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并不接茬,“姑娘若是不愿说,那就算了。”
“一位故人曾经和我说,安民之道不在金,若无以为生,无户可营,就是把国库搬空,也无事于补。新政看似体恤百姓,实则是夺了这一条街商户的安生之所。有的商贾家大业大,去处好解决,就是没去处,也不差这一两个坐落于这种老旧街道的铺面,但并非户户都是大商贾。”灼夜伸手指指街西,“就比如街西一侧,均为小商贩,你没瞧见糕点铺的大娘正哭着呢么?”
店家闻言,探头瞧了瞧,果然看见一位正边哭泣边装载马车的大娘。
“还有。”灼夜话锋一转,“这条街连通城门,往来密集,且多急于赶路,腹中空空,你兄长想必也是看中这一点,才会在这里开店。”
“姑娘这位朋友看事通透,想必不是寻常人吧?”店家将目光落于灼夜眼中,一脸诚恳说道。
灼夜低头将一块碎银放于桌上,“向你这般诚挚夸赞他的人如今可真少见了。”她起身,一旁的婢女紧随,将披风为她披好。
“不用找了。还有,以后若还是卖饼,还是让你兄长来做吧。”灼夜摆摆手,走出店铺,略为寒凉的秋风吹上脸颊,将她身上暖意吹散几分,也将她吹醒几分。
灼夜笑笑,与婢女走向回府的道,再未回头。
来年春日,正是花开好时节。足足七年过去,皇上已近皓首,或许人近古稀,血脉里为数不多的亲情占据情感上风,他对谢溯之的防备之心渐渐卸去。今年开春,皇上下旨,允越王府众人搬入太子府。剩下七位皇子,在谢溯之这些年的打压下,均另寻他志。谢溯之的太子之位终是稳当了。
仍旧未有十六的消息,就像人间蒸发。派出的暗卫一批一批接连失踪后,谢溯之不再派人沿着十六的行踪找人。多年经营,他逐渐在整片大陆建立起暗网,在各处安插眼线,暗地里留意先前派出之人的踪迹。谢溯之心中有预感,对方在暗,手段强大,已经超出他能掌控的范围。
东南方边陲,有一险山,终年瘴气弥漫,青松难辨。山下不远处倒是有座村落,村民避世,自给自足。
谢溯之收到暗探是否探查此处的消息,提笔写字。暗卫收到密信,卷开纸张,“查”字赫然。三四人自他身后走出,在临近村口之初,打斗一番,留下重伤两人,昏迷在村民出村的必经之路上。
两名暗卫顺利混入村中,伤好后,以无处可去求一报恩机会的名义,留在村中,又经四年。
虽是桃花源,忘忧乡,但两人身上仍有剧毒未解,命被牢牢攥在太子手中。
来年春日,太子府收到一封加急密函。彼时,谢溯之而立之年,灼夜也已不复青葱。因太子多年未有所出,被朝堂诟病多年,谢溯之拟好一副放妻书,打算放灼夜自由。
灼夜拿起布帛,上面笔墨还未干透,她在空中扬了扬,笑了起来,“我的待遇不错嘛。那除了这份放妻书,可有银钱地契之类的?”
谢溯之嘴角勾起,眉眼染上笑意,“自然。”他边笑边接过手下递过的密函,撕开封条,读了起来。
灼夜歪着头坐在门前看天,有一搭没一搭同谢溯之聊着,“今日的天气不错,过几日你休沐,我们去郊外走走?”
“今天的密报上写了什么?”灼夜随意问了一句。身后之人不答。
灼夜扭头瞧去,发现谢溯之握着密报的手微微颤抖,面容似震惊似狂喜似嫉妒。“怎么了?”灼夜起身上前,抽走谢溯之手中的纸张。
“近日发现村中秘辛。村中有一怪相,但凡村民身上显出莲花印记,便会被处死,或自诞生便毙命,或于幼年,或于中年,或寿正终寝。前不明,近日潜祠,巧破机关,发现一古书。书中道,我村祖先曾于天地初开,天道化形游历人间之时,送于天道一块酥饼。天道降恩,赐我族一秘术。我族身有莲花印记之人,均可长生。若自愿,也可以一身血脉祭天,换一人生魂不散。若祭祀之术施于他人未死之时,则受祭之人可血肉重塑,得长生之道。若施于他人气绝之后,则还需另一有莲花印记之人献祭半身血脉,方可使受祭之人血肉重塑,归于长生。然,该血脉福祸相依,长生之道虽好,但天道并未给予我族自保之法,若被有心人利用,恐给我族带来灭顶之灾。此,为保我族太平,凡族人身有莲花者,皆视为不祥之人,必斩杀。”
灼夜越往下读越心惊,天道果然存在么?她手指翻动,接着读下一页。
“另,古书上还记有详细祭祀之法,图案奇特,属下不明其意,也难将其偷出。但书后另有纸张,上面详细记录几千年来被斩杀之人。属下誊抄过程中,发现一对兄弟的幼年画像,其中一人,与祝水大人的画像神似。后附图。”
灼夜慌忙朝后翻去,瞧见两孩童画像。画像下,还有一行小字。“甲子年九月,宁燃一右臂显出莲花印记,定于九月十五日斩杀。因:烧宁家祖祠,盗祭祀贡品,罪不可赦。然宁燃一与其弟宁燃二感情深厚,宁燃二求情无果,请同赐死罪。按惯例,凡一母同胞,皆均显印。且两者情深,若赐死一人放生一人,恐留无穷后患。此,定于九月十五日斩杀宁燃一兄弟,因同。”
谢溯之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他慌忙起身,步履不稳,撞上一侧的尖角,衣袍勾上笔架,上好的玉笔哗啦啦尽数落于地面,发出清脆碰撞声,他却恍若未觉。
谢溯之拉开一侧的暗格,将有关祝山祝水兄弟的平生记载尽数扯出。泛黄的纸张扬满天,他找到祝山兄弟两人的画像,灼夜将两幼童画像递过,细细对比轮廓,赫然是同两人!
灼夜回想起之前呈上来的密报,线索断断续续,无法连贯,如今这条信息现世,终于将来龙去脉显示个七七八八。天道存在,缘神呢?是否也真的存在?灼夜无意识伸手摸了摸眼角的皱纹,本以为是权谋争斗,但如今局势已然脱离凡人能够接受的范围。
谢溯之仍在仔仔细细读着那几张纸。“我村祖先曾于天地初开,天道化形游历人间之时,送于天道一块酥饼。天道降恩,赐我族一秘术......”“东南方边陲,有一险山,终年瘴气弥漫,青松难辨。山下不远处倒是有座村落,村民避世,自给自足......”
“灼夜。”谢溯之咽了口唾沫,眼神涣散,直直看向门外,轻飘飘喊了声灼夜。“你说,那险山会不会就是缘神居住之地?祝水会不会回去了?或者,族中有人知晓他的去处?”
还不等灼夜有所反应,他又猛然起身,左右踱步,唤来暗卫,“将我和侧妃的远行行囊收拾好,一切从简,今晚我们出发前往东南瘴气之地。”
灼夜低头瞧了瞧被扔在一侧的放妻书,面无表情,弯腰捡起,放于身后蜡烛旁,点燃,任凭火苗将其跳跃舔舐干净,只余灰烬。随后,她将头发尽数挽起,扎成高束发,前往兵器库挑趁手的兵器。
深夜,空无一人的官道,一辆马车飞驰出城。
半月后,东南方林间小路岔路口前,一对男女现身。
“相显,怎么进?”灼夜问道。
“直入瘴林行不通,那村落既然受天道恩赐,又与瘴林相连,村中定然有入林之法。”谢溯之指了指右侧的路说道,两人顺着小路步行而去。
“按照那暗卫所言,大抵还有不足三里,今晚之前应该能到。”谢溯之转了转手中的司南,确定方向。灼夜拔开水壶,喝了两口水,“为何非要步行?待到赶去,精力都耗尽,如何应对村中之人?”
“若不步行,恐打草惊蛇,我们这样的人哪来的钱买马?”谢溯之指了指两人身上絮烂的衣物,说道。
“他们只是避世不出,并非不长脑子。我俩这般冒昧出现,不论往自己捅上多少刀,在外人看来也是疑点重重。”灼夜顿顿,说出心中疑惑“你就没想过,这是他们的局?”
“是局又如何?当时定然是祝山祝水救活了谢洄之,找到他,才能顺着线索找到祝水。”谢溯之轻飘飘一句,灼夜便全然明白,她叹息一声,拍了拍谢溯之的肩膀,“不论是不是局,都得尽可能准备妥善,走吧。”
天幕完全黑下前,两人终于看见了村庄的隐隐灯光。谢溯之牵起灼夜的胳膊,加快脚程。或许是夜晚,村中家家户户亮灯,路上却空无一人。
“要先去寻你的暗卫么?”灼夜问道。
“自上次递出信封,他们便杳无音讯,许,已被发现,就此殒命。就是尚未殒命,村内也不必再和二人有所联系,否则说不清,恐被嫌疑。”说罢,谢溯之自袖中抽出一匕首,朝心口处直直插去,“噗呲”一声,鲜血如喷泉涌出。谢溯之闷哼一声,将刀抽出,鲜血顺着指缝不断留下,他将刀交于灼夜手中。
灼夜对准谢溯之的手臂、腹部,大腿处深深浅浅刺入数十刀。谢溯之浑身已然被鲜血染红,灼夜蹲下,眼中噙上泪水,将他背起,朝着村中飞奔而去。
两人进村,敲开村口一户人家的门。“吱呀”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露出一张温婉大气的脸庞,是一妇人。她瞧见来人,也是吓了一跳,便要关门。
灼夜慌忙喊道,“求您救我兄长一命!我二人乃京城贵人豢养的死士,被派来寻找莲花血脉之人,我知我兄妹二人来意不善,但并非有意害人,实属无奈!贵人说,要是此村的人不救我兄长,便让他自生自灭。求您救他一命,待他伤好后,我二人便立刻离开。”
门内又走出一人,那妇人似是在与人交谈。灼夜将谢溯之放于一旁,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他,自心底涌上恐惧与害怕,她边磕头边喊道“求您了,救他一命吧!之后我们回京复命,一定同贵人说这村中无莲花血脉之人,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