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中,入夜,除虫鸣外,一片寂静,树叶婆娑划过热流,沙沙作响。楚眠顺着隐隐透过窗纸的月光望去,斑斑银色落在眉眼中间。
一壶凉茶下腹,冰凉着肠胃,她微微皱眉,握着茶杯的指尖泛白,另一只手捂上胃。
她眼皮无意识的不断下落,又被强撑着睁开,楚眠摇摇脑袋,被迫让自己清醒过来,她拿起茶壶接着往茶杯里倒,在空中点了点。
“嗯?”楚眠睁开眼睛,瞧了瞧,没水了。
楚眠微叹一声,将茶壶放在桌子上,搓了搓了脸颊,一只手支撑着脸颊。
实在是太困了,已经整整三日没有合眼了,她睡不着,也不敢睡。
自从得知苗寨内要冲喜,她就总是在做一个梦。梦里,她口口声声讨伐着父亲为何要杀害发妻。
夜越发深沉了,楚眠静静坐着,不知何时闭了眼睛。她突然悄无声息起身,朝床边走去,躺下,双手放于胸前,安静睡去了。
“那可是你发妻,你凭什么害她?”梦中的自己完全放弃人伦礼法的束缚,指着楚双的鼻子,双目猩红,眼泪不自觉自眼角落下,咆哮着,因嘶吼过度嗓子哑了半分。
楚眠如空气般站在梦中自己一旁,蹙眉,下意识想要否定这句话,却又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测。
楚眠轻啧,手指捏上腹部,打算狠掐一把就此从梦中醒来,她不想做这样的梦。
强烈疼痛感从腹部传来,楚眠嗷了一声,朝一侧弯弯身子,“掐狠了。”
“她使我爱慕于她,我放弃所有,陪她入了这僻壤,可她呢?心有所属为何还要招惹我?两人日日在我眼皮底下眉来眼去,如今又想为了那人殉情,可有想过我半分?”楚双猛然转身,甩过衣袍,脸上肌肉不自觉抽搐几下,看似宁静的眼神,却带有破碎中的癫狂。
楚眠的身后传来熟系的声音,距离之近,仿佛是父亲趴在自己耳边所讲,她与梦中的自己渐渐融合到一处,龇牙咧嘴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周遭暴虐气势四起。
她身子不受控制朝后转去,眼角沁出无数泪水,痛苦的感知一瞬间入脑,毫无预兆,攻入她的知觉,她只觉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
“你胡扯,母亲日日同我们在一起,哪来的这人?”楚眠大哭着,处在崩溃的边缘。
楚眠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她起身,仿佛即将要被溺死的鱼儿,疯狂喘息。
“方才那是真的么?”楚眠无声蠕动几下泛白的嘴唇,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隐入白色内袍中。
想到这一茬,楚眠意识清醒了几分,心下沉了又沉,娶妻冲喜,她倒要看看,那日谁要喜。
只是,若不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梦中为真,她与阿弟又该如何自处?父亲口中的那人又是谁?
窗外已经天光大亮,“砰砰砰!”“阿姐,起床了,父亲说,今日小皇子要来了。”楚醒软糯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来了。”楚眠慌忙掀开被褥,手指顿了顿,“这被褥是谁给我盖的?”
楚眠此刻脑内充血,实在是觉得自己毫无思考能力,她堪堪扶上床边,发软的腿渐渐有了力气,“想来是夜间凉,我自己无意识盖上的。”
楚眠匆匆收拾好,拉开房门,看向神采奕奕的小豆丁。
“走吧,去看看小皇子。”楚眠起身,牵上楚醒的手,调整一番情绪,朝主寨楼走去。
也该看看这位楚国皇室拼尽全力都要保一条姓名的小皇子,是何等模样。
两人牵着手进了主屋,楚眠朝楚双行过一礼,楚双多看了她一眼。
楚眠仍无甚表情,装作看不见父亲的异样。
“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楚双朝前摆摆手,示意两人上前,“这位就是楚国小皇子,楚承,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
楚眠顺着楚双的示意看过去,瞧见一年龄如楚醒般大小的孩童。
那孩童通体金贵,黑红袍面,鎏金线附,四爪龙栩栩如生,五色云宛若浮空。
楚眠看向这孩子的第一眼便颦眉,皇子气质出众可以理解,但眼前这位,不单单是出众二字可以粗略概括的。
一双分明的眼睛,眼神却稳如潭底之水,徐徐流转,不辨任何情绪,看向楚眠姐弟的眼神带着一缕道不明的慈悲?
楚眠心下一震,为何会有这样的感知?
“来。”楚双笑眯眯朝楚眠招招手,示意她上前,随即将楚承的手送入楚眠手中,乐呵呵笑了几声,拍了拍两人叠在一处的手。
“从今往后,便在一处生活了,楚眠是做姐姐的,要照顾好两位阿弟。”
“嗯。”楚眠应下来,冷淡的眉眼显出稍稍温柔。
“去吧。”楚双轻轻推了推楚承的后背,将他往楚眠怀里送去。
楚眠无意识轻轻撤了一步,待她反应过来,无措抿了抿嘴唇,楚双的笑有一瞬间凝固,却也未说什么。
楚承瞧着眼前新的阿姐,勾勾唇笑了笑,他主动上前一步,扑入楚眠怀中,“阿姐抱。”
还未待楚眠反应过来,一只如同白藕的短臂横叉过来,楚醒一巴掌将楚承挥开了去,“这是我阿姐,你走开!”
不出意外的,两只堪堪到楚眠腰间的小豆丁,因为阿姐要抱谁的问题,吵了起来。楚醒哪里和小朋友们吵过架,他瞧着眼前嘴叭叭输出的楚承,有一瞬间恍惚,“他在说什么?他好厉害。”
一场闹剧以楚醒大哭而告终,楚眠黑着脸一手一人将两人抱了出去,楚承瞧见楚醒哭了,也不甘示弱,挤弄着眼睛,睫毛上成功挂了泪珠。
楚眠将两人一人一间屋子放了下来,给每人手里塞了只孔明锁,关上门走了。
她边下楼梯边深呼一口气,只觉得谜团重重,压得她喘不过气。不远处家家张灯结彩,婚宴三日后就要开始了。
她捂上跳得有些不受控制的心脏,闭了闭眼睛,想要到处走走。
“嗯?”楚眠刚下楼,便看见丁叔身后跟着一群人,每个人手上拿着棍棒或铁锹。
“哎。”楚眠拉住一脸怒气,风风火火就要向前冲去的丁叔,“叔,这是怎么了?”
“他娘的,我们赎回新娘的队伍被人截杀了!”
说着,丁叔便要挣脱开楚眠的束缚,“叔,等等,被人截杀了?”楚眠手下重了力道,将丁叔再次拉住,他疑惑瞧了瞧楚眠的手,“你这孩子,手劲儿太大了。”
楚有些不好意思,将手放开,接着问道“为何攻击?这么些年我们赎了多少女子,怎么就今年突然有人截杀?那些女子还好么?”
丁叔另一只手挥了挥,示意身后人先去,众人如鱼穿过两人后,他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那些女子无性命之虞,只是有一人被划伤脸颊,我们增援的人到了的时候,她哭哭啼啼,脸上已经蒙着纱,不肯示人。”
“而且寨主说,楚国一事后,很可能是有人想要混入寨中,通过寨中娶妻,将一些个新娘掉包。”
楚眠却不赞同摇摇头,“或许是我们想多了,毕竟楚国皇子在寨中这事,外人鲜知。”
“不管怎么说,寨主命我们盘问一番。”
“此时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位蒙着纱的女子。”
楚眠不解问道,“原先派出寻女子的那些阿叔呢?不能让他们代为检验么?你们不知底细,如何盘问?”
“那批阿叔已经被杀了,我们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我们堪堪从那群匪徒手中救下新娘们。”
“行了,没事儿干的话,和我一同去瞧瞧那位蒙面新娘?”丁叔呔了一声,攀上楚眠的肩膀,便要拦人走。
楚眠朝一侧躲了躲,避开了丁叔,双手抱臂,朝关押之地走了去。
丁叔双指朝她背影点了点,笑骂道,“这孩子,多少年了依旧这般冷淡!”
两人正要上楼梯,却不了从楼上下来两人。
“阿泽叔?”楚眠看清来人,有些疑惑,蹙眉,他身后牵着位蒙面女子。
“嗯。”阿泽低低应和一声,便转头同丁叔说道。
“此新娘我已审过,非奸细身份,且我已同寨主禀明并求寨主为我二人赐婚,日后此女乃我之未婚妻,待三日后大婚,她便是苗寨一份子了。”
二人皆是一惊,就此赐婚了?
且不论此女子身份如何,阿泽叔年近不惑,此女子多不过二十,为两人赐婚?
不过,也好到了却家中长辈一桩心事,楚眠不甚在意摇摇头,为两人放了行。
丁叔却在一旁,若有所思。
楚眠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这个小破寨子,哪有什么可图的?就楚国给的那些金银珠宝,但凡那群匪徒背后之人是个厉害的,都瞧不上。叔,别忧愁了。”
“若是夏国派出的人呢?”丁叔问道。
楚眠摊开手掌,笑道,“若是夏国派出的人,更不用担心了,只要乖乖坐等大军踏平寨子。”
丁叔被她逗笑了,摇摇头,扯着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