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门被人打开,走出一男子,他叹息一声,同灼夜招招手,“来搭把手,将他扶进去。”灼夜急忙爬起,与男子一起,将谢溯之扶进屋中。
塌上,谢溯之的伤口仍在渗血,灼夜看着他浑身上下的伤口,扶额落下眼泪,早知便不下这么狠的手了,万一就此真死了可如何是好?
那男子替谢溯之把过脉,替他换下脏衣,又上过药,转头同灼夜说道,“跟我来。”
堂下,灼夜略显不安,抬眼瞧了瞧夫妇二人。“坐吧。”女子温润说道。
“我村自祖上繁衍几千年来,每隔余年,便会有人潜入我村中,寻找莲花血脉的秘密,但均被发现处死后,抛尸荒野喂了狼,你兄妹二人倒是实诚,自报家门。”男子的声音虽不高,灼夜却打了个寒颤。
“我兄妹二人自小便被贵人买走,培养成家族死士,手上沾过无数人的血,已然是世俗眼中十足十的坏人。但这些并非我二人发自内心之举,活命不易,命运使然。今日多谢您救我二人,就是之后将我二人处死,这段活着的时光,也是我兄妹赚到了。”灼夜苦笑,眼角滑过清亮的泪珠。
那女子闻言,似要说些什么,被男子拦下。
“你先不用谢我。你兄长虽被刺中要害,身体内却有吊命的药物,想必你们主上也没打算真要他的命,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胸口处伤势过重,我束手无策,明日你需上山采一副药材,才能救他的命。”
“上山?”灼夜面容略显疑惑。
“今日先休息,明日一早,我寻个村里人带你入瘴林。”那男子顿顿,又说道“那株草药名曰镜融,多长于半山腰山洞的阴暗处,半人高,茎叶泛蓝,花呈圆状。你需在两日内采摘三株回来。若无法赶回,届时你兄长毙命,你也不必回来了。”
“多谢郎君和夫人救命之恩。”灼夜抹了把眼角泪珠。
“我名曰宁启,我夫人唤作宁晏。”宁启摆摆手,示意灼夜不必多礼。
他将桌上蜡烛拿起,起身凑近灼夜,仔细端详,“先前两位自爆身份,说是京城贵人的死士,杀人放火的勾当没少做。常年在外奔波,仪态与容颜还能保持一份贵人身边人独有的矜贵,两位的身世真让人起疑啊。”宁启略为弯腰,烛火炽热的触感停在灼夜脖颈处,将落未落。
灼夜垂眸,眼帘微微眨动,泪珠便落下,“宁启大哥说笑了,我们哪有什么正经身世,贵人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京城暗流涌动,贵人们之间谋害的法子无孔不入。我便是被挑中放在贵人院中的女子,平素是暖床的小妾,关键时刻,一条贱命便用来试毒护主。”
宁启手指微动,几滴融化的蜡质滴落在灼夜的脖颈处,“那你兄长呢?”
“这些年,我二人的主上不知受什么刺激,派出大批的死士,满天下寻找有莲花血脉之人,但这些死士均一去不返,杳无音讯,他便越发焦躁,开始以更为极端的手段逼诱对方出现。我兄长因面容与主上有八分相似,平素便被关押在暗室里,好吃好喝的养着,若主上有事,便由他以假乱真,蒙骗众人。”灼夜说到此处,尽有些泣不成声,宁启往后撤了一步。
“此村落是我主上十余年来,为数不多未查之地。或许是寻人心切,他想亲自来,却又怕自此殒命,便派我二人前来。我本以为,多年的枕边相伴总归培养些感情的,但他竟如此决绝,将我二人残害之此!”
宁晏想要上前说些什么,被宁启一个眼神制止。
灼夜发觉身后仍无动静,咬咬牙,接着说道,“这些话既是实话,也是我主上的意思,他想借此,让我二人得到村中人的接纳。但,他既知这些事情荒唐可悲,依旧加以利用,可见只当我二人是棋子。若是宁启大哥能救我兄长,我二人愿作那棋中棋,至少,可保下村中十余年的安宁。”灼夜回眸,与宁启对视。微弱的烛光下,两人各自的轮廓瞧不真切,眼中的试探与决绝倒是分外亮眼。
宁启舒眉,点点头,接着问道,“你说的,暂且相信。还有两个问题,一:你此番言论,可算是叛主,走之前,你们主上就没给你们下毒以防此事?二:如何保我村安宁?”
“下了,但我与兄长毕竟跟在贵人身边多年,收到命令临走前,自不会毫无准备。我兄长早将解药调出。本以为此次行动万无一失,但谁曾想,他派许多人将我二人押送至此,更是不惜这般残害,将我二人后路全断。”哪怕是烛火微弱,灼夜脸上的迷茫、痛苦与愤怒也赫然映入宁启眼中。
他低头笑笑,心下信了五分。感情一事做不了假,枕边人的背叛利用才更让人决绝。
“此村只是他众多计划中的一环,他自己也不知晓此村有无莲花血脉之人,若是此番我二人能活下,我必然会回去复命,以寻机会报仇,届时,我定会护下此村。”
宁启将即将燃尽的蜡烛随手扔在一侧的桌上,“行了,我大概知晓了,你说的事,我自会查证,若均属实,这场买卖我同你做。今日早些睡,明日一早入山。”
说罢,宁启宛若换脸般,变得分外温柔,他同夫人笑笑,小心翼翼掺扶起宁晏,“夫人,你如今可是金贵着呢,这些烦心事你听听便好,剩下的交给我。现在,我们去歇息。”
“对了,也不知该不该夸你一句运气好,村中这么多户人家,你偏偏敲开我家的门。”宁启临走前轻飘飘一句,在灼夜心中埋下种子。
两人走后,灼夜抹了把鬓角的汗,深呼吸几下,动作扯到脖后被烫伤之处,她龇牙咧嘴低声咒骂几声,看向里屋面色惨白的谢溯之。
“相显啊相显,何必呢?”灼夜叹息一声,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只祈祷能陪着他走得再远些。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灼夜的房门被人毫不客气敲响。灼夜顶着发肿的两只眼睛打开房门,瞧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来者上下打量过灼夜,说道,“村长交代我送你去觉无山脚下,走吧。”
灼夜看见这幅面孔心下一惊,瞥了眼躺在床上的谢溯之,“长得七分神似,想必此人是祝水大人的亲戚,幸亏你没醒。”
“不必担心,村长交代了,会照顾他的。”那人接着说道。
“好的,稍等片刻,我马上收拾好便同您走。”灼夜略带歉意笑笑,手下却干脆利落关上房门,将那人呼之欲出的话堵了回去。
灼夜赶忙跑回床边,在谢溯之枕边落下一柄匕首。在他耳边说道“若是来者不善,尽可能保护好自己。”
半柱香后,灼夜踏上上山的路。
这头,宁启派人前往村前密林,果然在林中发现一批皇家死士。半个时辰后,血染绿林,驻地前歪歪斜斜尽是尸体。
带头那人挥挥口鼻,抬眼看了眼阴沉的天,“正好,下雨冲冲这呛人的味道,晦气。”
一群人迅速撤离,密林重归安宁。不久后,大雨降临,急密雨珠入黄土,血水成了滋养密林的养分。
山上,灼夜被大雨截了道,雨势急猛,形成雨帘,她双手撑在眉上,努力睁眼想瞧清去路。
“哎,您先别急着走。”她回头,想叫住那引路人,仔细问问附近可有安全避雨的地方,谁知,一转身,才刚刚离去的那人,已完全不见踪影。
雨水顺着脸颊、脖颈流入体内,许是太过刺骨,她打了个寒颤,“真是怪人。”
她环视四周,小路旁有比人还高的植物,顶似圆盘,一株挨着一株,如此瞧去,和一堵翠绿的墙并无差别。
灼夜心下一喜,避雨的好地方。她拔腿朝那处跑去,浑然不觉,庞大的株叶下若隐若现的白骨。
大雨间连下了半月有余,冲垮了上山的路。村民被困在屋中,对着天指指点点,“又不是雨季,怎么一直下个没完?”
“别问,二狗爷爷说过,非雨季下雨,是天道在替宁村消灾。”
宁启夫妇看着雨中更难识轮廓的觉无山,神色似愁似怨。
“就是苦了那位女子。”
“宁村百姓生存不易,贸然前来两位不速之客。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其中一个控制在手中。却不料那场大雨令恙失控,反倒葬送了她的性命。如此一来,倒不好稳住另一位了。”宁启低头摸了摸宁晏小腹,话锋一转,“不过,走一步看一步,之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夫人还是安心养胎才好。”
宁晏无言,眉间愁绪如同化不开的墨,始终萦绕她身侧。
谢溯之的伤势在二人的照料下,逐渐痊愈。双方很有默契,对灼夜这个名字闭口不谈。
谢溯之生平第一次,品出些后悔的味道,他苦笑着,早知如此,十年前,就不同她说出那些玩笑话。此事难了,一了,就是十年。
灼夜为村民上山采药却久久不归,已经说明问题了。
现在只希望,她只是被村中人控制,而非殒命。
因大病一场,他身形越发消瘦,像被人抽去精气般,偶尔颓丧,时常迷茫,总有决绝。养伤的四个月里,他每日黄昏后都坐在门槛边发呆,宁启喊他吃饭他也装作听不到。
夫妻俩谁也没过多过问,如今这般,非他们所愿,若是谢溯之以此怨恨二人,倒省得宁晏内心多有愧疚。
“多说无益,就是他在村中住上一辈子,我也掏得出那一副碗筷。”宁启冷哼一声,不再多看谢溯之一眼。
又过三月,宁晏的肚子越发大了起来,家中一应物品已经备好,临产期就在最近。或许是将生的缘故,她近日的状态不甚好,总是莫名流泪,莫名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