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虞有两个选择。
一是坐电梯上楼,找楼上的韩菡,让她送自己离开…或是反被压制,再次送给白肃;
二是坐电梯下楼,找楼下见客的应极星。
白肃大概率也不想他安乐死,若他不许她找应极星帮忙,她就借此威胁他!
苏虞没犹豫,奋力甩开他,奔向门外步梯。
但是……
白肃这只老狐狸,像是主人拎猫,玩味地看她乱扑腾,懒散唤住下了半层楼的她,道:
“会客厅在三楼,这可是十五层。”
就算如此她也得跑,可腿长的白肃在楼梯间能一步抵她三步,还没下两层,白肃真就拎着她的衣领上楼……
电梯内,苏虞大声的呼吸音寸寸回荡,她在生气。
但白肃无暇向她道歉,在电梯铁壁关合那一瞬,电梯里的时间被空气稀薄侵蚀,时间就此静止,他正忙着屏息。
这二十多年来的习惯,成就他一个铁肺,甚至后来去瑞士冰潜时,教练也夸他是天生的潜水员。
教练对他身体素质赞许颇多,他问白肃:
此行来瑞士,为了阿尔卑斯山?
白肃摇了摇头,他只说了一个单词……
“叮——”
电梯门开,白肃吸气,收起回忆。
跟在暴走的苏虞身后出去了。
会客厅很大,干净明亮,包含自助餐厅和休闲区,临窗座椅围绕餐台而放,周边三栋住院楼的人都会来这就餐。
苏虞打眼一看,医生病人和家属在这一层不分你我。
应极星还挺难找。
苏虞步伐变得缓慢下来,她观察人群,走着走着直接撞上桌椅,还好被白肃及时拉住,苏虞这才慢半拍地反应回来,她已经回到自己的时空了。
“小心点……病房整理好了,赶快回去吧。”白肃沉吟。
但苏虞不理他继续向前走,勇往直前的像脑震荡还没好,他皱了下眉:“应恒叮嘱过我别带你去见应极星,因为,你想为他准备安乐死。”
“我是说过。”已经快半圈了还没见到人,苏虞快了两步,“你要是不想让我这么做,就别管我。”
“……不想?”白肃跟在身后,阴影一直落在苏虞肩上,“怎么会不想,他确诊后不久,我就向安乐死机构提交过他的个人资料了。”
苏虞停下,震惊地望着他眼底冷血。
他们刚好停在后厅中央。
白肃对瑞士冰潜教练说的那个单词是,
一家安乐死机构的名字。
被教练误会成将死之人时,白肃故意没解释,他想看看教练反应。教练眼神抱歉,哦地长叹一声,继续带他深潜,没再说“give me your phone number”这句话了。
离开后,白肃想过他为什么不想留联系方式。
大概和他想法一样:将死之人不能在人间留太多念想,它和真相一样,带着离开会一身沉重。
“机构早就点头了,注射时间定在下半年,但我还没告诉他。”白肃说,“苏虞,别去见他,最近他经常念叨你……你知道你很漂亮这件事吗?”
苏虞皱眉,好半晌还在思考那三个字,她的确有方法帮他但也只是说说,当真而言,她是绝不会随意触碰他人生死的。
唇齿轻颤,苏虞抿了下:
“可他身体还很好,不必这么早离开。”
白肃挑眉,对她的话感到困惑。
“我以为我们想法一致。”
苏虞快而短地摇头否定:“白总,让我给你的忠告,不要随意干涉他人命运,你的行为会变成蝴蝶效应拍打到自己身上……”
“可那海浪已经拍到我身上了。”白肃微微垂眸,墨色柔进眼里,“我才意识到,直面死亡是我们必须做的。”
他高大身躯将苏虞头顶白炽灯挡住,在她脸上留下大片阴影,和皱紧的眉。
“应极星的人生不该是无尽的医疗监测,正因他现在身躯还算健康,自我还能选择,才最适合死去。”白肃伸手擦过苏虞眉尾,她神经稍稍放松,“这样死前还是自由快乐的。”
苏虞退后一步,视线扫过若有若无的视线。
她往前走,白肃在身后跟着。
“你觉得呢?”白肃像在问稀松平常的事,“若是一年半后你我就要共赴黄泉,现在的我们不该享受自由吗?”
苏虞:“……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们已经绕了一整圈了,再绕就又是一圈。
苏虞望了望入口,要是她顶着这头纱布去借电话,还是打给当红女星的话,会不会被当做精神病出逃……
“应极星在那。”
但正当苏虞想放弃时,白肃主动为她指出应极星位置。
原来他们已经路过了一次应极星了,他就坐在门口旁的餐桌角落,是进出离开的必经之地,苏虞记得她进门时看了眼这张桌面,当时坐着的是一群欢声笑语的年轻人。
但现在只剩他孤身一人。
坐在轮椅上。
这让苏虞有些震惊,明明才四天不见而已。
震惊中,白肃在旁说:“苏虞,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要是去见他,注射就还会列入日程;你跟我回去,我就向机构撤回申请;这对你来说,很好选吧。”
-
十分钟前,应极星还不是一人。
今天来看望他都是南里大学的老朋友们,有人已经工作,有人还在求学,他们眼底都有疲惫,原因不一,但皆是应极星羡慕的模样。
不久,欢声被深了的夜打断。
校男子足球队队长,和应极星有过三年脚上交情的学长最先起身,告诉他们该早点走了。
众人应下,欢庆着离开,仍将最后的氛围拖的很高。
但学长立于原地,送走众人后独自留下了。
他有话对应极星说。
昨天,应极星意外地连续摔倒四次。
大哥说这次不是玩笑,他该坐轮椅了。
应极星手掌紧握把手,仰头笑着看队长,眼神探寻他想说的话。
“极星,我毕业后咱们也有三年不见了吧。”学长弯下膝盖,慢慢坐下,“毕业前我就有话想对你说。”
应极星愿意和队长聊天,几乎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里总多少带着难抑制的悲伤怜悯,但队长没有,他看他的眼神和以往踢球时一样。
“你说呗,能憋三年不说,这话得多重要。”
应极星吊儿郎当地说,还和三年前一样。
队长注意到他在拨玩轮椅上的机关,他被他哈哈逗笑两声,不墨迹,直抒胸臆道:
“极星,我太TM羡慕你了。”
“我羡慕你是个天才。”队长目光变埋怨,“大一的时候,我以为我是学校里最会踢球的那个,结果第二年大一新生,白肃来了,你来了,比你实力差了几倍的我凭借年纪大当上了队长。”
说到这,队长现在还来气。
南里最好的大学,最不缺的是名人和天才,他视线里翘楚有二,一个白肃一个应极星。
一个是行踪诡秘但成绩不落,事业上还赚的盆满钵满的商业奇才;一个是他嫉妒到想研究他腿上肌肉走向,脑子沟壑几条的足球明星。
而他只是复读几年,踉踉跄跄挤进来的“老人”。
他不是天才。
应极星眼角抽动了下。
听他继续说:
“别误会啊,我没恶意。”他摆摆手,生怕被误会成嘲讽病人,“你就当这句话是我一个心结,原谅我必须告诉你。”
“这句话就跟在我屁股后面,每次从别人嘴里听到你的故事时,它都会露个面……所以我郑重地告诉你——你是个值得敬佩的,让某个普通人羡慕的强者,就算你生病了,也是!”
“我不管你藏在袖口的划痕是小猫挠的,还是玻璃划的,你得坚强点,知道吗?”队长蹙起眉,面容坚定,“就当是为了我,继续维持你天才强者的形象吧。”
队长不是个细腻的人,品不出应极星眼底是什么,最后只将他那复杂情绪捏作一团,当成感动对待。
队长见他没什么话了,也不耽误时间,笑笑拍拍他肩膀,先走了。
只剩应极星一个人。
轮椅变成个容器,装了一滩烂泥。
他讨厌轮椅,他又开始想死了。
周身明亮的光让他无处躲藏,软硬痛觉包裹上脑子,让他没法逃离萦绕在耳边的那句——天才强者。
天才,他当然是天才。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在足球上有天赋,如果非要比拟这份天赋的份量,大概就如炎炎火山里的岩浆,表露即怖人,内里更是深不可测。
他骄傲于此,但也只会如此。
天才也是偏才。
他有灵活如常的脑子,可写可画的双手,但他无法说出自己是如何使出球场上那些超凡“技巧”的。
这份天赋仅他而已,无法教给别人。
所以他仅是天才,而非强者。
对于白肃,他不是个天才。这个词对他来说太过轻飘飘,只吹动他身上万花丛的其中几朵。
但白肃是个彻底的强者,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白肃不会像应极星一样——
“为了当别人心中永远的天才,选择在自己还不狼狈能自由选择生死时,结束生命。”
想到这,应极星抿唇,打开手机搜索:
hefaanlesi……
手机屏幕上,二十六键拼音还没转成文字,应极星手上一空,指尖被微微凉擦过,手机被人夺走了。
惊讶之余,他快速抬头看过去,是苏虞。
“合法…暗…了……”她紧皱着眉,重复上面的拼音:“你……!”
他微微张嘴,看着苏虞的嗔目说不出话,从他这角度正巧能看见她帽后纱布。
“算了,先不说这个。”苏虞语气无奈,扬扬手上屏幕,“借我用用,我打个电话。”
她走远两步,走到不知何时来的白肃身旁,她拨通电话把手机放耳边说了两句,随即递给白肃,白肃自然接过也应了几声,应极星有些奇怪。
白肃,他没带手机吗?
他听不到两人对话,但能看出两人达成了某个共识。
随后电话挂断,白肃走向大门外,苏虞走了回来。
她在他面前站定格外高大,她把手机递给他,唤他名字:“应极星。”
他怔怔地,差点喊到。
“白肃不要你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归我管。”苏虞沉眸:“死活也是我说了算,听懂了吗!”
应极星仰头看着她,慢半拍接过手机。
“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