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柔和地铺在广袤的大地上,起伏的森林如同沐浴一层碎金,空淼波澜,微风吹拂,月光摩挲浮动在云珥莹润的肌理上,他狐狸眸子水润渐渐,透着湿润的薄红,一只苍白骨感的手附上云珥眼角,在那一片柔软白皙的肌肤上轻轻摸索。
云珥忍不住微微张口以便得到更多的氧气,几乎要落泪,原本清冷端正的面容还是在外界染指下有了本族的狐媚娇艳,清艳夺魄,勾人心魂。
臧一向恣肆,哪怕相处多年,云珥仍旧不敢肯定自己摸顺了祂的脾气,自从离开了魔族,他们四处游山玩水,几乎涉猎了所有奇境,在每一个不论合适与否的地点留下交缠痕迹,但是一日相处,便是一日的不安,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纠葛在天命里的东西,沉坠坠地吊在他心坎上,哪怕眼前风景无数,也不曾半刻入眼。
实话说,臧的处境并不算好,祂利用两界矛盾勾起战火,时间一久,没有得益的魔族自然嗅到了不对,加上臧私下处决了对神堪称魔怔崇拜的祭司,现在自然是被仅存的魔族揣度身份的真实性,哪怕抛下身份这一茬不谈,也是被魔族恨之入骨的存在,修真界这边自也不必再论,云珥完全弄不懂臧的想法,只看着祂一步步把自己逼入绝境。
行动之间完全毫无厘头,整个看来,臧完完全全是个疯子,而且疯得不轻。
臧看着怀里的云珥从混沌里回神,堪称依赖地安静窝在自己胸膛前,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眼睛,只看见缎黑的睫毛和挺直的鼻翼,顿觉十分可爱,怜惜地吻了吻云珥发梢。
“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这话一出,云珥顿觉身后某处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他屏息摇头,声音微微地嘶哑:“就在这小住几日吧。”
他暂时不想换新地方勾起邪神新的别的什么兴致。
臧托着他的腰,一只手帮他牵引着刚刚留下的痕迹,眼神若有所思,还是笑着答应下来。
直到将怀里的漂亮妖仙弄得脸蛋粉红,薄怒想要咬人时,臧才含笑停手。
此处风景林全,灵气十足,倒也是极好的葬身之所。
后面几日,臧像是换了一个壳,具体哪变了也说不上来,只是更贴心,没有再提出些什么无理要求,堪称体贴地要云珥养好身体,只不过还是没有给他解开压制修为的咒,只是时时刻刻贴心的跟在他旁边,想是怕他跑了一样。
天色微微朦胧时云珥已经略微感觉不好,晨曦晦涩,泛着血红黑气,分明是阳气将升的时候,却偏偏让人如坠寒渊,云珥微微皱眉,他修为被抑制,直觉不如之前,却仍有着灵兽最为灵敏的感官,眼下只怕有大事发生。
他凝眸,凝重的眉眼在触及视野尽头来人的时候微微松怔,臧一身黑袍银纹翻滚,双肩极宽厚,眉眼深邃,一步步踏云般行来。
“你……”去哪了?
臧这些天和他几乎形影不离,怎么不知不觉离开这么久?但是今天云珥醒来时,床榻上已经失了温度,不过话还没有出口,云珥就看见了臧身上染重的斑驳血迹和紧随其后黑压压一片的人。
臧行至云珥身边,平时一般微弱不可闻的冷静鼻息此时略微粗重,祂替他掖了掖披风的衣角,手轻轻在云珥头上一扫,云珥顿感浑身灵力充沛,感官前所未有的清明——臧解开了压制。
但是还没有彻底熟悉原本的力量,云珥突然察觉到一股无比恐怖力量的窥探!那力量来自四面八方,无处可避,几乎要将他逼迫出原型。
云珥身形不稳,周身闪烁着不稳定的半透明原形,臧抬手一挥,在他们身前设下一道禁置,隔开他们与那万人的区间,一同隔开了那道莫名力量的压迫。
待云珥站立,臧才挡在他身前,目光冷冽倨傲,半点不将面前的人看在眼里。
尖锐的风划破界限,刮落了带头者的黑袍帽檐,露出一张天地为之失色的皎洁面容。
明卓手腕翻转,剑锋直直对着臧的胸膛,厉声大喝“诛邪神!安天地!”
后面的修真者齐刷刷重复,皆拿出自己管用的宝器,嗬声整天“诛邪神!诛邪神!”
臧一声嗤笑:“不过是些修真界剩下的残兵而已,怎么如此不爱惜羽毛?还妄想诛神?”
“邪神也能算神?”明卓咬着牙,字字控诉臧累累罪行,不孝不忠不义,几乎将祂钉入耻辱碑。
臧面色不变,眼尾缀着不耐之色,听着这一腔废话,确实浪费时间。
魔气悄然四起,静悄悄地包围过来,魔族剩下的残余竟然也过来了,臧眼窟漆黑如墨,看着面前魔气与灵气交织,已然汇聚了这天下大部分的灵体。
祂抬指一挥,只见一道墨色的杀机直直莫过明卓身侧,划破他衣角,然后明卓感到一道温热的液体喷洒在自己背后。
明卓愕然回头,却见身后的同门已然倒下大片,血迹斑斑的躯体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就失去了呼吸。
“啊———!!!”
明卓目呲欲裂,心底最后一丝心软终于破碎,恨声道:“我明卓今天必与你一决死战!”
臧浅笑,嫌脏一般捏了捏自己的指尖,下面魔族已然和修正者缠斗起来,祂低眸,倘若不屑看这些小儿科般的打斗,
“弱者,自然要忍受任人宰割的命运,抗争固然是好的,但是蝼蚁…可没有这个抗争的机会。”
“明卓啊…”臧假笑地看着面前这个怒气滔天的女子,语气假惺惺的“你知道吾素来看好你,即如此,给你这个机会也不无不可。”
语罢,臧转身化为一道黑烟,遥遥宣战“前提是你得跟得上来!”
明卓已然杀红了眼,回头吩咐底下的人绞杀魔族,不假思索追了过去。
云珥仍旧站在原地,晨曦的微光已经被耀眼的金芒替代,他迎光而立,被灼烧得不敢睁眼,而他垂下的眼光恰好落在那片因臧而洒满血迹的土地上,那些刚刚鲜活的,安静青灰的一个个眉眼尚且有些熟悉,如果云珥有心去辨认,或许还认得他曾在雪今山某个角落见过这些人。
这些人也真正地死了。
云珥耳边还恍惚停留着刚才臧离去时的嘱咐:臧叫他在这里等祂。
云珥呼出一口气,很小心,很慢,微微沉凝,有种再也不想呼吸的疲怠感。
他早该明白,邪神无情,祂为杀戮而来,根本不认得旧情故人,像是戏外的看客,戏谑的主宰着戏内人的生死,并以此为乐,而云珥,亦是戏中人!
而另一边,臧带着云珥来到山巅。
这是祂今早找到的,灵气最为充沛之地。
不过刚立身,一道狠厉的剑意就直直冲祂而来,臧侧身避过,剑意在地上划拉出一道深深的口子,不难想象剑意主人是多么地愤怒。
臧没有转身,叹气着遥望底下的厮杀,大抵不过三刻钟,这些被邪神蛊惑的灵体就会残杀干净,灵智善于天地,滋养万万年没有痊愈的世间。
那时,也是最好天道更迭之机。
天道无声地凝视在催促祂,杀掉面前的修真天才,解放灵气,再去杀掉底下的大妖云珥,去杀掉坐镇的雪今山山主,如此便完成了臧自诞生以来的任务,祂存在所仰仗的理由,祂生命所存在的意义。
臧实力早已无匹,这些于祂不过举手之事,祂却迟迟没有动弹。
身后的明卓见他躲开,抬手又是一剑,这一剑臧不闪不避,生生挨了一剑,祂半神之躯,居然被伤出一道血痕,黑金色的血液顺着划破的衣袍流下。
臧微微讶异,却又觉得这件事也并不是多么出乎意料,反倒满意似的不动声色。
明卓虽然略微惊讶伤到邪神,看见黑金色血液的一瞬,还是不顾邪神秉性的暴虐,出言讥嘲:“不愧是邪神,一身肮脏的黑色血液,就是不知,你那一颗心脏到底是不是也如此漆黑!”
臧没有如他所愿地暴怒,邪神微微仰头,像是凭借着直觉在空中寻觅着什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想成神吗?”
明卓:“什么?!”
臧也没想他回答,祂已经找到了目标,天地轮换之机已然出现,不远处深暗的崖底悄然盘旋起一股力量,天地之柱,会在世间灵邪平行的一刹那出现,那里别有一番用途,是天道轮换之地。
世间所有的已知的强大存在歧其实都不配称之于神,只有天道,才是至尊的存在。
底下的厮杀已经接近尾声,当最后一个在场的修真者,那是一个刚刚收进来不久的颇具根骨的少年,少年将利剑刺入了最后一个魔祟的胸膛,与此同时的,他自己的心脏也被黑漆漆的利刃所掏出的那一瞬间,满天金光收敛,世界归于平衡,风沙闪烁时可见四季飞快更迭,臧就是一盘均匀散沙里突出的点,拉扯着世间的轨迹。
祂周身邪气刚好被仅存的修真者制衡,只要除去剩下的修正者,祂就可以得到刚好轮换天道的契机,从而实现世界的新生。
臧终于转身对着明卓,撤出一抹森森鬼气地笑:“打一场。”
这是祂委婉地说法,臧一动,明卓就知道自己输了。
臧闪身制住明卓,掐着他的纤细的脖颈滴在地上,手微微用力,指尖便陷入了他脆弱的脉搏,不同于祂冰冷漆黑的鲜红滚烫的血液喷涌而出,灼在祂苍白深邃的眉骨。
像是被染脏的水墨画……明卓模模糊糊想到。
明卓感到四肢飞快地虚弱,血肉灵气四溢,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突然感觉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借着明卓的血灵,天地之柱终于升起,秩序于半空中建立,在一片虚无的混沌中,臧抱着奄奄一息的明卓,一步步朝着天柱走了过去。
不——天道忍不住现身,疯狂阻止着臧,它万万没想到自己选的接任者居然毫不珍惜天道的身份,就这样拱手让了出去!
混沌的力量切割着臧的半神之躯,挂落的血肉化为黑色雾气,融进虚无,臧无视天道,缓慢且坚定地走着,等祂终于走进圆心,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神情却是少见的轻松。
臧甚至还有闲心安抚天道几句:“我是你选的,他是我选的,谁接任不是一样的吗?”
天道眼睁睁地看着明卓落入天柱中心,知道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迎上去准备以身馈养即将诞生的秩序,最后冷冰冰告诫臧:“新秩序不论旧神,你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即将死于新规则的抹杀!”
天地变化,规则即成,新秩序建立的第一秒,臧瞬间感应到旧天道的消失,就像卸下了佩戴了一个世纪的枷锁,恍若重生。
还有祂可感的一步步的内在崩溃。
臧经过刚刚混沌的洗礼,被摧残地不成人形,等着稍微恢复了一点,祂才缓慢地朝着来时的地点走去。
这是一条归家的路。
祂要去找祂的云云。
想着云珥乖乖待在哪儿,像是等着认领的小狐狸,臧就忍不住笑。
如祂所预见的一样,云珥很听话地在哪等着祂,垂着头,身影落寞,可惜祂现在满身血污,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一向心软的狐狸。
祂一步步走进,想说:“云云,你别怕…”
不要怕,祂还不会死,祂半神之躯,哪怕四肢被斩去,头颅落下,祂也不会死,因为祂的神格,在心脏。
臧深处手,想把云珥抱进怀里,可率先迎来的,是一只利刃尖爪,那只半妖化的手仍旧好看,臧特别熟悉,也就是祂时常把玩的那只手,此时透过祂为混沌所攻破的外壳,深入邪神骨肉,拽紧了祂的心脏。
“噗嗤”
一声极其清脆的,像是清晨踩碎一截枯木枝一样的脆响过后,那双手里多出了一颗鲜红的心脏。
居然是红色的,臧居然有些庆幸,祂到还真担心自己如同明卓所言,黑心黑肺的,要是给自家云珥吓一跳怎么办?
云珥抬眸,潋滟的眸子凄然,带着十足十的伤心……和恨。
为什么……恨?
臧苍白的指尖已经失去了力道,哆嗦着想要遮住云珥的眼睛,被云珥侧头避开。
云珥声音哽咽:“我原先也想到你到底还是时不念…是有情的…可是!”他不敢置信地控诉,面前闪过刚才的厮杀与学海,臧临走前设的禁置,将他困于此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修真弟子被虐、杀。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们…有什么对不起你?!”
云珥周身剧烈颤抖着,掌心微热的心脏仍在跳动,泪水顺着云珥的脸颊滑落——臧一向舍不得云珥哭。
祂终于即将消散了,祂的手附上云珥抓着心脏的手,微微一捏,那颗心就变成了闪烁剔透的半透明神格。
臧艰难控制着消散的躯体,将神格贴近云珥眉心,直到神格终于融入云珥眉间,祂才终于卸下一口气,如愿地就这这个姿势揽着云珥入怀,在他耳边轻哄:“不哭……是我的错……我的……”
半透明的身躯啪一下消散于天地。
神明即陨,万物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