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也是邪神 第28章 道长与狐妖

妖兽开智，有悖天道。

妖兽一旦引灵，就有着比人类更好的修仙天赋，但仿佛是为中和妖兽的强大实力，与之对应的，是妖兽难以像人类一样使用阴谋诡计的头脑，它们做事大多依靠着骨子里的本能，肆意妄为，以武论道，不屑计谋。

总的来说，就是脑子不好使。

而今威慑修仙界的妖王云珥，却并不是灵狐出生。

最初他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唯一不普通的是他憎恨骨血里掩不住的野兽的本能，混沌游走，在即将结束的短短流离生命的尽头，他见到一株红莲。

那是浑噩的苍白的冬天，一只皮包骨头的狐狸呜咽着，被掩埋在雪下，却偏执地朝着一个方向昂着头，那目光尽头，是卧在浅薄的冰面上的盛开得极艳的一株红莲。

红莲周边绕着一层波浪似的浅雾，随着风吹簌簌，再在那样苍白寡淡的冬，在他尚无意识的生命里，鲜活跳动得就像是一株火焰。

真美。

他呼吸得愈加缓慢，甚至可以清晰感知到心膛的跳动是以怎样的一个速度减缓，恍惚间觉得死前看着这样漂亮的一幕，也是足够满足的慰藉。

在他即将停止呼吸的最后一刻，那红莲蓦地发出一束灵光，那灵光直直奔他而来，直入眉心，然后僵硬的身躯渐渐回暖，以往混沌模糊的意识骤然清晰。

然后在渺渺人间，多了一只奔往天途的灵狐。

然后在几百年后——在现在那朵火焰却即将在云珥面前熄落，宛如神明垂陨，尾翼牵连长长的流星，划过云珥心头，携带着那几百年前的陌生窒息涌上心口。

云珥倒在地上，他们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四四方方皆是无尽黑暗，影影绰绰的灯光中，云珥看见面前巨大的黑色阵台，刻着血色鎏金的纹路法阵，而他是第一环。

其他的修仙者还没有醒来，躺在各自的阵角，手腕骨处皆钉入一枚长长的黑色骨钉，就这样被钉在地上，等待着被抽取血液灵力乃至一切都化为阵法的养料。

阵台中间贯穿着高大的柱子，上面有密密麻麻的铭文锁链，正中心的地方——是时不念。

他被锁链囚禁挂在那，赤.裸着，脖颈间的锁链太过沉重，他的头低垂着看不清神色，四肢都被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殷红的血液仿佛没有止境地留着，顺着时不念过于苍白的皮肤蜿蜒，汇入低端的凹槽，描摹出纹路。

那血仿佛微微闪烁着金光，无与伦比的灵气以时不念为中心四散，带着血腥的微甜，红色与极致的白两色交织，完美的躯体，让中心的沉睡般的男人仿佛堕神。

祭祀邪神者，取莲体为引，抽取全身血液，洗沐恶秽，复而引归，抽离筋骨，去除凡根，以银针浸入婴孩心头血，浸泡百天，以此针刺入莲体眼孔，以待邪瞳……

莲体将死，而邪神重归之时！

城主的脸上遍布这黑色斑纹，站在阵法下，声音在死寂的黑暗里尤为清晰，声线带着偏执的狂热:“成了，成了，终于啊……复活邪神……该死的修真者……”

他装若癫狂，仿佛在庆祝这场无人知晓的邪神祭礼，周围全是眼睛幽绿的小魔物，不过人小腿高，咧着猩红的牙床发出嘻嘻的笑声，这些，想来就是这城中历来失踪的婴孩！

没想到居然被阴了，云珥咽下心头的翻涌血气，封灵窍传来阵阵疼痛，他全身使不上劲，他探测过城主是人类，却没想到他像魔祟投诚，是他献祭了百姓的生命，恰好合了魔祟的计划。

云珥万分确定自己已经足够谨慎，只是不知为何，他明明未察觉到中毒的迹象，可刚刚在宴席之上，眉心突然有种脑浆被搅碎的盹痛，他瞬间就失去了知觉，这种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住嘴！”

还有人？！

云珥控制呼吸，现下局势不利，忍着断尾的剧痛，手里攥着那抹生生抽出来为他调动的灵力，如今别无他法，只能耐着等待时机。

城主旁边站着的人动了起来，全身被笼罩在黑色中，看不清身形，走动之间，像是从背景板里扣出来的一块布，云珥记得他，是出了名的残忍的魔祟断刀，一直在修仙者追杀名录前榜。

“大业未成”断刀的声音像是声带在粗糙的沙粒上摩挲而过，粗糙沙哑。“还待谨慎。我有预感，这次，邪神一点可以重临世间……”

“说来还多亏了你的药”城主身上的皮囊脱落，在短短的时间里堕落成魔，破裂发皱的皮囊包裹着伸展开的身躯，声音也慢慢年轻:“不知到底是什么药，居然能把狐主这种强大的灵兽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倒。”

断刀一声嗤笑，黏腻的眼神落在云珥身上，神神叨叨的道:“都是邪神的指引……等待邪神复活，这狐狸皮倒适合扒下来献给邪神……”

不知道他们昏了多久，云珥只感觉闭合的眼皮上也灼烧般映出血红，他微微睁眼，发现自无穷无止的黑暗边缘向外延伸出一抹血月。

他知道这是哪里了。

神堕之地，万恶之都，这是传说中的神墓深渊，也是魔祟占据的地方，暗不见天日，被恶力侵扰，奔走着穷凶极恶之徒，是世间最为肮脏的地方。

随着血月的出现，断刀有了动作，他一步一步缓缓走上台阶，而随着他的交不了落下的踏踏声，祭台周围恍然多了好多强大的邪恶气息，云珥的心脏不期然加速，这里起码积聚了大半的魔祟，哪怕是他的全盛时期，也不敢保证能在魔祟的地盘上被这么多东西围攻还全身而退。

周遭仍然是安静的，但是空气丝毫变得粘稠起来，那种肃穆的，狂热的绝对寂静，简直能把正常人逼疯。

断刀走到中央的天柱面前，他脱下了笼罩在身上的黑袍，露出地下虬龙扎实的肌肉和乱发，背后一弯剔骨刀。

祭台前方，缓缓出现了一个带着面具的“人”，依旧是看不清身形，断刀狂妄的姿态收敛，对着那人行礼，恭敬唤了一声祭司。

祭司点头，血月不可阻挡地升起，在第一抹暗红色的月光上升，倾泻在柱子上时不念半身的时候，断刀动了！

噫嘻嘻嘻嘻——

噫——

桀桀桀

有诡异的歌声响起。

风把时不念身上一层层的锁链吹的哗啦啦作响，整个人就像是涯边一块碎石，马上就会跌落摔碎。锁链缓慢地收紧，将时不念四肢分开，紧紧绕在柱上，半点动弹不得。

断刀一个起步飞跃，横立空中，肌肉绷得紧紧的，他隔空立在时不念面前，抽出剔骨刀，祭司拿出一块泛着盈盈绿光的玉石，声音清淡，却传遍每一个角落。

“剖骨！”

剔骨刀直直顺着时不念的脊柱而下！

他一声闷哼，终于清醒了过来，背后皮肉骨髓被割开的疼痛让他本就失血过多的面色更加青白，他下意识挣了挣，扯得手腕处的锁链叮叮当当的。

断刀看他醒了，手下的动作不停，利落地抽出他的脊柱，捏着他的的下颚喂进去了一颗药。

邪神复活，莲体最好要在祭祀全程保持清醒，才能最完整地保存莲体的力量，为复活的邪神所驱使。

地下昏迷的修真者也不约而同地翻滚起来，因为体内被不断抽取的灵力痛苦惨叫，却只能徒劳被手腕处的钉子撕裂得鲜血淋漓，鲜血一道汇入阵法，沦为养料。

浑噩众般，恍置地狱，无边的粘稠黑暗，无数窥测的幽幽鬼眼，交织一场噩梦一样的场景。

或是狂欢？

随着身体最后一块骨头被剔除，时不念额头已冷汗涔涔，不可控制的神经疼痛让他软踏踏的失去支撑的肢体轻颤着，他颤抖着，像是忍着惨叫，嘴角被咬出血来。

没有人知晓，他此时内心的愉悦。

无比的新奇疼痛在脆弱的肢体上炸开，难以忍受，却又因着这份过于新鲜的感觉让时不念忍不住像品尝什么珍馐似的，细细咀嚼着这份疼痛，但是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心脏处泛起来的密密麻麻的笑意和痒意，逼得他几乎忍不住猖狂大笑，眼角猩红泛着泪花。

他嘴角含笑，虚虚的目光落在下方云珥的大致方位，愉悦地猜想，下一步他亲爱的小狐狸会做什么呢？

“注秽根”祭司轻轻的声音接踵而至。

随着话音落下，断刀抬起一桶粘稠的不明液体，那液体看起来无比灼热，还呜呜冒着热气和沸腾的气泡，就这样对着时不念后方脖颈的第一块被挖空的脊柱倾注而下！

“啊——！”

时不念痛极，却挣扎不开，任由液体灌入体内，一路沿着刚刚剔除的骨缝里灼烧，他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脸上扭曲的痛意中夹杂着茫然。

他微微喘着气，以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那双一向潋滟的凤眸滴着生理性的泪光，艳丽得病态。

云珥的手心一点点捏紧，指甲深深陷入肉里，他明明不敢看此时的时不念，却硬生生避着自己看着此时时不念的惨态，觉得自己的身上也痛得惊人。

是他没有保护好他。

时不念却已经没有了呼救了力气，他费力得昂起头，努力辨认着什么，像是托着长长尾翼在地上挪动的短腿鸟，他声音破碎，唇边张合，声音低不可闻:“……云……”

“云……云珥……”

他在唤他？！

明明隔着那么远，偏偏云珥听见了熟悉的嗓音喃喃，却并没能阻止施暴者。

只见祭司手心的绿光越发晶莹透亮，他举着那枚石头，冷静地下达指令:“噤！”

断刀手腕翻转，指尖赫然一枚长钉，他忽略时不念的颤抖和抗拒，对着他修长脖颈的突出喉结扎了下去！

“嗬——”

时不念修长的脖颈如垂死的天鹅，高高扬起带着飞溅的血液，下一瞬就脱力地跌了下去。

云珥脸色扭曲了一瞬，感到眼睛火辣辣的，他手腕处盯着的钉子在他的挣扎下几乎已经把他手腕断裂，却仍然不能挣扎开，他的拳捏的死紧，手里的一抹杀击几欲被激发。

快了，快了，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悄无声息地一滴滴砸进衣服纹理，手臂绷紧，忍着断臂之痛强行撕裂着伤口。

“邪神要醒了啊……”

是明卓，他也醒了，半坐在地上，他修为不及云珥，虽然天赋卓绝，却看不清那黑暗中的高台之上。

他的面具掉了，长发披散，碎发遮住他的稠丽眉眼，又随着他抬头的动作滑下侧脸，漂亮得不可方物。

他明显也忍着痛，眉色颦起，眼睛却很专注地望着昏暗，道:“你想杀了邪神吗？”

云珥不答，终于正视了这个一直跟在时不念身边的弟子，不过明卓也不在乎云珥的回答，自顾自的说:“时不念还真是可怜”

“怕是从出生就被你们定好了命运吧。”

“无法修炼的灵根，你应该教了他很多邪神的典籍吧，无外乎邪神之恶，天诛地灭。”

“你——？！”

明卓打断了云珥的疑惑，扯了扯唇角笑了笑，但是他不爱笑，也太久没笑过，这个笑容就格外的僵硬，于是他又把嘴角放平。

“可我也是一环啊……”

明卓动作狠辣，快速地崩断了腕部神经，钉子穿透他的魂魄，此时在他纤细的手上留下两个汩汩流血的黑洞。

他飞快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跃到云珥的台上，拔下了他腕上的长钉，才支撑不住地跪倒在侧，他喘息几口，才提醒道:“邪神，重临了。”

果然与此同时，祭司也管不得这些小蝼蚁的举动，他手里的绿色光芒大作，那片散发荧光的东西高高飞起，固定在空中，光芒照亮了整片大地，几乎与皓月相当，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步，他高声道:“引轮回，目重生！迎吾神归！”

“迎吾神归！”

“迎吾神归！”

所有的魔祟都躁动起来，热切地看着柱台之上。

断刀拿出两枚长长的银针，剑芒闪着利光，对着时不念的眼睛扎了进去！

是很轻很轻的一声，像是扎破一个口袋，发出哧地一声轻响，时不念也很轻很轻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彻底地垂下了头。

云珥最终没能救他。

没人敢说话，一下邪肆张扬的魔祟呼吸都微不可闻。

无边的寂静中，兀的传来铁链振动的声音，随后，越来越响，越来越快，一股强大无匹的气势突然从柱子上万人瞩目的男人身上漾起，那强大的威压逐渐递增，叫在场的所有人汗毛倒竖。

“祭司！修真者打过来了！”突然的废嚣之声引起了所有魔祟的波动，祭司皱眉“不论如何代价，拦下他们，捉住的修真者一律扔入魔阵，祭祀已成，待邪神重临，任我等逍遥！”

这时候谁不想在未来的老大面前多干些事，所有魔祟躁动不已，跃跃欲试，黑暗光线扎破，刺目的白光涌入，传来斯野沐雷霆万钧的愤怒声音

——“诛邪神！”

以通天柱为圆心卷起狂风沙浪，挡住其中景象，那深处的气势却越来越骇人，摄魂的压迫感节节攀升。

层层叠叠的铁链挣开裂纹，容貌绝丽的男人睫毛微颤，终于睁开了眼睛，瞳仁如墨，晕染在白色的眼眶内。

轮回眸！

邪神真的重现了！

云珥终于抓住时机，刚刚他趁着风沙一路隐蔽到内侧，现在最为接近通天柱，在邪神睁眼的瞬间，他一跃而起，掌心里被扼制的灵气杀意腾腾，凝聚了狐主心头血和一条狐尾的全部力量！

不止，应该不止这些，臧细细感受着冲着祂心脏来的力量，竟然从里面捕捉到了些许规则的气息。他暗暗轻哂，该说，不愧是神格载体吗？云珥居然无师自通地调动了神的力量。

倘若他真的是刚刚苏醒尚分不清状况的邪神，到说不准真就这么陨落了。

这一抹力量，几乎耗尽了云珥所有修为，与修真界百年的绸缪，云珥没打算活，他们想要的，就是彻底抹杀邪神。

臧不躲不闭，在那强大的尖锐灵气即将碰到心口的前一秒，他终于万万全全地睁开了眼睛。

那凤眸里满是看见云珥的青睐，却在看清楚云珥眼中杀意的时候转变成愕然，仿佛错愕着为什么一向对他最好的人要对他拔剑相向。

他身上的伤已经痊愈，还留有没能洗去的血痕，嗓音破碎轻柔，同以往千遍万遍，唤道:“阿云……”

刹那间血光炸裂，邪神身上攀升的气势戛然而止，他瞳孔放大，里面倒映着云珥同他一般错愕绝望的表情。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底下交战的人都愣了，有人颤巍巍着嗓子，道:“邪神……邪神不会……”

没人能比祭司更加抓狂，他家族世代供奉邪神，此生夙愿就是亲沐神光，眼看明明一切都成功了，万万没想到修仙者早以此为计，掺和到这儿来，他儒雅的样子不复存在，眼睛里几乎迸出血，含恨尖啸：“狐主——！”

云珥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灵气过分透支，脑子里痛如刀搅，耳畔鸣声轰鸣，面前明明还是时不念的脸，却一切都那么陌生，显出好几个重影，然后在滚烫的的液体中模糊成一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哭。

云珥腰身一躬，哇地吐出一口血，身躯像断了线的风筝跌落。

遭了，玩过头了，只见那本来死得透心凉的邪神重新睁开眼，被撕裂的脖颈还在往外涌血，祂却像什么也感觉不到一样，轻轻松松挣脱重重锁链，幻化出一身黑袍，将昏过去的云珥揽进怀里。

祂落在地上，眼睛再抬起时收敛了淡泊的温情，冷漠而狂妄，他转身像深处走去，神的旨意传遍每一个角落。

“欲弑神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