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麻烦您把篮球帮我踢过来吗,它在你脚边。”何立夏尽量放平自己的语气,即使心里有再多的不悦,他也不敢随意放到嘴边,生怕一不小心,又莫名其妙地把他给惹毛了。
几秒过后,纪昀文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何立夏的音量蛮大的,他敢肯定那小子绝对听到了,估摸着就是不想搭理他这人。
“嘁,那么傲娇……”何立夏小声吐槽了一句,“你不帮我,我可就自个儿过来拿了啊,管你想不想搭理我。”
纪昀文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何立夏最后大步上前,弯腰捡球时终于发现了他的异样,眼睛紧闭着,眉毛拧成两条打着结巴的毛毛虫,这表情,要是再往鼻子下挂俩大鼻涕,看起来就更可怜巴巴了。
“哎,体育课不上,专跑这睡觉来了?”等半天也不见回应,何立夏彻底没了耐心,用脚尖碰了碰纪昀文的脚,“跟你说话呢,这么大脾气,也不知道回应一下?”
等来的回应就是纪昀文身子往旁边的花坛子里倒去。
“碰瓷儿啊?”何立夏面露惊讶,“我现在可不吃这一套。”
正巧篮球场边的那群人已经急性子叫唤起了何立夏,埋汰他捡个球非要费老半天劲儿。
“躲草里头拉屎去了啊,这么半天才出来?”一人朝何立夏打趣道。
“去你大爷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样不讲究啊。”何立夏没再管纪昀文,拍着球回到场上,继续加入了比赛中。比赛虽激烈着,他的心思却已然不觉地随着一阵慢悠悠的风吹到了草丛处。
他到底是存心不想搭理自己,还是又弱不禁风地摔晕了过去?要真是晕倒了,就这么把他一个人晾在那儿是不是不太好……但他又那么讨厌我,我上赶着非要去讨好他做什么……
何立夏打球的注意力开始分散,最后又被自家队友来了一个正面直击。
“啊,对对不起,夏哥,我以为你……你能接住的。”陈明的话语又是战战兢兢地。
本来也是何立夏自个儿的锅,他更没理埋汰队友,只是摆了摆手,“算我的锅,是我刚才分神了。”
“矫情个什么劲儿,不行就换人。”对方嫌弃地说道。
何立夏也不勉强自己,他撸起袖子朝那人竖起了中指,并且龇了龇牙,“别猖狂,哥哥今天真不在状态,明儿准打爆你。”
对方先是愣了一瞬间的神,而后捧腹大笑,“行,你爷爷我明天可等着。”
“哎,孙子真乖。”
重新走到倾斜在草皮子上的纪昀文跟前,何立夏面露无奈之色,“其实我才是那个孙子。”
何立夏忍着自己的窝火,蹲下拍了拍纪昀文的脸,“哎,有事儿没事儿,能醒么?”
要是像何立夏这样弯着一脸,语气里满是不耐地说几句,再特霸气地拍几下脸,别人就会醒来的话,那还要医生做什么?
“得了,爱醒不醒!免得再用你那大眼珠子跟看仇人似的直瞪着我,倒也省心些。”何立夏腿蹲得有些发麻,察觉自己一直在自言自语,跟个神经病似的,一下就怒得蹦了起来。
他可劲儿跺了跺脚,在地弄出挺大声响,旁边草堆子那头渐渐小心翼翼地探出两颗头,直盯着行为和言语都分外可疑的何立夏,以及他旁边倒着的显得十分可怜巴巴的纪昀文,很让人不联想倒什么校园霸凌之类的事儿。
“啧,看什么看,没见过人跺脚么?”不止纪昀文先前觉着何立下蹙起来的眉毛跟两把刀似的露着寒光,此时的两同学也被他的凶狠模样给唬住了,直起身就跑了。
学校又破又小,压根儿没给配看起来很鸡肋,实际上也毫无用处的医务室。很多同学对于身体的小毛病也没那么上心,哪哪擦破了点皮,自个儿卷起袖子或是裤脚晾那么几天,便也慢慢地好了,真要有什么大问题,就小医务室给配的那个护士,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何立夏不知道纪昀文是因为什么原因晕倒的,摸了他的额头,也没见发烧的迹象。但为了安全起见,何立夏还是一把拎起纪昀文准备走后墙的那个狗洞出去。门外的那几个保安可烦着,现在是上课时间,要在他们眼皮子低下走正门出去,麻烦得要死,且不说他手上现在还提着一个晕厥的城市小少爷。
何立夏本来是想就这么用手拎着人走的,毕竟他还在对早上那事膈应着。回头一瞅见纪昀文低着个头,两膝盖擦着地板的时候,他心软了,那股子气儿一下就溜走了。
“算了,你哥哥我最后再帮你一回。”说罢,何立夏两手施力,把纪昀文甩到了自己背上,从后墙溜了出去。
学校旁边有一个社区,柏油路两边除了一些长开的店面,白日里也有不少摊贩在外摆摊,多是卖些水果和蔬菜什么的。顺着这条街道直直里往前走,不需要拐什么弯,就有一家小型医院,原是专门为当地煤矿上的工人开设的,因为规模又要比一般小诊所要大,平日里普通百姓也可以进去挂号看病。
所以,在这该死的缘分之下,纪昀文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何立夏。
不过好在何立夏是背对着他坐在床边的,才让他能有一个搭话前的反应时间。
也就几秒而已,昏沉沉的脑袋还没来得及摆正,何立夏就察觉到了纪昀文挪动身子的动静,紧跟着转过了头。
两人的目光再次直直地撞上。
又是那双仿佛镶嵌着两枚黑宝石的眼睛,泛着纯粹的光,而此时略微向下耷拉的眼皮,遮住了先前感受到的那簇锋芒。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是何立夏先一步挪开了目光。
“那个,我就路过随手一救的。”何立夏轻轻地瞟了纪昀文,瞅着他还是顶着一张似乎被冻僵了的脸,也不吭声回应他一下。
在这份短暂的沉默之中,何立夏自各儿先没理由地心虚了起来,“我就是怕人警察到时候问起来,见我在你身边捡过球,又要拉我去询问情况,麻烦。”
其实,把我拖到医院来才更麻烦一些吧。
纪昀文在内心喃语。
不过他总归要谢谢人家,就在何立夏还想欲盖弥彰地说些什么的时候,纪昀文冷不丁地说了句“谢谢。”
“嗯?”何立夏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我是说,真的谢谢你……送我到医院。”纪昀文也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个什么劲儿,好好的开场搞得跟告白场面的预告似的。
“啊,没事,没事,大家都是同学嘛。”纪昀文忽然显得这么大方,何立夏忽然就开始别扭了,早上的那边不悦早被他抛脑后去了。
纪昀文自然知道早上的那场矛盾是自己理亏,他算不上什么好脾气的人,尤其还是胃正难受着的时候。分明是被自个儿照顾不好自己的身体,还找不到路的窝囊劲儿给气到了,正无处发泄,恰好何立夏走了过来向他伸出了援手,那时的他倒想有人来揍他一顿才好,好似爽快地打一架,自己才能好受些。
可是,没有。
何立夏没有动手,一些都不是他想当然的模样。
现在坐在他眼前的何立夏亦是如此。对身边人的标签化式的认知方式,也在慢慢坍塌,他忽然开始对这个男孩产生了想要主动去了解的心情,那个上午还是身板站得板直,只斜眼抛给自己冷漠余光,此时却因为自己矛盾后的感谢抓耳挠腮起来的少年。
“我想,我也许得向你道歉。”
何立夏停下手中的小动作,疑惑地啊了一声。
纪昀文对道歉倒是异常地得心应手,“关于早上那件那事,自己的老爸半路跑了,扔下他那无能的儿子独自留在这,怀着这样一份心情努力地适应着陌生的环境,难免会觉得周围之人是因为单纯地觉得我可怜,才会胡乱地发脾气的……”
“不是,你想哪去了——”何立夏的音量忽然提高,把路过的护士吓了一跳。
“额,我,我的意思是,就之前那几次帮你,我没想太多。”何立夏的手又开始闲不住地摩挲着脖颈,词语跟铁块似的,嘴里直滚动,烫得蹦出来的话支支吾吾的,“啧,就那啥,单纯想帮而已,哪来你说的那些歪七绕八的可怜意味,当然,也没有存心的捉弄,就是想帮就帮了……”
发觉他自己话说得结结巴巴。俨然透露出了紧张的意味,手便往头发上薅去,自个儿莫名其妙地怒了起来,“哎!反正就是这样子!”
没有过多地打听自己和老爸的矛盾,心思还挺细的,也难怪自己早上拒绝他的时候,他能这么生气了,说不定,还有些委屈吧……
想到这么高大个儿还会冷着脸委屈,纪昀文便有些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呢?”纪昀文一笑,何立夏瞬间就没了那拘谨劲儿,也跟着一块笑了起来。
“也许是误会解开了?”纪昀文露出了轻松的表情,“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这不还没打成么?”何立夏直着的身子驼了下去,“怎么,还想约一架?”
“不了,我这小身板估计都不够挡你一拳的。”纪昀文说这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宽松的布料立马就缩了起来,是显而易见的瘦胳膊。
“那我待会儿带你去吃点东西?”何立夏也跟着往纪昀文胳膊上捏了捏,“确实没几两肉,平日里没好好吃饭吧,刚人医生都说了,你那是低血糖晕倒的。”
“今早走得急,没来得及吃早餐而已。”
何立夏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差不多到了最后一节课的上课点,他也就不急着回去了,只询问纪昀文的意见,“送你来医院的事儿我已经跟老肖打过招呼了,反正这个点也快下课了,你是想回学校,还是和我去吃点东西?”
纪昀文早就饿得眼冒金星了,巴不得赶紧去吃饭,连连点了好几下头。
何立夏带他去吃了一家他声称味道最好的一家牛肉面馆,价格实惠,份量也足。
那家牛肉面馆夹在一家点心店和一家服装店之间,店内不是很大,所以外边也支了一些桌子,或许是因为还没到饭点,这时候几乎也没什么客人,他们就选了里屋的位子坐下。
屋内有些闷热,因为只有他俩在,老板就没急着开风扇。何立夏脱了外套,两条手臂光溜溜地敞露在外边,小麦色的手臂上挂着的几道破皮的红痕分外显眼。
纪昀文忽然有些心虚,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略微有点长度,于是心更虚了。
“那个,你的手……”纪昀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那处红痕迹。
“就早上你推我的时候抓的。”何立夏耸耸鼻子,故作委屈道,“爪牙还挺锋利的,可疼了。得亏我耐力好,才能忍住不揍你。”
“当时我以为你凑近是要揍我来着,所以下手重了点……”
何立夏先是瞪大眼睛愣怔一瞬,而后笑道:“我当时其实是想拿你书包来着,想着书包进车框,你就没法不跟我一块走了。我真不至于对一个手无束鸡之力的人动手,尤其是你这种光站着就能自个儿往地倒的人,那不纯碰瓷么?”
纪昀文轻哼了一声,很有骨气地说道:“我不至于做碰瓷这么掉价的事儿。这顿我付钱吧,算是那几道痕的道歉。”
“行啊。”何立夏挺乐意地把身子后仰,依靠住椅子。
食物味道出乎意料的好,他的心情也是。唯一不够美妙的是,纪昀文吃完面伴着满足的叹喟摸向衣兜时,才发现自己没带钱。
“看我干嘛?”何立夏疑惑,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到自己装着钱的衣兜上,“你……出门吃饭不会没带钱吧?”
“借我点钱,我明天还你。”纪昀文眼睛转了一轱辘,又补充道:“这顿当然也还算我请客。”
何立夏再次不可思议地撇撇嘴,冲他比着大拇指,“得,你是这个。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拿着别人的钱来请别人的客,没见过人能磕碜到这地步的。”
何立夏嘴里叽里咕噜地吐槽着,纪昀文以为他是不想借自己,心里便开始盘算着该如何用体面,哦,不,应该说是具有说服力的语言让老板同意赊账。
但其实何立夏就是个嘴里不一的人,面上显着不耐,可心里以及手里可都是勤快着把钱数了出来。
他倒也大方,借给了纪昀文一张五十元整的钱。付完吃面的钱,还有富余,纪昀文打算用剩下的钱去对面的超市买点面包作早餐。何立夏出了面馆就不跟他一块走了,小地方,就这么一条还算热闹的街,走几步路就能遇上熟人。
这附近有一家台球馆,人缘看起来还不错的何立夏在路上没走几步路就被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着打台球去了。
出了超市,纪昀文拎着一袋子的面包直接就回刘燕家了,也没想着再回学校一趟拎个书包啥的,一时的洒脱,导致他第二天去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补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