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味道这么臭?”
打街上走过的人捂着鼻子,左右张望找着臭味的来源。
这臭,有点像什么东西馊了,又像是吊在瓦檐下面的臭咸鱼。
“其实也不是那么臭吧。”
有脚夫迟疑地说。
旁边人纷纷侧目。
说不臭的那人尴尬地摸摸鼻子,“感觉臭香臭香的,又臭又香,味道好像从得味楼那边传来的。”
茶水摊子下面,几个商客打扮的人听到了脚夫的话,其中一个摇头晃脑地说:“听说了嘛,得味楼里的老汤坏掉了,难不成是那锅老汤的味道?”
“我这回跟船来东洲,本想到得味楼点一份卤味带走回家吃的,上次带回去的肉孩子们可喜欢了。”
“得味楼的东家没了,留下寡妇哥儿,估计撑不下去喽。”
“臭味是不是越来越浓了?”
几个商客伸长了脖子往味道传来的方向看,发现不是味道变大了,是味道变近了。
依旧是那个拿着扁担、麻绳在茶水摊子旁的大槐树下歇脚的脚夫,他手上捧着一个荷叶包,荷叶包是敞口的,臭香臭香的味道就是从他手上传来。
无论是坐在茶水摊里的商客,还是同在槐树下歇脚的脚夫,皆看向了荷叶包。
捧着荷叶包的脚夫被看得有些局促,“蛮好吃的,得味楼说这玩意儿是臭豆腐,豆腐炸得外焦里嫩,闻起来臭吃起来香,这一份只要一个子儿,有六块豆腐,还有萝卜干呢。”
“只要一文钱?”
其他脚夫惊讶了。
把一块刚出锅还烫呼的臭豆腐包入嘴里,烫得哈舌头,但丝毫不舍得吐出来。
脚夫含糊地说:“好吃,斯哈斯哈,太烫了,香。”
东洲处于大青江沿岸,码头宽阔,溯江而上两日便可到京都,顺水而下,一日便是入海口。
大齐立国不到五十载,太祖马上得的天下,高祖厉兵秣马收回了北凉三州,将鞑子驱赶到草原腹地,现在是永和五年,皇帝刚刚及冠,他重经济教育,大青江的漕运隐隐有更上一层楼的趋势。
沿海晒有海盐,江南多茶山、茶庄,又有种桑养蚕的习惯,东洲出产的锦缎很受南来北往的商客欢迎。
商客多了,东洲府内做各种小买卖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周围村镇的汉子农闲之时就到府城做脚夫力工,口袋里有点余钱,也愿意宽松一下自己的嘴。
更何况,就一文钱!
要是让容瑾来说,一文钱六块臭豆腐,要啥自行车啊。
见同伴吃的香,其他脚夫就有些坐不住了。
大家看看彼此,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我也去看看。”
“闻起来是臭香臭香的。”
“老三吃得多香啊,要是不好吃,他能这么护着?”
脚夫们结伴出去,很快各捧了一个荷叶包回来,刚出锅拿在手里烫手,吃在嘴里烫嘴,可看着炸得金黄鼓起的豆腐和豆腐上浇着的卤水,就舍不得松手,卤水里面还有肉糜子呢!
一文钱,六块豆腐,还能够吃到肉,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了。
五六个脚夫吃着臭豆腐,臭香臭香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人嘛,都有好奇心。
坐在茶水摊里的商客就有些坐不住了,其中一个站起来说,“我去看看,说不定挺好吃的。”
“帮我带一份!”
商客姓贾,他可做不起茶、绸这些大买卖,他就是弄点家乡的笋干到东洲卖掉,然后在东洲买点海鱼干、紫菜、海带之类的带回去卖掉,算个小倒爷。
贾重循着味道走到了得味楼的拴马石这块,不远处就是得味楼的牌楼和金字大招牌,门口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真是不行喽。
但拴马石这里,乌央乌央地围了大几十号人。
贾重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睁开后发现的确有几十号人顶着臭味闹哄哄站着,这个说“快点啊,我要赶路”,另一个说“谁踩我脚了”。
贾重凭着自己多年走商的经验,觉得臭豆腐肯定好吃,一猛子扎进了人群里,还没等他钻进去就听到巡街的差人大吼着让不要闹、让排队。
排队啊,嘿,真新鲜。
贾重心里面这么想着可一点也不耽误他在排队的时候抢有利位置,直接从外围变成了第三,歪歪头就能够看到拴马石旁边的摊子,一口大油锅、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豆腐筐子、卤水坛子,还有一碗切碎的黄萝卜干。
抽抽鼻子,是真臭。
但看守着摊子炸豆腐的小哥娴熟地把卤水浇在刚出锅的豆腐上,贾重的喉头微动,嘴巴里下意识分泌出口水。
正好轮到贾重了,他大声说:“我要五份!”
后面的抗议,“你一个人要这么多,后面的轮不到了怎么办?”
贾重面露歉意,但行动上一点也不让,“抱歉抱歉,咱人多,好不容易来一趟东洲就想弄点特色的吃吃。”
伸手不打笑脸人,贾重又笑得低眉顺眼的,后面的人只能够嘴巴里叨叨两句。
还是旁边帮忙维持秩序的小哥笑着说:“店里面准备了很多的,做起来快,很快大家都能吃上。”
炸豆腐的刘子用搭在肩膀上的汗巾擦擦额头上的汗,他可是一点也不敢松懈,不停地炸豆腐、浇卤汁、递给客人。
一个提着篮子的小厮小跑着从得味楼出来,很快就到了拴马石这儿把篮子放在桌子上。
刘子木着一张脸看过去,冬子说:“刚削好的竹签子,少爷说了,每一份一根竹签子,方便客人们吃豆腐。”
刘子点头,手上动作一点也没敢停。
他知道经过昨晚老汤坏掉的事儿,他和另外几个宿夜的人身上都有嫌疑,要是东家心狠点,直接把他们几个送官,那他就是张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的。
他是巡夜的,他是第一个发现卤汤坏掉的。
店里其他人看他的目光也带着怀疑,他是最有可能把咸鱼扔进老汤里然后贼还捉贼的。
刘子心焦但不敢做什么,只能够硬着头皮早晨起来后继续上工,他站在空落落的大堂里难过地想说不定是他最后一次站在这儿了。
然后?
然后发生的事情,真是让刘子脑瓜子反应不过来,他一个跑堂的竟然被少爷点了到拴马石这儿炸豆腐。
油锅很热,豆腐看起来有点怪,炸的时候不臭,但煮着的卤水是真的好臭,臭得刘子觉得这是少爷对他的报复,呜呜。
这样的豆腐能有人吃吗?
还真有,一个说书先生是最先来的,然后是脚夫、拉车的、摆摊的……后面他就记不清了,只觉得豆腐炸不完啊根本就炸不完。
起先说好了今天不来店里的,但臭豆腐的过墙梯提上来之后,黎未就让下人套了车带着容瑾来到了得味楼。
得味楼更加萧条,后厨的众人吃了酱骨头,嘴巴里甜、心里面苦,一张张拉长的苦瓜脸,空气中弥漫的都是萧条之气。
转机就是臭豆腐了。
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楼下越排越长的退伍,黎未欲言又止地看向容瑾。
容瑾摸摸脸,“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你真会做生意。”黎未感叹。
容瑾愣了愣,他笑了起来,“这哪跟哪儿啊,不过是一些粗浅手段,我不会做生意,我只会做吃食。”
找托这种事情,不是现代人的专利,找人来当气氛组这事儿是老祖宗玩剩下的,容瑾只不过加了一点点小小的创意,比如找差人过来维持秩序,不过是给一些茶水钱,却能够看起来更加正规、有序,在止步不前观望的人群身后推一把——有官府背书,臭豆腐肯定错不了。
豆腐是西汉时淮南王刘安发明,臭豆腐发明者是谁,容瑾不知道,他向身边的人打听过了,东洲没有当街叫卖臭豆腐的事情,家里面的豆腐坏了,就点一些酱油、放上一些葱花当小凉菜吃,肥腻腻的,很下饭。
老人常说,豆腐放不坏,坏了也能吃。
这片土地上的人勤劳肯吃苦,舍不得浪费一点粮食,只要吃不死、就往死里吃。
容瑾猜度,没有卖炸臭豆腐的摊子那是因为起个油锅就很奢侈,那么多油呢,谁家舍得啊。
那锅臭掉的卤水,经过他多次品尝,心里面就转悠着一个大胆的想法——放芡水熬得稠厚一点做成臭卤,和炸豆腐不就是绝配。
那条臭咸鱼他观察过了,没有坏,臭是因为长时间腌制蛋白质变性了,那种臭是咸鱼独特的味道,就和臭鳜鱼一样,烹调之后臭香臭香的,蒜瓣肉谁不想尝一筷子。
做臭豆腐有三种办法,一种是把豆腐浸泡进配置好的卤水里,时间长了,味道吃透,豆腐变黑,做出来那味道冲天灵盖;二是利用温度,把豆腐放坏了,拿起豆腐时会拉丝,馊掉的样子,洗干净后吃,那味道也挺考验人;第三种,就是容瑾现在安排的这种,豆腐是新鲜度,炸好了之后浇上臭臭的卤水汁,人的接受度就能够高上不少。
现在到拴马石那儿闻闻,是不是味道就不臭了。
那是因为,容瑾让人停了火,不再加热那锅臭卤水。
温在那儿的卤水,味道自然就降低了。
“这个就卖这一天。”容瑾说。
黎未眉头微微蹙着,看向容瑾时的目光带上了疑惑,“是因为卤水没了嘛?”
“不是,别人问起,就让小厮们说那是季节限定,做起来不易,是为了回馈老顾客特意低价销售的,就卖这一天,想要吃就要等明年。”
炸臭豆腐不过小吃,豆包是干粮,油炸臭豆腐不能当正餐啊,他们得味楼做的酒楼生意,不能够在小吃上下太多功夫,不能够本末倒置。
“把酒楼的生意做起来,才是正途。”
容瑾的话,好似给黎未打开了新的大门,他有种拨云见日的豁然感觉。
原来生意可以这么做!
黎未看着捧着两条袖子毫无风雅仪态的容瑾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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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