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吹过狗尾巴草 第15章 第 15 章

云汇那边的学校课程从一开学就赶得很紧，加之王琪菲课后又被她老妈拉着去上各种课外班，这几天都没怎么给自己发消息，偶尔来几条问问近况，纪昀文都回了个还行。

也确实还行。只要傍晚回刘燕家时路过老坟山尽量不去想何立夏说的那些话，都还行。

平时他走路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时当走着上坡路，脚步却是越来越快了。天未完全黑，即使这样，他也不敢侧目看向一旁的小土山，走一半就差跑起来了。

因为付给了刘燕一些伙食费的缘故，晚上回来好歹还是能赶上一顿热乎饭的。加上纪昀文本身胃口就小，一顿饭也吃不了几粒米，平时在屋里也不闹腾，一大家子对他的态度都还不错。

纪欣月在家老是和纪家成吵架，后来索性住校去了，屋里只剩纪柯一个同龄人。不过他挺不待见自己的，唯一的接触时间也就只有晚饭那一会儿。

刘燕夫妇白天要去地里干活，回来得晚，所以晚饭一般八点左右才吃得上。堂屋最里面靠墙有一台电视，大都是刘燕晚上喂完了家畜会坐下来看会儿，纪家成则是听着电视机的声响，坐在旁边抽着旱烟，但最晚不过十一点也睡下了。

纪昀文没所谓哪会儿睡觉，他以前也没有熬夜的习惯，平日里差不多也是十一二点就睡下了。

照例是一些前几顿留下来的饭菜，反复热了几遍，已经烂糊得辨不清原本的模样了。下午吃了个手抓饼，他不怎么饿，随口扒拉了几口饭菜就准备离座。

“哎，昀文啊，你先别急着走。”刘燕出声叫住了他。

“是还有什么事儿吗？”纪昀文停住脚步，并不打算重新坐下。

“那个啊，就是家里土地还挺多的，反正你在我家住着，也算半个人口了，周末不上学的时候就和家里人一块去地里干点农活吧。”刘燕笑起来的时候习惯把嘴咧得老大，这会促使她脸上松弛的皮肉像被揉皱了的油皮纸糊在骨头上。

纪昀文实在吃不了一点苦，上次那一趟，他浑身酸疼了一个星期才缓过来，这活儿他真不想再干第二次。

一旁的纪家成似乎看出了纪昀文的犹豫，轻哼了一声，“告诉你小子，在老子这里吃喝拉撒，那可不是养白眼狼，要么多交点钱，要么给我出人力干活!”

纪家成的暴脾气和他爸一样，看着实在叫人讨厌。纪昀文暗暗攥紧了拳头，很快又泄气地松开，只能服软地点了点头。一来他身上的钱所剩不多了，别说买辆自行车了，一个车轱辘的钱都不够的，二来除了刘燕家他实在没有其它去处，难不成和他们一家子彻底闹掰出去租房子么?可他没钱啊!

要面包还是硌牙的西北风，纪昀文还是有点眼力见的，寄人篱下的他可没有什么反抗的资本。

后来的几天在学校，也没什么不良少年来骚扰他，过得倒也充实。主要是肖英找他谈了好几次话，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十分的看好自己，希望自己把握机会踏踏实实学习，不要把青春浪费在这个小旮旯角等诸如此类的发言。

横竖也没什么事儿可做，他睡觉也睡不了一整个白天，不困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开始听课。

好不容易挨到了周五傍晚，纪昀文伸了个懒腰，竟然有一种充实的满足感，但一想到明天就要被拖到田地里去干活，瞬间又焉瘪了下去。

“你这是怎么了啊?”李枫的座位换到了纪昀文前面，转头就能和自己搭话。

纪昀文本来是打算与这种分外热情性格的人保持距离的，但他似乎没发现自己的疏离感，反而越凑越近了，每每自己想要逃离时，刘晨又会冷不丁地从后面冒出来，给他来个前后夹击。

挣扎不成，纪昀文也就被迫接受了这样的境况。

“明天我得跟着我叔他们去地里干活......”纪昀文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辛苦了。”李枫拍了拍纪昀文的后背，还不忘来个贴心提示，“还有，别忘了周末作业，周一早上一来我就要收的了。”

“那你安慰早了。”纪昀文说道，“你们周末难道不用回家干农活吗？”

“啊......我不用，”李枫解释道，“我家住外社区那边，马路旁边的筒子楼里，家里没有田地。”

“真羡慕......”纪昀文的语音拖得老长。

“快别羡慕了。”刘晨走过来，顺手帮忙收拾李枫桌面上的各种表格，笑笑，“每次上完体育课，就属你跟个林黛玉似的，走路都是飘着的，干点活儿挺好的，就当锻炼身体呗。”

纪昀文白了刘晨一眼，“你喜欢运动，你帮我去呗。”

刘晨还是笑着，“你要是李枫，我肯定帮你。”

“嘁。那还真是可惜。”纪昀文现在跟刘晨也能开些有的没的玩笑，相处下来，他也没有自己想那那样过分板正，搞怪起来的时候也还挺有趣的。

上下自习纪昀文就随便塞基本作业在包里往返，这周末作业布置得有点多，书包里的分量自然就重了起来。

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何立夏倚靠在墙边扒拉着手机。路上都是些拎着大包小包的学生，何立夏的个子在人群中还算突出，当然，他的容貌也算得上出众，不挤眉弄眼，做个高冷的逼哥还是蛮有观赏性的。

又是长时间盯着人家看，何立夏一抬头，眼神无意往四周瞟去，忽然就落在了纪昀文的脸上。他勾起嘴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走上前抬手往纪昀文头上揉了一通。

“你眼睛怎么老往我身上看?”何立夏笑道，“我知道自己很帅，但你也不用时时刻刻盯着人看。”

“自恋。”纪昀文照例白了何立夏一眼，手整理着凌乱的刘海，“那您接着杵这儿当电线杆子，我先走了。”

“哎，别这么高冷嘛，小少爷。”何立夏推着自行车跟上纪昀文，一手撑着自行车车把，一手揽过他的肩，“反正都同一个村子，一块走呗。”

“随便呗，我也没拦着你。”给昀文撇撇嘴，“不过你在学校门口站老半天了，是等那俩小孩么？”

“什么?”

纪昀文以为他是不知道哪两个小孩，便补充道:“就那对双胞胎，大毛和二毛。”

“胡星峰那小子告诉你他们名儿的?”

“嗯。”纪昀文说，“我看你对他们挺好的。”

何立夏忽然凑近纪昀文，“才发现你睫毛挺长啊......”

“听人讲话怎么也老跟头发开花似的分叉。”纪昀文不习惯与别人挨这么近，抬起手摸着何立夏的脸把他推远了些。

“人有父母。”被推开的何立夏把手揣进裤兜里放空，“他们老妈有时间都会接送俩小孩上下学。上次应该是有事儿，才让俩小孩自己回去的......你看，这不巧了么？”

“什么巧了?”

“啧，你的右前方……我发现你是不是落枕啊，怎么头老是往右边偏。”何立夏摆正纪昀文的头，“看见了么，小孩儿旁边的就是他们妈妈。”

女人身上穿了一件红色夹克，或许是因为时间穿得长了，红色上边裹了一层泛灰的油光腻子，在太阳光下竟显得亮堂堂的。因为外边儿套了一间无袖的黑色马甲，红色的内衬在远处看着并不明显。她乌黑的发亮的头发则用一个水晶塑料发夹盘了起来，但仍有几缕发丝胡乱地耷拉在两颊。

她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背上还兜着一个穿着黑色格子外套的小孩儿，看起来挺乖的，就安安静静地趴在女人背上，从后面看去，应该是睡着了。

“背上的也是她孩子么？”

“嗯，双胞胎下边还有一个弟弟妹妹。”何立夏补充道。

“背上的弟弟看起来也挺乖的。”

何立夏笑笑，“那是妹妹。弟弟今年才出生的，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小鼻嘎呢。”

“四个孩子?”纪昀文微微挑眉，有些惊讶。

“这在我们村里还挺常见的，大部分家里孩子都是三个往上走的。”何立夏说得漫不经心，显然对超生这件事儿已经司空见惯了，“在农村里，小毛孩子挺好养活的。”

“你呢？你有兄弟姐妹么？”纪昀文把话头转到了何立夏身上。

“没有，我妈有我一个够了。”何立夏跨坐上自行车，冲纪昀文歪了歪头。

“嗯?”纪昀文有些不明所以。

“上来，我顺路载一下你，不然真打算就这么推一路的自行车啊。”何立夏耐着性子解释道，“可别又要像上次那会儿跟个埋雷的闷葫芦似的，一点就毛，籽儿还净往人身上炸。哥就那一次，真被你整怕了。”

“嗯，那又怎么样，打一架?”纪昀文半脸冷漠回道，眼神又直溜溜地盯着何立夏一动不动。

何立夏从自行车上蹦了下来，“对不起——虽然不知道哪又惹到你了，我不载你了成么，我现在立刻马上飞快地蹬着这两小黑轮从你视野里消失好吧。”

纪昀文突然噗嗤一笑，“你真好骗，我装的。”

“嘿，你这小子......”何立夏是真被他刚才的冷脸吓到了，“回头是不是该给你颁一小金人啊?”

纪昀文的书包老重了，他自觉地坐上何立夏自行车的后座，探过头回道:“都是你衬托得好，我表演，痕迹全挂你脸上了。”

“你这小嘴现在挺能叭叭了啊......书包放前面吧。”何立夏的手往后伸去，纪昀文把书包卸下双手拎着递了过去。

何立夏没留神，身子差点跟着书包一块搁地上睡觉了。

“我靠......你是炸学校来了，包里装炸药了，这么沉。”何立夏呲牙，单手可劲儿往上施力，把包甩进前面的框里。“抓好，走了。”

“你书包呢？”纪昀文见框里就躺着自己的包。

“几张试卷而已，兜里揣着呢。”

何立夏身上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俩车轮蹬得呼啦啦地转着，没一会儿功夫就超过了双胞胎他们。

掠过拉着孩子的女人时，纪昀文侧过头，心地不知怎的，忽然升起一股想要看清女人的面容的心思。

落入眼里的，就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女人面孔。脸圆圆的，五官也端正，两颊处堆着两圈红晕，红苹果一样挂在大地般肤色的面上，皮肤上几乎没有什么皱纹，看起来年纪并不很大。

女人注意到了纪昀文的目光，她不知道这个男生为什么会看向她。

但男生的目光里没有压迫性的审视，没有轻蔑的戏谑，女人从他的眼里只看到了一种对人的单纯的好奇心。

于是，女人嘴角微微上扬，给予了纪昀文一个礼貌性的笑容。

有少女的娇羞，也有妇人的温柔和蔼。

纪昀文尴尬地愣住，在何立夏飞快的车速里也回应了一个礼貌性的笑容。

在他反应过来自己嘴角礼貌上扬时，车已经拐过弯消失了踪迹。

“哟，立夏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路上一人认出了何立夏，随意搭了句话。

“嗯，明儿得赶早去地里干活，早些回来去弄点鲜草喂牛。”

“你妈能有你这么个听话能干的小子，也是有福了。”路人道。

“您说得夸张了，先走了啊，叔。”何立夏客气笑笑，打过招呼就加速往前蹿去。

到了老坟山的大坡，何立夏从车上跳了下来，纪昀文也下了车，推车走着。

“你明儿要去地里干活啊?”纪昀文问道。

“嗯，再不搬完那些玉米棒子，就赶不上之后的翻种了。”

“哦，这样啊。”纪昀文又问，“那你明天准备去哪处地方?”

何立夏不答反问，“那你准备去哪处地方?”他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你这么问，不就是想看看顺不顺路搭便车呗。”

小心思被戳破了他也不尴尬，“我去石头坡那边。”

“又是和你叔叔家一块去么？”

“嗯，毕竟寄人篱下，不得不做。”

何立夏赞同的点点头，“我看也是，不然就你这性子，没有什么必要性的话，八百头驴估计都拉不动你。”

“那倒不至于，有驴拉，我不花力的话，去不去都没所谓的。”

纪昀文真是这样自我安慰的，哪哪待着于他而言都一样，他需要考虑的是怎么省略掉中途的费劲儿，那才是重点。

主动求人的时候，他的脸皮顿时就变得比城墙还厚了。反正贴脸皮总比明儿两条腿走断来得轻松。

“还真是一个勤快的小懒鬼少爷，为了躲懒拐了弯儿的巴结我是吧。”

“你要是不喜欢拐弯抹角，我直接一点也可以。”纪昀文说得认真，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我懒，你明儿能载我一程么？”

“哎哟!”何立夏直乐呵，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明早八点才出门，你要是赶趟的话，直接过来我家这边吧。”

纪昀文的语气突然就丧了下去，“这么早......”

“我这算晚的了，估计鸡才打鸣儿时当，你就要被你叔从床上拎起来了。”何立夏说，“之前我**点才出门，你叔已经回来准备下一轮儿了。”

“那我还是跟你一起吧。”没有任何犹豫地，纪昀文很快就站了队。

“出息......”到了交叉口，何立夏准备往上走，而刘燕家是往岔口的下路去的。

“你去哪?”纪昀跟着何立夏往上路走了一段距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回家啊。”何立夏转头递给纪昀文一记莫名其妙意味的眼神，“你也想回我家啊。”

“哦。”纪昀文转到下路，“我走这边。”

“去吧去吧。”何立夏朝摆了摆手，“明天见，如果你能起得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