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主教左手置放于前胸:“教皇冕下。”
男子点头,抬眼望向半空中的颂阿,黑发的年轻人眉清目华。
“放下警戒。”
“这……?”红衣主教为难:“冕下,这个人太奇怪,应留下来观察。万一……”
白袍男人点头,左手抬起,教皇的权杖一瞬间出现在掌心。
“宣布神令。”
红衣主教立刻单膝跪下:“敬听。”
后殿里走来一大批人。
另一位红衣,三位紫衣,四位黑袍兜帽,披甲胄者若干。
新来的人里除了训练有素的守卫,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
颂阿敏锐地察觉到,这些人看他的眼光变了。
审视,好奇,甚至略带一丝尊敬。
敌意消散了很多。
这些变化,都是刚才进来的白袍男人所带来的。
颂阿把目光放在这人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
他有一双令人映象深刻的眼睛。
极浅而净透,清冽有光。却又润着玉质的碧色。
真是摄人心魄啊。
至于眉眼鼻梁间利落深刻的转折弧度,都只是那双眼睛的陪衬。
教皇感受到了这位年轻人明显的视线。
他却没有抬头与人对视,而是等在场所有人站定位置后,走向教堂中央的高台。
“历三千九百八十二年,秋月,神谕有令。”
“呼——”衣袍掀开,高台下众人单膝跪下,神色肃穆。
这个人,颂阿眯起眼:高位掌权者。
“此日此时,现黑发黑眸者,镇混乱、守秩序之人。”
“得令。”所有人齐声回应,心中大撼。
“起。”
教皇的权杖隐散,他用威严沉静的声音宣布:“诸位,自今日起,教廷庇佑这个年轻人。”
“见他,如见神子。”
如果说在这世上,教皇是教廷的权利中心,那么百年千年难遇的神子,就是信仰的中心。
听见神令与教皇令,其他人无有不从。
刚才那位红衣主教额间冒出热汗。
“诸位自便。”
说是自便,除了不得不守在教堂各殿的守卫,其他人都选择留下来。
颂阿先前与红袍中年人对峙时,本打算找机会离开,现在倒不着急了。
从刚才那个掌权者宣布完什么起,他没来由地收到一股白信仰之力。
纯粹,庞大,甚至于隐约透露着与之前他听到的那个声音相似的气息。
这股力量填入他的精神海,令他刚突破半个月的修为更加稳固。
或许刚才宣布的信息与他有关,且于他有利。
那么不妨暂且留下来。
没人再攻击他,颂阿中断咒法,从半空中降下来。
刚站稳,就看见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包括那个白袍男人,左手放在前胸,向他浅浅弯腰。
嗯?颂阿眨眼,这是什么发展?
教皇上前:“你好。请允许我邀您至后殿详谈。”
颂阿看着面前这个极好看的人嘴唇张合,余光瞥见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罕见感到一丝尴尬。
教皇没有错过这个年轻的圣子眼睛里的茫然。
他想到了昨夜他与神谕者的密谈。
——
“教皇冕下,除了我们能确切转化出的神令,还得了一个模糊的词。”
“什么?”
那四位神谕者犹疑一瞬,齐声:“异世。”
——
教皇若有所思。
或许这个模糊的词没有出错。
他伸手,用手势示意颂阿跟他走。
颂阿看懂了。
大堂的一扇门打开,内里是一条笔直的甬道。
彩绘的琉璃拼出某种神秘而对称的图案,在阳光下闪着宝石的光泽。
颂阿落后白袍男人一步,身后是一队守卫。
他们没有走完这条甬道,行至中途,就停下来。
颂阿见这个白袍男人一挥手,所有守卫一鞠躬,便列队离开。
留下二人站在原地。
手掌精准覆盖在墙壁的一处,指间流光闪过,墙壁便凹陷出一道门的形状。
一推,门开了,一条更窄的甬道隐在黑暗里。
这是教堂中内设的密道,错综复杂地藏在墙壁中。
一些密道甚至只有教皇本人知道。
门在身后闭和,嵌入墙中归位的一瞬,密道的灯盏上燃起火焰。
颂阿把手凑近火焰——没有温度?
他干脆用食指戳了戳那团小小的火焰,不但没有被灼伤,还被火舌温顺地绕着指尖打转。
诶,好玩。
他兴致勃勃地抬头,就看见在前面带路的男人回身望着他,用手指一撮,一团火被扔过来,接住,趴在他手上打滚。
然后男人抬手一招,催促他跟上。
于是颂阿笑盈盈把火团拢在指尖搓着,快走几步,跟着人走进密道深处。
尽头是一个房间,火炉没有燃起来,灯盏的火光照亮椅子和圆桌,浓香的茶冒着热气。
教皇领人坐下。
从先前这个年轻人的种种反应上看,他应该是听不懂这里的话。若要与他沟通,必须先让他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
联系的一端媒介就是自己。
心念一动,那根权杖再次出现在教皇身后。
权杖的尖端浮现出一根光线,一头绕上教皇的手腕,一头缓缓游向颂阿。
颂阿双手抱臂,身体微微后仰。
那根线好似感受到拒绝之意,迟疑又焦急地在颂阿面前晃动。
教皇安抚地捋捋光线,在对面年轻人警惕的眼神中说:“这样我们才能沟通。”然后抬手点嘴巴,又指了指耳朵。
原本威严冷漠的眼神在面对这位很可能是异世而来的神子时,少见地温和下来。
这或许是能让我听懂这里语言的术法?颂阿犹疑。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试试看。
颂阿把手伸出来,那根线就欢欣地缠上他的手腕,隐去。
颂阿抬起手,没有感到牵拽和束缚。
真神奇,这个世界好有趣。等他找到方法回去,给师傅也讲讲。
哦,没准师傅觉得自己修炼入迷障了。
“你现在能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颂阿笑:“能。你能听懂我吗?”
“可以。”
教皇接着道:“我先说吧。”
“好,请便。”颂阿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我们所在的世界,还没有人探寻到它的边界。”
“在已知的世界里,教廷所辖的神的属地居中央,四周是巫师、狼人、血族的领地。”
“三千九百八十二年前的时间,统称混乱纪年。混乱纪年里,这个世界被古老的种族占据着。血族、巫师、狼人,他们力量强大,彼此征伐。”
“普通的人类居无定所,甚至只配成为其他三族的食物或药材。”
“没有规则,没有律法。杀戮是常态,死亡就发生在身边。”
“当其他三族的战争耗费了大量资源时,人类最后的生存空间也被压迫。资源是有限的,人类是被牺牲的那一个种族。”
“原本无望之时,人类中极少一部分人,突然觉醒了特殊力量。”
“有人能感觉到‘神’的旨意,并将其转化为谕令,即神谕者。”
“有人能与这个世界的自然元素共鸣,并借神的力量操控元素,这些人在后来的几千年时间里,建立人类的教廷。”
“按照能力高低,逐渐划分为神卫,各分教廷执行神令的神翼者,守护总教廷的副教、红衣主教,以及总执行神令的教皇。”
“还有一批人,能沟通最纯粹的神力,治愈力量等级在自己之下或同级的伤病,是教廷御用的医官。”
“最后,最特殊的人,”教皇的眼睛凝视着眼前的人:“每当命运转折点出现,神谕中就会出现的人,即是圣子。”
“你就是圣子。”
颂阿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声音,那个把他送到这个世界的声音。
他问:“你们的神是什么名字,声音是什么样的?教堂里为何没有塑像?”
“在三千多年前的第一条神谕里,神即世界,祂自称秩序。”
“只有神谕者知道祂的声音。”
“至于容貌,”教皇摇头:“没有人知道,所以不塑神像。”
“那你呢?你是谁?”颂阿隐隐有猜测。
“教皇。”
果然。那这里必然就是主教廷了。
“你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教皇回答:“每一任教皇都没有名字,也只有前一任教皇被神决定宣布卸任,下一任教皇才会诞生。”
“教皇不老不死,直到卸任,他身上的时间才会重新流动。”
颂阿听完沉默许久。
“圣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哦,问题可多了。
不过颂阿决定自己以后慢慢探寻。都说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那你多大了?”颂阿好奇地瞅着教皇:“不会几百岁了吧?”
教皇还没有被人问过这种问题,一时间怔住。
颂阿惊讶:“几千岁!?”
教皇的眉毛抽了下:“三十年前,前任教皇卸任,在任一千零五十年。”
“那可真够久的。”
不想继续纠结年龄问题,教皇岔开话题:“圣子阁下怎么称呼?”
“哦,颂阿。”
“颂……阿——”教皇严肃念了一遍奇怪的发音:“记住了。”
颂阿:“你似乎并不好奇我的身世。”
“我相信神谕,只要知道你是圣子就够了。”
言外之意:你来自哪里,原本身份是什么,都可以不用被探究。
颂阿能够感觉到教皇身上纯粹的“白”信仰之力。这意味着他力量强大,帮助过很多人,积攒了那些人的感激、敬佩和爱戴。
这样的人不太可能大费周章地欺骗一个初来乍到的人,还对自己礼遇有加。
既来之,则安之。待在教廷总比出去被人怀疑更加方便行事。
“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安置我?”颂阿身体前倾,托着下巴。
“你跟在我身边,共同执行神令。圣子的地位与我等同,这应该也是神的旨意。”
“你的一切用度算作教廷开支,我们会安排相应属于你的神卫和侍从。”
“这些人从此只属于你,听从你的差遣。”
教皇从袖袍里拿出一枚纯银镀金的徽章:“别在你的领口。这是圣子的象征,教廷和平民都认得。”
“我们会以总教廷和神的名义发出告示,不会再有平民怀疑你的身份。”
颂阿接过,拇指慢慢摩挲凹凸的花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