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不觉再次醒来,揉着额角发蒙。
“醒了?”
亓元殊靠坐在树上,一条腿随意曲起,悬在空中,半悬的靴尖在松风树影间来回晃着,墨绿针叶上的碎雪抖落,扑簌簌沾在他的发间和肩上。
“你可知你得罪了什么人?”
惊不觉面对救命恩人,有苦难言,不好透露自己见不得光的秘密,僵着一张脸不说话。
“要杀你的,是首席。”
唉?!!惊不觉呆滞住,不是无忧教主么?
“没错,正是我师兄,明歌。”亓元殊皱着脸,一副夹在中间两难的纠结样,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站在了惊不觉这边。
“你是惊平沙的儿子吧?”亓元殊跳下来,拦住他惊惶无措想要逃的动作,“你可知你父亲反了无忧教主?”
亓元殊说,他在师兄那里时,无意中偷听到了明歌勾结惊平沙,欲夺取无忧教的隐秘。
惊平沙是他掌控无忧教的棋子,你是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人质。岂料无忧教主命大,逃了出来,为报仇混入天剑山庄,怎奈进不去严防死守的悬剑居,于是拿灵剑阁主泄愤。
“你师父这是遭了无妄之灾啊!一代宗师,就此陨落,你们师徒缘分真是……唉!”
亓元殊字里行间把萧无烬渲染成一个被牵连受害的无辜者,果然激起了惊不觉的满腔苦痛悲愤。
“如今你师父被害,事情闹大,他想无声无息篡夺无忧教的计划中断,嫌你父亲办事不力,还要拿你出气。”亓元殊道,“真没想到!我师兄竟是这种人!”
惊不觉的脑子转不太动,但还是喃喃道:“小师叔,可是首席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可是少盟主啊!我父亲……从未跟我说过,而且,首席是不是想让无忧教变好才出此计策……”
“你离家出走,跟你父亲提前说过么?而且,他要杀你。”亓元殊拿出一块染血的黑色令牌,惊不觉有些熟悉,一思一惊,想了起来——那跟去悬剑居时,师姐林崖心拿出示意的令牌很像。
“这是我从暗杀你那人身上得到的。”亓元殊一脸庆幸,“我得知师兄要杀你,就赶紧找来,暗侍已经被我解决,你没事就好。”
惊不觉大为感动,竟是直接跪地:“多谢小师叔!小师叔你知道我是魔道中人,还救我,你真是好人!”
“你我是同门,严重了,快起来!”亓元殊道,“如今你在庄里危险,我师兄视你为眼中钉,不久后我师父可能还会大举讨伐无忧教,你身份尴尬,不如就此离去吧……”
离开……去哪?回无忧教吗?惊不觉凄风苦雨地想着。
“或者,你以后跟着我,我护着你。”亓元殊道,“为你师父报仇,保你父亲无恙。”
惊不觉愣怔地看着他,此时的小师叔在他眼里,温柔大义,正气凛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魅力的人……
不仅不嫌弃他的身份,还救他,护他,为他报仇,甚至连自己那父亲都能网开一面……
他要为小师叔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多谢小师叔!”
亓元殊垂眸,微微一笑。
“如此,你便听我安排。”
于是,送走了一众各怀心思的阁老后,天剑阁又迎来了一批义愤填膺的少年。
亓元殊领头,带着十几个弟子站在望苍梧面前。
“师父!灵剑阁主遇刺,我等已知晓是那无忧教主蔺无忧所为!此等奇耻大辱、不共戴天之仇不可不报!请师父准我等即刻下山,为灵剑阁主报仇!”
“请庄主准我等下山,为灵剑阁主报仇!”身后一排弟子,劲气昂扬,无所畏惧。
扑面而来的意气并未打动望苍梧,他漆黑的眸子盯住亓元殊:“你如何得知,凶手是蔺无忧?”
“庄主,我见过!”惊不觉上前道,紧紧抿唇。
程珩上前解释:“不觉今早请安时,正好撞见……向我们描述,那等情状,正是无忧决入体之象。”
云州程家……有此等见识倒不奇怪。
而这惊不觉为何意?
望苍梧道:“你们,境界不够,去了也是送死。我已让几位阁老前去清剿,你们不必忧心,踏实练功,来日再多出去历练。”
“师父,身为天剑山庄的一份子,我等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亓元殊道,“况且我们最低也是先天上之境,不会拖了阁老们后腿,更不会添乱!”
“我们也想为山庄出一份力!望师父成全!”
“望庄主成全!”
望苍梧正视这个弟子,发现不说一呼百应,短短时日,身边竟也凝聚了许多弟子,而且不光是新入门的……
望苍梧让其他人先出去,亓元殊单独留下。
“庄主……”
亓元殊对他们点点头,众人不情不愿退下。
“这几天见过你师兄了?”望苍梧问道。
“是。”
“觉得如何?”
嗯?亓元殊斟酌道:“师兄很好,待我也很好。”
“你师兄啊……与常人不同。”望苍梧走下来,眼角有细密纹路,那直视亓元殊的目光,有着洞察世事的智慧和久居高位、历经沧桑的淡淡威压。
“师兄冰雪之姿,自然与我等凡夫俗子不同。”亓元殊道。
望苍梧负手而立,看着少年淡定从容的笑。
从第一眼见这少年起,他就有一种预感,可他已经看错过一次,那萧无烬……不提也罢。
望苍梧德高望重,无需言语动作,便一身高山仰止的气息与气魄。
他思索片刻,道:“我同意了,你便带他们去找陈长老汇合吧。”
亓元殊眼睛一亮,欣喜道:“是!”
“你在此稍等片刻。”
一盏茶的时间后,望苍梧出来。
“此次前去,我有几件事要交代。第一,你已是超品,身为我徒弟,要做出一番成绩来,才能服众。第二,你要听陈长老指挥,协助清灵长老和飞剑阁主行事。”
“第三,”望苍梧将手上一簿书册交于亓元殊,“按这书册核查,如无忧教有漏网之人,要回来禀告于我。”
亓元殊接过,没有问多余的事,只恭敬答应。
“等等。”望苍梧想,依那人的性子,惊不觉此人此去必无影无踪……
“无事,你退下吧……”
望苍梧摆摆手,亓元殊踏出天剑阁。
天地雪亮晶莹,剑阁峥嵘,他呵出一口白气,翻了翻手里的书簿,兴致盎然,有意思,这师徒二人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小师叔!”阁外弟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均是提着一口气。
亓元殊哈哈一笑:“我师父准了!你们这就随我去找陈长老汇合!”
一水儿清俊的少年跟上他的步伐,带着即将手刃大敌的痛快和出山扬名的志气。
“亓元殊——”
一身材修长、长相凌厉的弟子突然横剑拦住他,亮出黑色令牌,“我是少盟主侍剑弟子,少盟主要见你,随我走吧。”
亓元殊暗中拉住惊不觉,示意他稍安勿躁。
那弟子眉眼低沉,看着他的眼神不带一丝感情,剑还横在他身前。
“这是大长老座下大弟子,青锋师兄,不久前刚突破超品。”程珩低声道。
只是看着,来者不善。
然揣测之间,谁都没料到,亓元殊倏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起“碎琼”打落他不礼貌的“问候”。
墨青锋手臂一麻,再次握紧自己的剑时,那人乌沉冰凉的剑鞘已然抵住了他的咽喉,一压,他不自觉低下半身,靠近,向亓元殊俯首。
“既然你是侍剑,又跟着大长老,就更要讲规矩了,对嘛?青锋…师兄。”
墨青锋隐隐较劲,还是没抬起腰来,身为大长老座下首徒,从小便被选为少盟主的侍剑弟子,庄内弟子见了他,无一不是毕恭毕敬,他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看来他们所言不假,这厮简直欺人太甚!
“哎呀,小师叔这是干什么。”苏信打哈哈道,“你瞧,平时就爱跟我们开点玩笑,拉拉扯扯习惯了,墨师兄你别太在意哈。”
“是啊,是啊。”有人拽着亓元殊的衣角,大长老,首席,算了算了……
“亓元殊!你才来庄内几天,竟然敢如此放肆,少盟主的命令都不听,你以为逼人叫你一声小师叔,你还真能……额!”
墨青锋被一抽,单膝跪地。
那些少年连忙让开,不敢受此大礼。
亓元殊点了他的穴,哑了,还麻了,需得一会儿才能挣脱开来。
“门规第二十八条,对师长长辈不敬者,需跪地静思三天。”亓元殊悠悠道,“我辈分比你大,但我心肠好,你什么时候能冲破关窍,就起来吧。”
“还有。”他剑指不远处的天剑阁,眉梢一挑,遥望道,“不服,你可以找我师父告状啊。”
亓元殊扬长而去,惊不觉率先跟上。
有些进门早一两年的,落在后面悄悄遮住脸,赶紧追了上去。
“庄主,阁外……”有人禀告。
“不用管。”
*
这厢亓元殊挑完事,那边转头见到明歌就开始委屈诉状:“师兄!你的人怎么老是看不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