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二天从医院逃跑的。爸妈吵完架以后,爸爸走了,妈妈推门进来,满脸的疲惫,看着床上的我,只是说了一句话:“以后不要再吃海鲜了,记住了。”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看着窗外,没有理她。妈妈也没有说话,只是给我掖了一下被子:“我们明早再来看你。”
我在清早逃跑,城市都还睡眼惺忪。我走在没多少人的马路上,第一次觉得早起这么美好。口袋里还有二十五块钱,小灵通没有带出来。我花了四块钱转了两趟公交,从起始站坐到末尾,在城市的边缘下了车,找了一个公园,在长椅上坐着晒太阳。我花了三块钱买了一个冰淇淋,冰淇淋甜丝丝的,就是有点冻牙。路过一个一家三口,小孩子盯着我手里的冰淇淋看了一会儿,忽然大声喊:“妈妈!我也想吃冰淇淋。”“现在还没到夏天,不能吃,会吃坏肚子的。”“那为什么那个姐姐可以吃?”那个妈妈看我一眼,恰好和我的眼睛对上,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对小孩说:“她是瞒着妈妈偷偷吃的,这个时候不能吃冰淇淋。”小孩想闹,被他妈妈从地上抱起来,搂在怀里说好话。我看着他们走远,忽然觉得嘴里的冰淇淋变得很难吃。
傍晚的时候,我在街边找了一家摊子,花了十块钱吃了一碗面。小电视机上放着广告,我盯着屏幕看,想起电视剧里面主人公跑丢了,为了找到她,电视上会播放寻人启事,屏幕里的人抹着眼泪喊:“你在哪里?快回来吧!”把我难过得不要不要的。可是一直到华灯初上,碗里的汤都被我喝完了,电视里的人也只是在说:“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
我沿着小河边散了散步,走到公交站台的时候,一辆公交车正好驶来。512路,倒数第二站是我家。车门打开,我往前跨了一步,又想下去。司机叫住我:“怎么了同学?没带够钱吗?”我摇了摇头:“我等下一辆。”“没有下一辆啦,”司机叔叔说,“我这是最后一趟了,快上来吧,你是要回家吗?”我愣了一下,最后还是上去了。再看一眼吧,看看他们会不会也在找我。
我下车的时候,路边的很多店都关门了。我往家那里走,却在快靠近楼下的时候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沈明月!”“明月!月月,你在哪里?”是楼下的张奶奶。我站在树的阴影里,听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还有手电筒的光芒。“微微!”“你在哪?”有楼上李婶的,有小卖部刘叔叔的,有薇薇姐姐的,还有许岁宁的……
可我等了又等,听了又听,没有听见爸爸妈妈的。
许岁宁的手电筒晃到我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逃跑。她张了张嘴,最后却没有喊出声,只是追在我身后不停地跑。我们跑出小区,跑过马路,一直跑一直跑,一直到我跑到桥边。桥很高,河水黑黝黝的,路边没有人。我爬上去的时候,腿有些发抖。浪涛声像是野兽的吼声,我生了些惧意,哆嗦着站直了。许岁宁停下脚步,手电筒的光照在我身边,她抬眼看我,脸色平静,嘴唇颤抖。
我说:“别过来。”“要不然你就跳下去,是吗?”很烂俗的八点档狗血剧台词,这是我在许岁宁家和她一起看的。我的腿抖了又抖,问她:“我爸爸妈妈呢?”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我:“沈知韵发烧了。”我有点想笑,咧了咧嘴,却实在笑不出来。江边的风大,我打了个哆嗦,身形有些不稳。许岁宁往前迈了一步,我赶忙摆手:“都说了别过来。”
她停了脚步:“你要学那些女主角一样跳河吗?”我没说话,她往江边看了一眼,说:“挺高的,沈明月,你不是女主角,跳下去活不下来,也不会有人救你,不会有失忆,不会有男主角,不会有奇迹发生,还是你觉得他们会后悔?”许岁宁的话堪称平静,却轻而易举地引爆了我的情绪。
“那我有什么办法!他们心里只有沈知韵!”我当然知道我不是女主角,我平凡,普通,不被偏爱,我只会怪自己,只会受了委屈躲在被窝里面哭。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是姐姐,我要听话,要懂事,要学会谦让,要照顾妹妹,要体谅爸妈,我要在一夜之间长大。可我反而越变越小了,躯壳日益膨胀,灵魂却日益萎缩。我变得更加无理取闹,变得会生闷气,变得和长不大的小孩子一样脆弱敏感。到最后,我还是那个讨人嫌的小孩。
“谁来爱我呢?”我哭着问。
“我不算吗?”许岁宁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我,语速很快,“我知道送给你的零食会被沈知韵分走一半,所以我只带来学校。我知道你不想陪沈知韵玩那些你不喜欢的玩具,所以每次放学我都让你来我家写作业。我知道你会偷偷在房间里面哭,第二天早上眼睛肿起来,就骗爸妈是虫子咬的。哪有虫子总是逮着一个人咬呢?你不想说,我也不揭穿,只是和你说笑话。沈明月,新的立体书我做了一半了,你不要了吗?你说我们一起考北方的大学,一起去看雪山。以后结婚了,买了房子也要做邻居,好朋友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沈明月你在骗我吗?”
我的腿有些打颤,江风一吹,我从栏杆上滑落,许岁宁朝我跑过来。我跌进她怀里,嚎啕大哭。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许岁宁。”许岁宁抱着我,手也颤抖,她说:“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