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缓过来一会,门外仓促的敲门和喊叫声让纵喜悦只好又开锁将门开了一条缝隙。她将头伸到门缝里,面带微笑地看向此时敲门前来的冯阿姨还有一个年轻男人。
“冯阿姨,你这会儿怎么过来,我今天闭店一天,可能没法招待你了。”
冯阿姨风风火火,猛地推门而进,“哎呦,喜悦啊,我不需要招待。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两句话。这是我小孙子,跟你一样,大学刚毕业,没对象,你看他如何,喜不喜欢给我个痛快话。”
年轻男人是冯阿姨的孙子,他腼腆害羞,也羞涩一笑跟着进来。
被冯阿姨那大力地一推门,纵喜悦竟然踉跄几步。她想起店里还有人鱼,往后尴尬地看了人鱼一眼,却发现人鱼扶着把手,下半身好像要从轮椅上滑下来,她顾不上冯阿姨了,跑过去蹲下来握住人鱼的臀部,手放在人鱼的臀部,脸还靠近人鱼的某个部位。
身后的冯阿姨和她的孙子看到这一幕,瞬间明白了一切。冯阿姨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你男朋友是残疾人啊,还...喜欢穿裙子?”
纵喜悦愣了一下,抬头盯着人鱼的眼睛,嘴里无声地说着对不起,然后转过头,狡黠地说:“是啊,别看我男朋友虽然下半身瘫痪了,别的男人能给我的,他也能给我。穿裙子只是我们情侣之间的小情趣。”
冯阿姨不再继续问下去,拉着后面早已脸红的孙子匆忙离开。
再次关上门,纵喜悦暗暗决定,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她也绝不开门了。
她转过身,倚在门上,松了一口气,看向轮椅上的人鱼。
人鱼此时脸色涨红,低着头不怎么敢看纵喜悦。
反观纵喜悦蹲下来,伸手摸了摸人鱼的额头,另一只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受两只手心的温度,都不怎么烫。
“你怎么脸这么红,摸着也没发烧啊。哦,是不是来到陆地上缺氧了。之前我爸就养了一缸金鱼,结果刚开始弄,没什么经验,结果统统死掉了。你等我会,我去给你买氧气棒。”
纵喜悦刚想起身,她的手被人鱼抓住,摇摇头:“不用麻烦,我没缺氧。我可能有点累了。”其实人鱼不是累了,他只是被刚刚纵喜悦的话给弄害羞了,什么别的男人能给的,他也能给,属实让人鱼诧异,这小姑娘这么语出惊人,而且脸不红心不跳的。
“哦,我想一下,婚介所后面有个小院子是我偶尔住的地方。恰好那儿有个地方可以让你舒展筋骨,不用让你的尾巴憋屈了。”
纵喜悦推着人鱼走到后门,再推开后门,走进院子里。
院子挺大的,一半硬化成石灰地,另一半则保留原来的样子,泥土气息浓厚。院内的银杏树下落满了一大片的黄色银杏叶,秋天的萧条好像从一片落叶开始悄然来袭。
院内比较显眼的一处就是那一长条的水泥砌成的老式水槽,据说原房东喜欢在自家院子里养猪,那个长条水池实则是槽子,可放水和猪草等。
这个话可不能告诉人鱼。
纵喜悦拿着水管将整个水槽里里外外清洗干净后,放入一定量的水后,解开围在人鱼下半身的裙子,搀扶着人鱼将他放进水槽里。
遇水则欢,从人类变成了人鱼,连身体的适应性都变得不一样了。人鱼仰面躺在水中,仰望着阴沉沉、快要下雨的天空,静静地躺在那里。
“对了,这么久了,咱们连对方的名字还不知道,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纵喜悦,你叫我喜悦就行。“纵喜悦抱着裙子,盯着人鱼享受的表情欣慰地笑着。
人鱼侧过头,微笑着说:“我叫倪余,多余的余。”
多余的余,这个介绍未免太过于消极,纵喜悦不喜欢他这种自我贬低的调调。她相当认真地纠正说:“哦,你叫倪余,落日余晖的余对吧,我记住了,你也要记住。”
倪余每次都是这么介绍自己,很简单的让别人记住他名字的余是哪个余,当然这个多余也是他的亲生父母印证的。
他曾认为他的父母都是冷冰冰的机器人,人类设置好程序,他们可以孜孜不倦地为人类服务,而传宗接代只是人类实验的一部分,为了更好将作品延续下去,这个结晶如此的真实又可悲,生而为人,可悲多可怕。
难道说多余的人类就得落到这种下场吗?一眨眼的工夫变成了不完全属于人类也不完全属于鱼类的人鱼吗?
此刻的他听到“余晖”的自我介绍,第一感觉却是他配得上这么美好的词语吗?
“余晖很好,很美好,又很耀眼。”
“那是自然,你值得拥有。”
今日的天空没有余晖,仰面躺着的倪余看到的是缓慢落下来的雨滴。一点一点滴在他的脸上,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急促如水流般湍急的雨水扑面而来,模糊的眼眸看不清落在他眼中的是哪些雨滴。
会不会他就这样被雨水冲刷,最后蒸发在空气里,无声无息。
突然,头顶上突然重新出现蓝天白云,他揉了揉眼,只见纵喜悦撑着一把外面是黑色,内里却是晴天的雨伞,似乎赶在倪余蒸发之前保护他,她笑盈盈地又打开一把伞,调侃着:“你是人类的时候,肯定是大长腿,幸好我有两把伞,不然我都不知道该遮住你的上半身,还是受伤的下半身。”
“不对啊,你尾巴的伤都痊愈了,好神奇啊。”
倪余坐了起来,看着那绿意盎然的尾巴,确实他身上的伤口都好了。他已然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又该如何跟自己自处,准确来说,是跟他的下半身自处。
“是啊,我该何去何从。”他喃喃道。
纵喜悦摸了摸他的尾巴,回忆起小时候看过的小美人鱼童话,她说:“我记得童话里小美人鱼为了长出双腿,付出的代价是最后变成泡沫。我觉得你也会再次长出双腿,当然代价肯定是要有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了。”
除了死亡,他能付出的代价又能有什么呢,他不曾拥有什么,又何谈能付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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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已然是次日晌午时分。
昨天一整天都在惊恐与惊喜中来回转变的纵喜悦慢慢习惯了,她像是家里养了只小动物一样,购置大型遮阳伞生怕娇滴滴的倪余遭受风吹日晒雨淋等等。
又怕倪余冻着了,专门买了大功率的加热棒准备放入水槽中,好在倪余这条新进人鱼不是热带鱼,没用上。
睡前还专门过来观察倪余在水里的情况,这一晚上来来回回,直至凌晨三点左右,纵喜悦才进入深度睡眠,她睡前还感慨万分,这养鱼堪比养孩子。
再次醒来,纵喜悦望着窗外的阳光,想起外面的倪余,立马蓬头垢面跑到水槽那儿。此时的倪余早已醒来,沐浴在微风和煦、明媚闪耀的阳光下,今天的他比昨天看起来朝气多了。
“早上好,啊,不对,中午好,你睡得好吗?”纵喜悦打着哈欠问候道。
倪余点点头,“睡得很好,多谢你救了我。昨天我情绪消极,抱歉,没及时表达谢意。”
“没事,这太正常了。你一好端端的普通人摇身一变跨物种成了人鱼。要是我,可你没这么淡定,早就嚎啕大哭,怨天尤人,你情绪算是够稳定的了。对了,你饿不饿,我也不知道你现在能吃啥?”
从昨天到今天,想着倪余一直都没进食,也并没有喊饿。纵喜悦以为怕不是他难以启齿,还是主动问一下比较好。
很奇怪的是,倪余真的感受不到一点饥饿和口渴的感觉,并不想进食,他实话实说:“变成人鱼后,我好像省掉了吃这个环节,一点胃口没有。”
这种情况,在大多数的长辈眼中用俗语来表达就是“洋活着。”
“那你接着休息,我现在胃口极好,得出去觅食,吃完过来陪你。”纵喜悦挠挠头,用手指穿插在发丝中,三下五除二将长发挽成一个发髻,冲着倪余笑了笑后就回房间去了。
今天纵喜悦依旧不打算营业,待到倪余整个人情况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再营业也不迟,毕竟她的婚介所营业不营业都改变不了长时间亏损的经营状况。
遇到买菜回家做饭阿姨奶奶们,纵喜悦提着刚买来的盒饭,站在门口和她们寒暄几句。
——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呀,买了排骨啊。
——菠菜多少钱一斤,西葫芦买贵了。
——周五了,孙子孙女们放学早,得早点收拾去接孩子。
——对了,下午前面养老院组织一场活动,你要是没事啊,过去凑凑热闹。
——喜悦,听老冯说,你男朋友是个长得很帅喜欢穿裙子的残疾人。
——呀呀呀,丫头,听阿姨一句劝,帅不能当饭吃,抓紧分,阿姨给你物色一个比他还帅的。
......
回到院子里,纵喜悦从店里搬来一把折叠椅子,正好上方有个小桌板,可以直接坐在椅子上吃饭。
担心倪余一个人孤孤单单,就连吃饭的间隙纵喜悦都陪着他,这待遇,恐怕一般的宠物可是没有的。
倪余静静地看着纵喜悦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开口道:“这条街之前我来过,我奶奶就住在离你店面不远的养老院里。”
“这么巧,太好了,等会我马上吃完饭,我带你去见她。说是下午养老院那边有个活动,估计是社区组织的,咱们去陪陪你奶奶。”纵喜悦听到倪余的家里人,瞬间眼前一亮,不是想着急于脱手,而是首先想到的是倪余可能会安心一点。
“好啊,还得麻烦你推着我去。”
“不麻烦,这都是小事,我裙子可多了。你回头挑一件你最喜欢的,我送给你。”
“......”
其实,倪余的奶奶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去世了。
两个月前,他奶奶抢救无效去世,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说难听点,亲生父母也无法跟挚爱的奶奶一较高下。
那天他去养老院收拾奶奶遗物,奶奶除了少量衣服外,抽屉里有一大本关于倪余从小到大的照片的相册。小学、初中、高中乃至大学,他人生的每个重要阶段都少不了奶奶,往后再也见不到,他情绪一直很低落。
他合上相册后,准备拎着行李离开时,房门突然一关,他往后一瞧,病床上躺着一位穿着一身红的老头,连头上戴的帽子都是红色,诡异地跟他挥挥手,貌似是在和他打招呼。
倪余压根不打算理他,急切地收回视线,转身伸手拧着门把手,可怎么拧都拧不动。
“小伙子,别着急,一会就开了。我是来找你的,你奶奶走得着急,有些话让我带给你,说完我就走。”月老整理下衣着,已经从床上下来了。
这大白天的,居然闹鬼,他不愿相信,以为自己眼花了,依旧拼命晃动着门把手。直到月老变身成为倪余奶奶,奶奶的声音一出,他手里停下来。
“乖鱼啊,我是奶奶,走了几天,想我了吧。”
再次听到心心念念的声音,倪余流着眼泪,欲往前抱住奶奶,脚下却使不上劲,他知道,他们中间有一条线,生死之线。
“乖鱼不哭,头一次看到你哭得这么伤心,还有些不习惯。你从小就不爱哭,和别人打架,脸都肿了,嘴角都流血,都没见你哭。可是,每当你过生日,你爸妈没人记得,或者都不在时,你故意遮住泛红的眼睛,跟我说你红眼病犯了,我知道你难过了。”
“奶奶我寿命已尽,没办法再陪着我们家乖鱼了,想着以后你再难过怎么办,没人在你身边陪你。可我忘了这一点,我们家乖鱼这么好,注定会幸福的,会遇到那个逗你开心的女孩,你也会倾尽一切去爱她。”
“乖鱼,你多多往外面看看,生活很美好,世界很美丽。”
倪余满脸泪水,不由自主地走到窗前。
他看到是黄昏婚介所,纵喜悦关上店门,兴高采烈地往前跑去,迎着阳光,似乎一切充满着温暖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