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你别听那些人的谣言,阿弟一定是他的骨血。”楚眠听闻,倒是笑了笑,正欲开口再言。
“他方才看到阿择那位新娘的脸了。”丁叔一句话,将楚眠钉死在原地,她又想起那个梦。
“且他未有金血。”丁叔眼看事情有所转机,忙不迭说道。
楚眠的笑容缓缓收了起来,“何意?”
“昨日准备新娘婚嫁事宜时,楚双手臂伤了一块,浓郁的血中金在阳光下闪耀,震惊族人。”
“他笑着说,这是每任寨主和该任寨主之子的特殊标志,象征血脉传承。
母亲的死虽不得归责于父亲,但不可置否,父亲也脱不了干系。
那与他并无血缘关系、如今又成为一种耻辱的楚醒呢?
楚眠猛然打了个激灵,拔腿就朝楚醒被带走的方向跑去。
“鬼才相信他会给阿弟医治!”
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一把大火迅速烧在楚醒所在的屋中。
冲天的大伙熊熊燃烧,众人却冷眼旁观,站在大火不远处指指点点,无一人上前救火。
她环视一周,楚双却不见踪影。
楚眠拳头紧握,眼下充血,朝门口冲去。
“楚眠!”丁叔拉住她,“这么大的火,进去会死的!”
“楚眠!”丁叔死死攀上她的胳膊,“非要再陪一条吗?”
“对,对!不能再陪一条!我得把罪魁祸首一起拖下地狱才行!”
熊熊大火倒印在楚眠的眼中,舔舐着她的理智,她几经崩溃,脑中只想着一件事。
“父亲怎么会?怎么敢?”
她转身朝主寨楼走去,人群退散,给她腾出一条道。
“阿姐,你在找谁?”楚承孤零零站在一处,叫住楚眠,一双澄澈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楚双。”
“皇叔么?”他歪了歪头,指向那场大火,“皇叔也在里面。”
楚眠头皮一圈圈炸开,密密麻麻,直击脊梁。她扑上前,死死攥着楚承的双肩,“你再说一遍,谁在里面?”
“楚双叔。”楚承安静说道。
“他为何会在里边?”楚眠尖啸,眼泪自眼眶汩汩流出。
“他将楚醒阿弟带入后,那间屋子突然就起火了。我听他们说,火势太大了,救不了了,就也没过去。”
楚眠浑身颤抖,对寨民们的恨意滔滔,淹没了她所有理智。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事到如今,我才真正反应过来。他们哪里是人,他们是恶魔!他们说我阿弟非父亲骨血,又将父亲一同害死,分明就是嫌弃他们的身份!”楚眠将手指捏紧,唇边有血液渗出。
“阿姐,若是太难过,同我做笔交易吧。”楚承的声音幽幽传入楚眠的耳朵。
“之后,我阿姐就同此人做了交易。我父亲救不回来了,据楚承说,他会将我父亲安顿妥当,让他投胎转世去个好地方。至于那些新娘,我阿姐将他们遣散了去,赶出苗寨。随后,楚承洗掉寨内除阿姐外所有人的记忆,我也活了过来。直到两年前,村民们为我献祭,交易就此结束。我阿姐不愿陷入轮回,又和天道做了交易,由天道赐下一座铜榷楼,将蛇民安置,又将门内怨念严格把控,使此处游离在门与非门的边界。”楚醒终是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祝清晏听到这里,心下隐隐有了猜测,“所以,那楚承是天道化生?”
众人听见这句,皆陷入寂静。
窝在一处的纪尘,不耐烦轻啧一声,似有些烦躁。
世人不知,但谢洄之师徒了解,天道虚无缥缈,根本不可能化成人性。
所以,这便是楚眠那句“天道所寻,在于自身么?”
这便是幕后之人么?可是,他该去哪里寻这位“天道”呢?
谢洄之想起这件从几百年前就接手的任务,一阵头疼。纪尘坐在一侧,同样愁颜。
但是纪尘的深沉只能维持一段时间,还未等谢洄之心里赞叹一句长大时,纪尘瞬时又换了一副面孔,打着哈切,身子朝下滑了滑,聊赖摊在椅子上,一副神游的表情。
“所以,我阿姐的执念就是,将寨民安置妥当。”
祝清晏点点头,“人的选择,总会有取舍;有些取舍,也并不是真的遵循内心,而是被某些东西绕了心智。我们不是圣人,总会面临这样的困境,所以便不能严格要求所有人做的每一步都不得后悔,都必须永久自食其果。”
楚醒垂在一侧的手微微蜷缩,卷起半块衣角。他知道这个请求于阿姐多么重要,也知晓,它听起来有多荒谬。
祝清晏叹息一声,看向谢洄之。
谢洄之挑眉笑笑,“这个好办,稍后让纪尘带着安魂皿跑一趟生死池便可。”
“只是。”谢洄之话锋一转,嘴角压了下来,说完后半句。“他们如今的灵魂仍有载体,便无法入安魂皿。”
楚醒脸色白了白,他听出了话外之音,若想要族人的灵魂被带走,就需要先毁掉载体,换言之,需要再杀它们一次。
纪尘微微阖上的眼睛睁开一瞬,随即咂咂嘴,侧身又仿若小憩过去。
楚醒朝谢洄之微行一礼,未再多言,转身出门并轻轻阖上门。不过多时,门外响起一声清脆的哨声,随即,传来蛇群被扼杀的嘶嘶声。
“纪尘,带着安魂皿走一趟。清晏也一同跟着去吧。”谢洄之摆摆手。
纪尘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闭着眼在道袍里摸来摸去,掏出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盅,不情愿起身,懒散摆出了门。祝清晏朝谢洄之行礼后,一同跟着离开。
楚醒低眉立在门外,瞧见两人出来,用衣袍擦了擦手上的血,“劳烦您了。”
“嗯。”纪尘应了声,这声倒是引得祝清晏频频看向他。
纪尘打开盅,周围的生灵徐徐流入蛊中,待结束后,他又细细探查一遍,确认无误,便盖上盅盖,再妥帖放于衣袖中。
“别看了,好歹是这么多人的生灵,自然是要谨慎的。”纪尘朝祝清晏眨眨眼。
三人面前出现一蓝白交替的漩涡,漩涡边带着细小的闪电,祝清晏顺着漩涡那头吹来的风嗅到了一丝甘冽,她跟在两人身后入了漩涡。
“纪尘,记得不要靠近阎罗殿。”谢洄之嘱咐着,声音自漩涡那头传来。
入眼是碧川,不见边际的碧川,如如流动,却又仿若凝在原处,川下有鱼,同为碧绿,颜色稍深于水。
祝清晏微微踩向水面,那水却漾而不散,稳稳当当将她托于水面。
“这便是生死池。”纪尘将盅盖打开,一条条似蛇形的生灵自盅中争相飘出,破开水面,寻鱼而入。那些被生灵附体的鱼儿鱼背上逐渐显现出人像。
纪尘朝水中撒了一把不知何物,鱼儿们更显碧绿,在水中莹莹绰绰。“这是何物?”祝清晏问道。
“一把不知何时吃剩了的点心碎渣,之前被我抱在手帕中,刚刚掏盅的时候不小心一同带了出来。”说着,纪尘扬了扬手中的帕子,点点油渍混着腻味顺着他的动作,皆被祝清晏捕捉到。
祝清晏翻了个白眼,随即转身瞧鱼儿,不再过问。楚醒伸手握了握纪尘的肩膀,勾唇笑笑。
“不是,你捏疼我了,放开。”纪尘往一侧躲闪,甩开了楚醒的手,楚醒无措一瞬,随即便朝纪尘鞠躬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谢谢你的。”
纪尘扭捏几下,不睬楚醒。他再次扬了扬手帕,将碎屑全部撒入川中。“行了,我们走吧。”
“好。”楚醒温润应下。
三人背对着生死池,却不曾想,那些鱼儿逆着河流,被退了回来。
待三人出漩涡时,那头已经是灰金树林了。众人立在一棵树下等着,楚眠已经醒来,眉眼虚弱,唇色惨白。她显然也看见了楚醒,眼神躲闪,朝一边偏头,低声咳嗽几声。
“阿姐!”楚醒闻声跑过扶上楚眠,“没事吧?怎么好端端的又咳嗽起来?”
“先走吧。”纪尘打断两人叙旧,“否则,这路要消散了,我们都出不去。”
灰金色的树,顺着众人脚下,无边无际朝远处蔓延,入眼依旧是繁茂又似枯死的参天大树。
这次,路前生出青绿色藤条门的,是那条金被灰吞噬掉的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金色路走去,树上枝丫张牙舞爪蔓延着,越往前,金色便越发亮眼明媚,摇曳在空中,似在宣告着与死神争夺生命胜利的喜悦。
不知为何,祝清晏脑海里一闪而过自己行走在另一条路的记忆,脱口而出问出一个问题,“从散谴门出来,不是应该走另一条路么?”
纪尘讶异,瞥了眼走在前面的谢洄之,看他毫无反应,这才答道,“一般来说,是该走另一条。但我们带了两个人出来。”他指了指身后的楚眠楚醒。
“师兄如此见多识广,不亏是夏朝国师,乐翎佩服!”祝清晏立即生出大拇指,夸赞道。
纪尘确是记得她嫌弃自己的时候,冷哼一声,道出真相。“我本不该知道的,只是,我也是这般被师父带出门的。”
祝清晏心中默默收回大拇指,识趣闭上嘴。如此秘辛,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吱呀。”谢洄之推开门,众人回了否极门那条繁荣的古街上。云程轫长长叹谓一声,伸个懒腰,“终于回了我的地盘。”
“带着楚眠楚醒二人入府吧,现如今苗疆鬼门被关,他们也失去念洄的能力了。”谢洄之一手搭上云程轫的肩膀,细细嘱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