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中的大雨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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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接到伏黑惠电话时正在北海道出差。2018的7月15夜被新的白昼覆盖,天气燥热起来,咒灵随着不断攀升的温度如潮水般汹涌剧增。作为目前唯一登记在册的特级咒术师,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
宿傩的手指不见了。
听起来就很麻烦,五条悟烦躁的蹙眉。他向来喜欢痛殴敌人,不喜欢追逐和围堵逃窜的敌人。本来打算回学校补觉的计划被迫夭折,五条悟阴沉着脸一脚踩爆了面前特级咒灵的颅骨,打开手机搜了搜仙台盛产的喜久福。好在甜食看起来还不错,那么过去一趟也很值得的样子。
然后他逮到了两个十分“微妙”的人类。
他们的外表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不同,但六眼的高精度感知提供了近乎“红外线扫描”的能力。五条悟凝视着他们体内深邃浓郁的血液,如缓慢流淌的赤金色岩浆,它们歇斯底里嚎叫着权柄、力量,与破坏。
那是名为贪婪的诅咒,罪恶程度都可与宿傩匹敌,六眼分析不出他们的咒术特性和结构,身上更是没能看见任何术式刻印。五条悟罕见地感到好奇,难得开恩允许他们在高专当咒术师,如果他们是无辜的,他也不介意再多庇护两个虎杖悠仁。
结果这两个家伙一点也不领情。他们十分清楚自己身体的秘密,却依然泰然之处毫不在意。
五条悟对此很迷惑。他们绝不像资料显示的那么普通,他猜测他们两个毕业于和高专相似的学校,也见过同类的悲惨下场,却享有在外活动的自由权……明明是定时炸弹,为什么没有人处死他们?
“我其实是想直接宰了的,毕竟我不喜欢他们身体里的诅咒。”五条悟摆弄着眼罩面无表情地说。
夜蛾正道沉默片刻,“他们的确很奇怪。”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作为咒骸师,夜蛾正道拥有远超常人的情绪感知力,若说五条悟的六眼能洞悉物理世界的本质,那么他的术式则能窥见人心的精神世界。这能力让他在面试咒术师的道路上无往不利,直到今天遇到这两个谜一样的男女。
那个女孩身上弥漫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如同悬于人间又不属于任何世界的神祇,她冷眼看着咒术师和咒术界的阴暗面,对他的激励说辞不屑一顾;而那个男人也是,他沉默内敛,礼貌疏远,锋利得像一把开了刃的刀,却没有狂妄,面对他半强迫的招揽也没有愤怒抗拒……就像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孤独灵魂。
虽然这么形容有点怪,但是恰如其分。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让夜蛾正道很不踏实,因此他很犹疑悟执意要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任教的原因。
“嘛~就帮我隐瞒一个星期好了,要是不行,我就自己灭掉。”五条悟摆摆手,选择把这个头疼的问题丢给校长,“高层那里来了去国外的任务,估计这几天就要动身。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盯着那两个家伙,顺便照看下悠仁,就这些了~”
……
走出黑漆漆的面试室时已经日上中天,长廊赤红的排梯间,女孩的背影轻盈移动,夏弥扶着木质红把手向前走,看日光透过树叶缝隙倾泻,仿佛流萤。
楚子航凝视她的背影,他抬起头。
7月的气温开始攀升,阳光炽热又澄澈,要将所有的阴影都驱散,再过一个月,等到了8月的时候,就是他和那个女孩相遇的盛夏。
忽然间鲜润的、张扬的翠绿色纷披而来,仿佛一望无际的森林,阳光从那些树叶背后透过来,照亮了楚子航的眼睛。这一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女孩坐在芝加哥火车站的长椅上,车站露天的围挡上挂满爬墙虎新生的枝条,阳光被它们滤成绿色,照亮了那个女孩棕色的瞳孔。那个时候名为夏弥的幻影还没有消失,她还是那个鬼灵精怪的女孩,在愁容满面的托腮,好像烦恼得遇到了什么世纪难题一样……
楚子航靠在夏弥身后的承重石柱上,闭着眼睛在脑中默默的做他的功课,回忆起相遇的每一个细节,直到确认自己没忘记什么才睁开眼。两个人奇怪的氛围把虎杖悠仁整的局促不安,生怕他们没通过面试,要遭咒术高**裁。
夏弥叹气:“悠仁同学。”
小孩回的很快:“在!”
“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额……我觉得,是为了互相帮助!”
“答案够标准!”夏弥竖起大拇指,她托着脑袋继续说,“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我哥哥的话,应该会很开心吧。”
“诶?为什么啊?”虎杖悠仁不解。
“因为是个重返校园的好机会啊!”
“姐姐的哥哥很喜欢上课吗?”
夏弥摇了摇头,“谁会喜欢上课呢?是因为我哥哥他没有上课的机会啦。”
“诶?”
“我哥哥是个痴呆儿。”夏弥扁了扁嘴,歪着头说,“痴呆儿是不能去学校上课的,兴趣班也不能上,老师还要嫌弃他。我爸爸妈妈害怕他一个人出事,一有空就都在家陪他,所以我只能自己去上学还有自己做早餐吃。”
“啊……我还以为姐姐你在家很受宠。”虎杖悠仁摸摸脑袋。
“为什么?”夏弥扭头看他。
虎杖悠仁不知道怎么回答,没什么为什么吧?就觉得这个大姐姐是那种小公主类型的女孩,哪个父母生下这样的女孩会不宠爱呢?她生来就是要被父母拿来得意地展示给别人看的吧?一脸笑容就像能沁出阳光似的。
“我们是双胞胎。哥哥比我早生6个小时,因为我老不出来,把医生护士都急死了,就忘记照顾哥哥了。他呼吸不通,窒息了半个小时,就变成痴呆儿了。”夏弥说,“爸爸妈妈就说哥哥把机会给了我,本来哥哥也会很聪明很优秀。所以我就该做得比别人都好,因为我那一份里有哥哥的一半……再怎么努力也不会被表扬。”
“姐姐你……不喜欢你哥哥吗?”虎杖悠仁问。
“不啊,我很喜欢他。也许是因为我跟他一起在妈妈肚子里待了十个月,所以他很黏我。只会跟在我屁股后面姐姐姐姐的叫……别问我为什么不是妹妹,他叫的那个是御姐的姐!”夏弥笑笑,“就跟一个小狗狗一样。你会不喜欢自己的小狗狗么?”
“诶……”虎杖悠仁其实有点疑惑为什么有人会把自己的哥哥比喻成小狗狗。
“我可不喜欢别人欺负他了,小时候我带他出门去买东西,每个人都用很嫌弃的眼神看着他,说谁家的大人那么不负责,让这么个小女孩带个傻子出来?哥哥虽然傻,可是很敏感,使劲地抓着我的裙子,很凶狠地瞪那些人。我被人家看得很不舒服,忽然心里就很嫌弃哥哥,回家的路上不准他靠近我,叫他在我后面十米远的地方跟着,走近了我就不理他。他很怕我不理他,就跟在我后面走,十米的距离算得可准了。我心里不高兴,头也不回,走得飞快。走了一段回头,忽然找不到他了,我吓得赶紧往回跑。最后我在巷子里找到他,一群人正把他压在地上打。”夏弥叹了口气,“我在人群里看到哥哥,满脸都是血和土。他看见我来了,就呵呵地笑起来了,还有一只脚踩在他脸上呢。我别提多难过了……然后我和哥哥就把他们都揍了一顿。”
“嗯嗯?什么意思?”
“嘿嘿,因为哥哥的力气很大。”夏弥笑嘻嘻地说,“那群小混混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他,但我平时不准他随便打人。那天我跟他说哥哥你打他们吧,我不怪你,然后哥哥就把那群男生全都打趴在地上了,我只是趁乱上去踹了几脚啦。”
“姐姐,你对你哥哥真好,可惜我没什么兄弟姐妹。”虎杖悠仁有点遗憾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建立感情。
“但有的时候我希望他根本没生下来。”夏弥望着庭院出神,“那样他就不必吃那么多的苦了。他要是能来上学,估计会很开心吧? ”
楚子航看着她呆呆地坐在那里,被一股淡淡的哀伤淹没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安慰的话出来,嘴唇蠕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些事是要藏在心里的对吧?就像“EVA”里的“绝对领域”,绝对的心灵领域,不想别人走进来。譬如他的心里藏着一辆千疮百孔的迈巴赫,梦里忽然醒来的时候,常常觉得自己还坐在那辆车里,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音响里重复放着那首歌;譬如夏弥的心里藏着那个被废墟掩埋的尼伯龙根,芬里厄在其中长眠,也永远不会再醒来。
有些回忆是不太好的,这种苦只能自己吃,毕竟没有人愿意和你在凄冷的夜里一起坐在一辆破车里听下雨,所有人都会有失去希望的时候,不管你是人还是龙,又或者是世界最强。这是命运给予的公平馈赠,也是残忍。
楚子航不禁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那枚银钥匙。妈妈说自他出生时就带着这把钥匙,当时的医学奇观还轰动了给他接生的那个妇产科小诊所,产科医生托着刚刚出生的他神神叨叨,嘴里嘟喏着上帝啊神迹什么的,就差现场把他当菩萨供奉起来。
楚子航有点想笑,他摩挲着光滑的钥匙柄,那个女孩至死都在倔强的声音又回荡在耳边。她否认自己是夏弥,如此便连同一切隐约的感情都否定了,甚至不给楚子航丝毫去验证的机会,做得真漂亮,做的真绝,他可以用剑一万次地斩杀任何敌人,却无法改变那个结局。
所以楚子航选择留了下来,留在这个看起来污浊遍地的咒术界,一部分是因为五条悟和夜蛾正道强硬的态度,不过更多的是他自己的意志。他希望让虎杖悠仁这些天真的孩子继续保持天真,希望他们被污泥侵蚀的速度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那天永远不要到来,好像这样能略微弥补自己小时候没能或者没有做到的事一样。最孤单的人分两种,一种恨不得全世界都跟他一样倒霉,一种则希望别人能幸福,因为看到幸福的人,他也略略觉得温暖。楚子航是后一种人。
夏弥扭头瞥了一眼楚子航被刘海挡住的眼睛,自顾自抬头望天。
世界上总有些悲剧是没有解的,是个死结,而面对死结你无能为力,谈何希望?但在这个微风不燥的下午,在这个金光落满长廊的台阶前,当初拧紧绳扣的女孩子慢慢松开手,她的声音像是夏天悬挂在屋檐下,被风轻轻吹动的琉璃风铃。
“悠仁啊,其实我死过一次。”
“诶???”
“而且我死前还有个愿望,你想知道是什么么?”
“是什么啊?”虎杖悠仁特别好奇。
“嘿嘿,我不告诉你!”夏弥自顾自“咯咯”地笑起来,忽略虎杖悠仁幽怨的眼神,对他说,“悠仁,你知道么?孤独是一种很可怕的情绪,它能够杀死你,或者让你对一个人产生同情。”
虎杖悠仁并没有跟上这个大姐姐忽然的神转折,“嗯?”
“你试过默默的观察一个人么?看他在篮球场上一个人打球,看他站在窗前连续几个小时看下雨,看他一个人放学,一个人打扫卫生,一个人在琴房里练琴,看他平淡到接近乏味的生活。你从他的生活里找不到任何八卦甚至亮点,无聊透顶的时候你会想:我要是他可不得郁闷死了,能不那么孤独么?这家伙装什么酷嘛,开心傻笑一下会死啊?可是你发现自己并不讨厌他,因为你也和他一样,隔着人来人往,观察者和被观察者是一样孤独的。”
那些在北京的记忆就像一部陈旧积灰的老电影,它平淡如水,没有复杂的三角关系也没有什么高光时刻,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水族馆、电影院、摩天轮……图书馆、篮球场、被梧桐树遮盖的老房子。男孩和女孩在同一座城市的街头巷尾擦肩而过,在同一个校园的角角落落擦肩而过,女孩的马尾辫扫过男孩的肩膀,好像春花秋叶扫走了时光。
虎杖悠仁眨巴着眼睛,很难想象这样的场景,只能干巴巴的反问,“可……为什么会感觉到孤独呢?”
夏弥朝他龇牙咧嘴的做怪腔,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孤独感么?它像永恒冻土带上的冰川吧,在年复一年的雪风中越堆越高峻,越来越锋利,永不融化。但总有一天,当孤独的重量超过了极限,它就会崩塌,雪崩的狂潮会把整个世界都吞噬。龙类的血统给他们带来了“言灵”的力量,同时也让他们和人类产生了疏离感。当你获得言灵时,你就会时刻提醒自己不再是个普通人。而“基因决定命运”,就是所谓的“血之哀”。
这是所有的混血种必然拥有的一种心里思想,连纯血龙类也不能例外:血统越强大,血之哀越甚。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咒术师也是一样的。
楚子航从领子里抽出握着钥匙的手,在虎杖悠仁身边坐下,他觉得得打破一下这个忽然变奇怪的气氛,清了清嗓子:“因为‘血之哀’。作为我们这个群体,走到一起往往就是源于血统的认同和难以融入社会的孤单……”
“师兄,你又来了!今天天气很好视野很开阔诶,能不能多谈谈人生理想和梦想,入学面试和培训这些东西刚刚都在夜蛾校长那里做完啦。”夏弥对他瞪眼。
“只要好好上班,不影响执行任务,老师我是不会介意办公室恋情的呦~”他们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虎杖悠仁一脸腹诽:“五条老师你听墙角也就算了,还听得这么理直气壮光明正大……”
好像时间过得比平常快了不少,就这么一会聊天的功夫,五条悟和夜蛾正道已经开完小会了,他好整以暇地靠在楚子航刚刚靠着的承重柱上,一脸八卦的坏笑。
夏弥露出凶凶的目光,冷哼一声撸起袖子,“在上班之前,我要先去看看你们的食堂!对了,你们这有便利店么?师兄,我想吃关东煮了。”
“你们这里便利店的位置是?”楚子航站起来。
五条悟差点被他们的神转折搞得脚下一个趔趄:“……直走左拐。”然后一言难尽地看着楚子航理了理衣角,四平八稳的出发了,简直像个执行精准命令的机器人,而夏弥就是下达命令的主人似的。
“没想到你们便利店的关东煮还做的蛮正宗的。”夏弥叼着竹签走在队伍最前面一蹦一跳,不吝啬大赞。
“你也不看看关东煮的发源地在哪?能不正宗吗?”五条悟拉了拉眼罩,“我们食堂也很棒,免费的哟!就是口味会比这差些。”
“只是差一点么?”楚子航深表怀疑。
“嘛嘛,就在前面了,就那个红房子,你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五条悟笑嘻嘻地说。
坐落高专北后方的食堂外墙砌着红瓦白墙,屋檐微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隐世寺庙。而这里的伙食也和斋饭别无二致,夏弥看着那堆寡淡的菜色,垂死的表情简直就是悲剧的活生生写照,大概是她如丧考妣的脸色太明显,虎杖悠仁自告奋勇地表示可以负责做饭,只要夏弥点的菜他能找到菜谱。
夏弥感动地挤出鳄鱼的眼泪,一扫阴霾,和虎杖悠仁勾肩搭背去宿舍楼拿烹饪工具,在五条悟吐槽的“这两个人是不是有什么亲眷关系”下继续蹦蹦跳跳的走。
教职工宿舍与学生宿舍在同一栋楼,布局整体和社会公寓差不多,床、桌子、地板、衣柜、空调,该有的东西都有,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大门对着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繁茂的草木,远处镶嵌在山中年代久远的八重塔露出黑色的屋檐。虎杖悠仁在木质地板上的淡金色光圈里跳起来,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柜子向里面打招呼。
伏黑惠的房间也在这一层。他被一阵鸡飞狗跳的喧闹声吵醒了,打开门从第一个房间里走出来……该死的,这群人到底在搞什么?隔壁好像有一百个腰鼓汉子在房间里齐声擂鼓似的。伏黑惠面色不善的推开隔壁房门,抬眼就看到挂在窗沿上摆弄眼罩的五条悟,他的老师丝毫没有打扰到伤员休息的愧疚感,对着他嬉皮笑脸的挥手。
“哟!惠终于醒了啊,我们在商量要去接第三位一年级生哦~”
伏黑惠看着五条悟那张‘我们就是故意的’臭脸,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诶惠惠你的脸怎么在抽搐啊?”另一个不省心的声音出现了。
“你看错了。”伏黑惠面无表情的打断夏弥,进行下一个话题,“迎接的地方在哪?”
TBC
“孤独感像永恒冻土带上的冰川”这句话其实是路明非用来形容楚子航的,因为他在失去了夏弥之后变得很孤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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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Desti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