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大婚。
楚眠应父亲要求,面无表情,站在迎亲队伍第一排。
后面不知谁推搡着,楚眠一个不防,险些被推倒,“这孩子,往边上站站啊,这次可是娶了好几位新娘回来呢,你把人家道都占了!”
楚眠应声朝身侧看去,是熟系的一张脸,“丁叔?”
丁叔脸上浮着笑容,他胡乱哎哎,应了几句,便拉着楚眠朝一旁走去。
楚眠调整好步伐,顺着丁叔的力道,朝路边走去,她四周观察一番,怪不得,自己这是站在新娘入寨的必经之道了。
寨中入眼都是红色,寨门前和几家娶妻的人家门口均挂着打着转的鲜红灯笼,红绸如云走势,一同挂着。
周围人各个笑容满面,臂中挂一篮,篮中装鲜花,花上蓄露水,等待新娘的花轿从主寨楼中出抬。
从外面赎来的女子,均无娘家,寨中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从主寨楼中出嫁。
这些女子住在主寨楼的另一侧,不知夫婿谁何,不知前路谁何,全凭出嫁那日上的那座轿子,由此决定入谁家门,成谁人妻,过何人生。
不幸也万幸。
除去,阿泽叔要娶的那位蒙面女子。
楚眠朝寨楼远远望去,影影绰绰四位女子手持团扇,被人带着各自挑了一顶轿子上轿。
“起!”阿婆一声,尖细的嗓音窜上云霄。各顶轿子晃晃悠悠脱离地面,随着轿夫的动作一上一下,轿顶上的穗子摆动着。
四顶轿子朝众人走来,“快快快,大伙准备好花瓣,等来了,咱们就开撒!”丁叔扭头,手舞足蹈,朝身旁人说道。
“大伙帮着我家儿子抬第一顶轿子的女子回家可好?”一位阿婆扬着颤颤巍巍的手,平常不利索的身子骨,此刻也好了,迈着小碎步在人群中穿梭着,招呼众人前来抬轿。
楚眠挑眉,朝声响处看去,是柳阿婆。她脸上终于浮出些许笑意。阿泽叔和柳阿婆平日里没少照顾她与阿弟。
“给阿择叔娶妻?”楚眠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温润明朗的脸庞,故意问道。
“你这孩子,你阿择叔孤身一人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不容易。”柳阿婆一巴掌打上楚眠胳膊,心满意足同她说道着。
“虽然阿婆老眼昏花,但是在这些事情上是绝对不含糊的,我看得分明,那女子上了第一顶!”
楚眠闻言,嘴角又往上扯扯。“哦?那女子何等模样,让阿择叔这般喜欢啊?”她越发探着脑袋凑近阿婆问道,实属好奇,能让阿泽叔铁树开花的人,究竟是谁。
“婆婆也不知啊,婆婆只知道那女子蒙着面纱,这才认出来的。”柳阿婆笑眯眯说道,“明日,明日,你就来阿婆家瞧瞧你婶子长什么样。”
“花轿来了!大家准备!”丁叔喊了一声。
楚眠闻言看去,果然第一顶轿子离众人只有几米远了。鲜花开始逐渐洒向空中,漫天的花海下,花香在一瞬间充斥入众人鼻腔。
楚眠伸手挥了几下,鼻尖那各类浓郁的花香味淡了些,她看着纷纷扬扬落于寨中的花瓣,自己身上也被盖上一层花瓣,“都混在一块,真的还是香味吗?”楚眠嘟囔一句。
不知从何处扬起一股清风,缓缓朝这边吹来,花轿侧的帘子被吹开一角,正逢楚眠侧头一撇。
这一撇,楚眠感觉浑身的血瞬间凝固,又入千里瀑布,自头顶倒灌下来,她整个人呆滞在原地,手脚发麻。
下一瞬,楚眠的手就死死把上了花轿的窗棂上,她呼吸紧促,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眼前仅仅一帘,却不敢再有动作。
“这孩子,你干什么?”丁叔眼疾手快,伸手扒拉着楚眠的手,却发现这孩子此刻力大如牛,指尖充血欲滴,就是不松手。
后方花轿的轿夫开始探头朝前看来,众人也愣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死孩子!”丁叔怒骂道。
无数人上前,想要从楚眠手中扯出轿子。丁叔将手掰扯通红,也未能撼动楚眠半分,他叹息,知道这孩子手劲大,今日再次领教了。
“楚眠,放手,论辈分,你该叫这位阿姐一声嫂嫂。”阿择叔穿着大红衣袍,从众人身后走来,目光凛凛,看向楚眠。
楚眠倒被这句话点醒,她手指松动几分,紧接着被人扯开。她看着花轿里的那位女子眉眼惊恐看向自己,好似受到巨大惊吓。是啊,这是一位阿姐,并非如母亲那般年岁。
她又想起另一件事,目光沉沉,若是如此,梦中父亲所说的那人,莫非是阿择叔?
“嘶!”指尖一痛,楚眠看去,只见胳膊不知何时被划出一条巨大的口子。
楚眠低头看了看指尖的血滴,眼神一凛,“这是?”她细细捻了捻血中的金粉,混在血液里头。
这东西别人不熟系,但她熟悉!自生下楚醒后,母亲的血液中就莫名出现这种金粉,最初只是在血中发现有金闪,后来它们越来越多,仿佛是从母亲的身体中产出一般。
金粉愈发多,母亲身体每况愈下。
只是,怎么如今她的血液里也出现这种金粉了?她捻搓几下,指尖传来颗粒感,若有所思。
新娘被人如愿带走,楚眠心不在焉,和丁叔说了声,便先回楼中,去瞧两位阿弟。
她打开门,却不见两小孩踪影,她退出房门,将门口细细检查一遍,锁并未有撬动痕迹,倒是屋内窗户打开着。
楚眠眉眼闪过笑意,从这么高的地方翻下去,也不怕磕碰着。
她笑着便要去寻两人,却率先被人扑上来。
“楚眠!楚醒被马撞了!”楚承声音慌乱,独属于小孩子尖细的嗓音将陷入囹圄的楚眠猛然拉了回来。
她骤然睁眼,眼中蒙上一层寒霜,“你说什么?”她边起身穿衣袍边朝外迈去。
“我和楚醒也去看迎亲队伍,却不料身侧一匹马失控了,直直撞向楚醒,将他撞翻了去。”楚承三两句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你手怎么了?”楚承交替着小短腿跟在楚眠身后跑,瞧见她指尖的点点血迹。
“没事儿。”楚眠粗略擦了擦,低头瞧见布料上的金粉,眉头拧了起来。
“怎么又有了?”楚眠搓了搓金粉,它们和血液混在一起,伴生而存,自伤口处渗出。
“赶紧走。楚醒还等着呢。”楚承自背后推了一把她的腰,将楚眠的思绪打乱了。
两人加快脚程,迅速赶往事发地。
“让让,让让!”楚眠扒拉着围着的人群。
寨民们看到楚眠,却仿若遇见什么洪水猛兽般,极速退后,倒是给她留出一条道来。
楚眠警铃响于心头,她不动声色,观察着身边人的神态。他们或揶揄或不怀好意,但无可例外,每张脸上都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楚醒就那么蜷缩躺在中间的地上,他周围围着一群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楚眠心头一紧,健步冲上去将楚醒抱在怀里。
“给阿姐说伤哪里了?”楚眠摸了摸楚醒全身,并未发现伤口。
“嗬嗬”楚醒双手扣住她的一只手腕,似是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有什么东西。
“什么?”楚眠低头靠近他的嘴角,想要听清些什么。
“噗!”楚眠被温热的血溅上眼帘,她眨眨眼,目光瞬间呆滞,却不敢回头。
“阿姐,肚子疼。”
楚眠眼泪瞬间落下,她强忍着悲怆起身,将楚醒抱起来,“阿姐的不是,该马上带你去看寨医的。是阿姐不好,是阿姐不好!”
楚眠的手臂因为吃力,伤口迸裂,闪着金粉的血液汩汩顺着手肘滴下。
“她的血里有金粉,看来她是寨主之子。”
“幸亏还有一人是寨主的血脉,不然真是太惨了!”
“谁说不是呢,那时候也没看出夫人是个水性杨花的。”
“楚眠。”楚双阴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把他放下。”
楚眠充耳未闻,一步一步向人群外围走去。
“你是没听懂我说话吗?我让你放下!”楚双声音陡然增高。
开始有人站在楚眠两人身前,堵上她的去路。
楚眠紧了紧手臂,加快步伐,疾步朝外走去。
“拦下她!”楚双一声令下,人群中开始朝她伸出了手。
楚眠的手指被人一指一指扳开,她的去路被乌泱泱的人彻底堵上。她绝望朝远处看了眼,寨子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不要抢他!他受伤了!”楚眠朝周围人喊道,不断重复,企图他们停下动作。
但没有一个人听她的,铺天盖地的手从四面八方抢着她怀中的阿弟。
楚眠死死扣住楚醒的身躯,“松开!你们松开!”
楚醒的呼吸越发急促,脸色酱紫,他无力抓着楚眠的衣角,小声喊着阿姐。
“你们放开他啊!”楚眠歇斯底里喊着。
她闭了闭眼,将怀中的阿弟稳当放在一人怀中,放开了手。再这般僵持下去,受伤的只会是楚醒。
过度用力的双臂此刻如同被卸下一般,无力垂在身侧,闪着金色的血更为欢快流下。
“我放手。”
有人将楚醒送于楚双面前,楚双却未瞥一眼,他冷淡挥挥手,身后有人接过楚醒,抱着他离开了。
人群中隐匿的丁叔深深看了楚眠一眼,楚眠察觉到目光注视,她还仍存有激愤的眼神扫过他,又嘲弄笑笑,转了过来。
人群渐渐散了,丁叔跟了上来,送楚眠一程。
“不怕我父亲责罚?”楚眠掀起眼皮问道。
丁叔怔怔,“现在不是论这个的时候,现在楚醒的安危是大事!”
“毕竟是他的骨血,他不会拿楚醒……”
“可楚醒不是他的骨血!”丁叔打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