斯的视野中消失。

“艾兰赫斯殿下，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身后来找他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艾兰赫斯充耳不闻，往柱子后面绕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找到。

神圣之都的盛宴持续了整整三天。

艾兰赫斯身在其中，突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他无数次在那条长廊上寻找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想再捉住那个神秘的“鬼魂”一次，却一无所获。

他从觥筹交错的盛宴之中悄悄退出，来到外面，抬头看见满天辽阔璀璨的星辰，那些遥远而冰冷的星星，亿万年来，随着岁月流转，沧海桑田，不断地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像沉默不语的卫士，像神圣之都最高大古老的神殿里，那一直燃烧不灭的永恒之火。

只是这火没有温度。

艾兰赫斯漫无目的地踢开一块碎石子，然后突然愣住。

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动作，他却突然升起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就好像，他已经做过这个动作千百次，形成了肌肉记忆，下意识就能做得一模一样。

他是第几次从宴会上偷溜出来，仰望星空，然后踢开脚下的这一块碎石子？

艾兰赫斯那一双变成孩童模样的眼睛逐渐变换，小孩子圆而短的眼部线条逐渐拉长，凛冽的气息重新复苏，等他重新站在星空下，他发现，他与童年的自己背对而立。

从宴会上出来找他的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艾兰赫斯殿下，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年幼的他不满地转了一下眼睛，压下不耐烦的情绪，还是跟着回去了。

艾兰赫斯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不用看，他也知道，身后的场景是什么样的。

这是他母亲的回忆，也是他的回忆，是他童年记忆的一部分。

“醒了？”宋为妍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艾兰赫斯如梦方醒，他抓住宋为妍的手，扣住她的手指，确认现实。

“阿妍，我……”艾兰赫斯的话戛然而止。

宋为妍反手也扣住他的手指：“我知道，什么都不用说。这些，都是记忆。”

“你小时候长得挺可爱的。”宋为妍见他还在失神，故意打趣。

艾兰赫斯顺势扣住她的手不放：“你小时候的样子，我也记得。”

“真的吗？”宋为妍不信，“你才比我大几岁？能记得清楚吗？”

艾兰赫斯笑：“记得清清楚楚。还有，谁说我只比你大几岁，现在的我……”

宋为妍也忍不住笑：“是是是，现在的你比我大两百多岁，可太厉害了……”

艾兰赫斯：“……”听着不像好话。

他决定放弃这个话题。

“和我走吧，这里的记忆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一部分。”艾兰赫斯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宋为妍跟上他，察觉到他刻意放慢的脚步。

虽然小孩子模样的艾兰赫斯也很有趣，但还是眼前这个，更让人熟悉和安心。

“哥。”宋为妍其实没想好说什么，就是下意识想叫他。

艾兰赫斯应她：“嗯？”

“没什么。”宋为妍摇摇头。

既然时间和命运都无法预测，那就干脆过好眼前的生活。

未来是哪一天？反正不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