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山的生活,恣意逍遥。
悟空没有告知黛玉,鹏魔王的企图,黛玉也没有告知悟空,鹏魔王的探头探脑。
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幸福生活中的小插曲,掀不起波澜。
如此每日欢笑,到了首个月圆之夜,黛玉找了个借口出来,独坐在山顶上看月亮。
天天热热闹闹,偶尔独处一会儿,也是分外惬意。
黛玉伸展开双脚,晃悠悠地荡在山头,任心思起伏。
若是前世,这个姿势她是万万不会做出的,规行矩步,笑不露齿才是大家闺秀的仪态。
这一世,她自由了许多,除了对小师兄未来的担忧,几乎没有值得悬心之事了。
想到还有两次月圆,她就得离开此地,心底多了一丝怅然。
祖师告诫她不要泄露天机,西天取经是小师兄的机缘,可她总觉得心底不安。
当年读西游时,那种有哪里不对的感觉,时不时地涌上心头。
她幼年无意间,也曾听得父母讨论官场之事,年少住进贾府,又看惯了人情冷暖,对人心黑暗、权力争夺略知得一二。
西天取经,当真只是一场对心猿意马的考验与试炼吗?
山间溪流,呼啦啦冲过脚下,又轰隆隆地越过水帘洞口,砸向洞外水潭中,飞玉乱溅。
黛玉忍不住想,当年,在灵台方寸山上,小师兄也是在瀑布前救了她,师父为她重塑身体,又授她术法。
她不再是那个嫁与东风春不管的浮絮,也再没有风刀霜剑严相逼,她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也有了家。
黛玉抓着一枝老松,探头去看下方的瀑布。
花果山热闹,水也不安静,到处哗哗啦啦,轰轰隆隆的,全然不像昆仑山上的镜湖。
镜湖如玉,偶尔有飞鸟掠过水面时,才会荡起一丝涟漪。
若是那个人,可以闲庭信步,水波不兴地行过镜湖……
黛玉正想得出神,忽听到身后一身咳嗽。
她转过头,原是杜鹃拿着一柄团扇,自山下摇摇摆摆上来了。
她特意放了两个丫鬟的假,让她们自己消遣半日,不成想竟还是找了来。
杜鹃走至黛玉身边,坐下托腮笑道:“姑娘一人坐在这里,可是在想什么人?”
她说话腔调有些奇怪,黛玉道:“不过是随意坐坐罢了。”
“耶,这么美的月色,自然是思念最重要的人,”杜鹃凑在她身边,神秘兮兮地道,
“咱们女孩子,坐在一起说说心事,最平常不过的事儿了。好姑娘,你和我说说吧!”
这丫头愈发古怪了!
黛玉被她纠缠不过,实话实说道:“我在想小师兄……”
“啊?!”杜鹃大惊,一副心碎一地的模样,“你和他,不是兄妹之情吗?!”
黛玉奇道:“我们当然是兄妹之情了!”
她独坐了这半晌,正想与人说话,便继续道:“这世间对我最重要的人,就是师父和小师兄,他们对我如父如兄,就像我的家人一样。。”
杜鹃拍拍胸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家人嘛,只要姑娘愿意,我以后也可以做你的家人。”
黛玉嫣然一笑:“你和白兰,自然也是我的家人。”
那杜鹃似乎被她的笑容击中,晕乎乎道:“太好了,姑娘没有别的思念之人就好。”
“也不是没有……”黛玉脱口而出,又以袖掩口,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她转眸看向远方,月华流转之下,似乎有一道人影飞过山巅。
俊美如铸的眉眼,总是有一点儿轻轻皱起,可一旦笑起来,便如积雪初融,春风拂过大地
不知那三首曲子,可化得了他一时的烦绪?
黛玉抱着膝头,望着那轮圆月,心下隐隐现出一句诗: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她轻叹了一口气,又觉有些面红心热,便把脸颊埋在臂弯里。
杜鹃跳起身道:“你,你此时在想谁?”
黛玉奇怪地看着她:“在想谁很重要吗?为何这般惊奇?”
杜鹃跌足长叹:“你那神色,分明是在想心上人!”
黛玉心海轰然炸响,半晌,才斥道:“你这丫头,在胡说什么?”
杜鹃却显得比她还愤怒,跳脚道:“你要是有了心上人,我还忙活个什么劲儿哩!”
黛玉讶然:“你这丫头,莫不是疯了?”
“不行,你快说那个人是谁?”杜鹃依然不依不挠。
黛玉啐道:“关你这丫头什么事儿?”
杜鹃在原地转了数圈,自言自语道:“不用泄气,难道这世间还有谁比我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绝世无双不成!”
她挥着扇子,气鼓鼓地下山去了。
独留黛玉坐在原地,怔怔看着月光。
月影缓缓隐入云层,又一点点从另一边探出来。
两道人影从另一边山路走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商议。
“姐姐,姑娘难得清静一会儿,咱们又在师伯的花果山上,安全得很,哪里需要这样心急火燎地来找人?”
却又是杜鹃的声音,又听另一人道:“我方才在山下捡到一片羽毛,好像是那天窥视咱们那鸟儿的,所以才不放心。”
正是白兰。
一片羽毛?
黛玉思及方才那“杜鹃”的怪言怪语,霎时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
她恍然想起,这个世间,一个人是可以变为另一个人的。
她忙起身唤道:“杜鹃,你过来!”
“啊,姑娘在这里了!”杜鹃小跑过来,向黛玉道,“姑娘坐在山风里做什么?”
黛玉强抑心神,淡淡道:“杜鹃,你方才拿的团扇呢?”
“什么团扇?”杜鹃回头看了眼白兰,摊开双手道,“我平日里不惯拿扇子,姑娘若是需要,我这就回去拿。”
果然是那鹏鸟,阴魂不散!
黛玉恨恨地一咬牙,想到方才被那怪说了许多疯话,一时又羞又急。
她撇下两个丫鬟,匆匆走下山去,丝毫没有听到杜鹃、白兰在后唤她。
悟空正坐在月光下,看众猴子操练武艺,见妹妹脚不沾地,飞下山来,面色潮红,一副心思不属的模样。
他忙迎上去,问道:“妹妹,什么事?”
黛玉轻轻摇头,转身一路疾行至海边,坐在沙滩上,捂着面颊,遥遥看着西方发怔。
悟空跟过去,轻声轻脚在她身边坐下,默默陪伴。
良久,才听黛玉道:“哥哥,你会思念一个人吗?”
“当然,”悟空毫不犹豫地道,“自回花果山以来,我时常思念你和师父,还有众位师兄哩!”
黛玉摇头:“可有些思念,是不一样的。”
有些思念,是酸酸软软,又带着一丝甜蜜与羞涩的。
她手指伸到袖里,摸到那只被体温晕染得温热的玉瓶,又烫手般退了出来。
悟空奇道:“有什么不一样?我每次吃到好吃的,遇到好玩的,都会想可惜我那妹妹不在这里。”
黛玉心情略平静了些,微笑道:“我在昆仑山时,也时常挂念师哥。”
“那里有一大片梅林,有明镜般的湖面,还有一位爱吃爱玩爱热闹的小仙女。”
还有那梅林里的人……
见她悠然神往的样子,悟空有些不开心了:“听说昆仑山常年积雪,哪有我这花果山热闹?”
“当然是师哥的花果山最热闹喽!”黛玉收回心神,侧头笑道,“若不是师父有命,我都不想走了呢!”
听得此言,悟空又欢喜起来,笑道:“无妨,待你修行有成,再来住多久都行。”
真是只猴子!完全察觉不到女儿家幽微的心事。
黛玉忍不住一笑,在小师兄面前,总是既放松又温暖,无论多少心事,都仿佛不值一提。
悟空见她开心,自己更是开心,跳起身道:“来,正好咱们在海边,我教你念避水诀。”
他当先跳进水里,大声念诀,将那汹涌的海浪推过来推过去,露出下面的礁石来。
礁石上坑坑洼洼,留下许多没有褪尽的鱼虾。
悟空欣喜道:“妹子,快来抓螃蟹耍子哩!”
黛玉学着他的样子,跳到礁石上,一只小螃蟹倏地钻入石缝里,又小心翼翼地探出两只小钳子。
悟空道:“你来念诀试试!”
说罢,不待黛玉准备好,他便放了手,被阻挡的海水疯了般砸向石面。
黛玉忙纵身跃开,同时念诀避水,水浪险险地被她推拒在一寸之外,飞溅起来的水花打湿了她的头发、衣裙。
悟空在旁拍手跳脚,哈哈大笑。
黛玉抹去脸上海水,暗暗摇一摇手腕,跳上云层,倏地飞入空中,息了避水诀。
失去阻力的海浪,铺天盖地地扑下来,瞬间将悟空淋了个湿透。
黛玉站在云层中,捂嘴偷笑。
悟空口角喷水,摇了摇耳朵,抖尽头毛上的水,大笑道:“好呀!敢戏弄俺老孙了,有进步!”
他纵身跳入海中,溅起的海浪直冲云霄,哗啦啦打在白丝细云上,唬得黛玉几乎掉下来。
幸而白丝细云灵敏,将主人紧紧裹住,瞬间飘出丈余远,隐在一朵白云之后。
悟空站在海浪上,招手叫道:“快下来,咱们今日练的是避水诀,又不是挂云诀,你这样如何学得会呢!”
黛玉从云后露出头来,笑道:“我若下去了,你须得好好教我,可别再作弄人了。”
他二人说说笑笑,一时爱、思、忧、惧尽皆远离,只余现世欢乐。
半空中,忽有一个声音道:“年轻人就是活泼,天上海下的距离,竟也能拌起嘴哩!”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出自《春江花月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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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思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