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编织世界的神明,而你我是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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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7月16号的日初时分,火红的云霞燃烧在天际线上,太阳像个煮熟的蛋黄似的,慢悠悠地浮起。来高专时途经的高架环路上的车流密集起来,新一天已然开始。
在这间位于森林核心区的学校顶层休息室里,楚子航和夏弥已经干坐着好几个小时了。一切的娱乐行为都被明令禁止,楚子航的手机上全是叮叮咚咚响起的待交易账单,是他的拉面费以及公寓的电费水费。夏弥正百般聊赖地瘫在沙发上,猜测自己是不是被绑架了,以及要不要拿出手机报警的问题。
他们的正前方是一块36寸的高清屏幕,五条悟站在屏幕面前挥舞着一根筷子,应该是他早晨在轿车里吃完早餐的遗留物。他挥舞的起劲,在给三位咒术小白普及两面宿傩的相关知识。这个严禁众人娱乐行为,想一出是一出的家伙手里的筷子熠熠生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挥舞哪面军阵战旗。夏弥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他哪里来使不完的牛劲。
他戴着眼罩真的能看见屏幕么?楚子航想。
事实上并不需要五条悟临时抱佛脚,伏黑惠深知自己老师不靠谱的秉性,早已经给众人普及过了这位诅咒之王的赫赫威名。
那是个关于诅咒的,命运与轮回的故事。两面宿傩,传说中的诅咒之王,他的名字源自《日本神话》中的二面宿那鬼,千年前曾经是人类,现如今是极恶的诅咒之王。关于他如何堕落成诅咒这一部分的资料记载并不完整,只听说当年鼎盛时期的咒术世家倾巢出动,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才将他堪堪灭杀,史书中记录那是一场何等瑰丽惨烈的对决,天地都为之变色,山河都为之失声。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一句中国的老俗语了。
“好人不长命,坏人活久见勒。”夏弥老神常在的念叨。
两面宿傩还真是这十字箴言的最恰写照。他在死后依旧阴魂不散,留下无法被咒力销毁的“死腊手指”在暗流中等待着重生的契机,无数咒术师为了毁灭这些阴滋生长的种子倾其一生,却也没法灭杀掉哪怕是其中一根,是以只能封印。
“无法被销毁是什意思?”楚子航问。
“就是字面意思咯~”五条悟敲了敲屏幕,“炸药,子弹,咒术攻击都没法湮灭掉,我也试过攻击,连一层皮都没刮掉诶,人家自信心都遭到打击了~该说不愧是千年欧吉桑吗?角质栓真厚。”
无法被破坏的咒物,却能被虎杖悠仁完美的接纳,这件事怎么想都有问题。夏弥漫不经心的发呆,不自觉代入了一下那群装备狂人的思维逻辑。“瓦特阿尔海姆”里的疯子应该对这根手指很感兴趣吧?说不定还能变成科研狂人们的打赌指标,比如谁先制造出武器毁掉手指,就优先享有炼金术与科学工程应用研究所的高级实验室一个月使用权之类的。
他们听着五条悟极度不屑的开始棒喝咒术高层对虎杖悠仁死缓执行的白痴判决,虽然难免不平一个孩子遭到这样的待遇,但楚子航理解咒术总监会想斩草除根一劳永逸的算盘,这让他不由得想起昂热校长。那位老绅士的人生简直就是一部屠龙的史诗集,屠龙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一项工作,更是一种坚持到死的复仇执念,是他继续留在世上苟延残喘的理由。
那么在这场命运博弈中的他自己呢?
楚子航的目光不经意间滑向夏弥,显然她已经不耐烦再听五条悟讲那些冗杂的情报了,她站起来,介于疯狂与兴奋之间目光让她看起来如同一只捕猎中的雌兽。她开始围着虎杖悠仁的手打转,好奇盯着宿傩曾经出现过的手背,眼神明晃晃在说“你怎么缩回去啦,不出来陪我玩么?”,蠢蠢欲动的像是要把对方挖出来生吃了。
被盯得浑身发毛的虎杖悠仁战战兢兢问,“……那老师和宿傩,谁强啊?”
五条悟的回答很轻描淡写,“要是手指全部找回来的话会有点吃力吧?不过我会赢的~”
“……真是个自大轻浮的臭小鬼啊。”这是夏弥。
“我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这是依旧面瘫的楚子航。
能不能赢这件事先放一边,现在有个更重要的问题,就是他们即将要对东京校失去兴趣了。目前来看除了环境适合养老没有其他优点,最高的建筑是五层半木质瓦屋顶,比之坐落在卡塞尔学院奥丁广场中央,用花岗岩砌垒的英灵殿遥遥不及。学区的建筑群材质如此不耐炸,也就不指望能有什么高端武器制造室了。特别是休息室里侧这个寺庙一样的黑屋子,连基本的电灯供给都没有,真的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于21世纪工匠的设计。
阴影中一盏火烛摇曳,游魂般在大门口轻舞。墙上悬挂的祝连绳细密如丝网,屋内暗影重重,一个粗犷不羁的真汉子坐在一堆萌丑的玩偶中央,手中捏着戳毛毡,画面实在诡异到令人瞠目。
夏弥目光凝固:“……”这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么?
楚子航一阵恍然:“……”不可避免代入了一下古德里安教授捧着羊毛毡的样子。
五条悟大大咧咧推门而入,回头朝众人招手。夏弥慢吞吞的跟上前,半个脑袋探出楚子航身后。她听前面雄厚的男声训斥五条悟迟到,表示大叔你做的好啊!就差拉个礼花炮给对方鼓掌了。
五条悟笑眯眯地全盘接受,顺手将虎杖悠仁推到最前面挡枪口:“这位是咒骸师夜蛾正道,是东京校的校长,也是你们今天的面试官呦~”
“哦哦!”虎杖悠仁平肩带整衣袖,昂首挺胸的好像在拍什么十佳好少年纪念册,洪亮的大嗓门回荡在逼仄空间内,楚子航被迫又听了一遍憨憨少年的自我介绍和理想型。
不过看起来名叫夜蛾正道的校长不太买账他的回答,“这不是我想听到的内容。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来咒术高专?”
“额……”虎杖悠仁倒是完全不怕对方的语气如刀,他茫然地摸脑袋,“学习咒力?”
“我在问之后的事。了解诅咒,掌握袚除之法后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保护他人。”男孩脱口而出。
“为什么?”夜蛾校长厉声反问,“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许多你不认识的人在死去,疾病、意外、事故,你要听从别人的意志,去和诅咒对抗吗?”
楚子航审视着这一幕。夜蛾正道试图用质问的刀锋戳破少年天真的面纱,可虎杖悠仁依然笔直地站立在那里,那是一种不谙世事的勇气,**裸地立在真理与梦想的交界处。楚子航清楚这种单纯终将被现实的残酷阴影吞噬,但在被吞噬之前,它依然会绽放出最后的、最璀璨的光芒。因此他认为虎杖悠仁的回答无可厚非——至少没有太大纰漏。这孩子天真诚挚,唯独缺少世故圆滑。
但圆滑向来是大人该做的事。
夏弥则托着腮思维发散,她的注意力压根不在眼前争执的两人身上。
入学面试么?这个话题于她而言也并不陌生,女孩看眼前跳跃的暖黄色烛火,这是这个屋子里唯一的颜色,这颜色很像楚子航黄金瞳底泛起的光芒。美国曼哈顿中城,六旗过山车游乐园的摩天轮,那个四十层楼高的挑空上,窗外只有掠过的海鸥,楚子航坐在摩天轮座舱的对面,那个时候他的眼底也是和现在一样的暖黄色。
他选择入学培训的地点让夏弥觉得有点啼笑皆非,她好奇的问楚子航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美貌而终于开窍了?当然也没什么指望能得到什么浪漫的回复,果然,面瘫师兄一本正经的解释说只是为了避开人群。
他当时微微抽动冷脸,并不是因为什么骚动,而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知识面确有盲区。他虚心求学:“摩天轮和其他游乐设备……有什么不同么?”
于是夏弥摇头晃脑,有理有据的给楚子航普及他贫瘠的罗曼蒂克知识。她说约会的三大圣地是电影院,水族馆和摩天轮,在电影院女孩会因为昏暗的环境对你产生依赖;水族馆的光线不错,是约会的首选地址;在摩天轮上一个男孩有足够的时间组织语言,半小时对于一个男孩来说连感动海龟都足够了。
“为什么要感动海龟?”
楚子航目露不解地看着她,瞳光中的黄金色就像孩子年少时在梦中对阳光海岸的期待,夏弥凝视他,忽然绽开一个笑容。
座舱外的风声呼啸,狂风中埋骨着无数在南迁时坠落的鸟,但那一刻夏弥觉得自己像海鸥一样自由。楚子航眼中的黄金色如同阳光海岸线上泛起的暖光,那是生命对光明最原初的渴望,海鸥对光明的渴望可以让它飞的无限快,如同骑着曹操的名马绝影,什么都追不上你,命运追不上你,时间追不上你,光也追不上你。
即使他们最后还是被那个坚硬的、铁灰色的世界追上了,但夏弥在芝加哥的那一个星期过得很快乐。煲银耳羹很好玩,听楚子航解释糖桂花很有趣,邀请他来家里做客真是一个不错的决定,只可惜那个家伙最终没有来,还是被卷进了注定的命运里。
真是傻逼透顶的男人啊。可什么人能算作傻逼透顶呢?这四个字是骂人用的,可又好像什么人都能骂,没有具体的涵义。
一个龙王思考着如何解释傻逼透顶,本身就很傻逼透顶。这个词基本上可以概括一切让人烦又看不起的废柴,用在路明非身上大概是那种明知道什么事情不可能,还非要揣着希望,一直怂一直怂的软蛋;用在楚子航身上就是那种踽踽独行的死小孩,还超固执,什么都憋在心里的锯嘴葫芦;而她自己也是傻逼透顶。
傻逼透顶的看着那柄折刀插入心脏,傻逼透顶的丢出那把钥匙,好像在拼死证明什么东西,不让它消失。不过傻逼透顶也不一定是个坏词吧?每个人都会有傻逼透顶的时候吧?
布帛破声划破空气,跟着的是虎杖悠仁身体砸在地砖上的闷响。嘶……听着好疼!夏弥掏掏耳朵抬起头,看突然暴起的诡谲玩偶殴打未成年人。
夜蛾正道目光如匕,“越是绝境之中,人的本性就越容易彻底暴露。咒术师时刻要与死亡打交道,不只是自己的死,还会见到被诅咒杀死的人,也要亲手斩杀诅咒。这是个压抑的工作,需要一定的疯狂和积极性才能做到,你能吗?”
“我可以!”
“我问你,当你被诅咒杀死的时候,你要把责任丢给你的祖父吗?咒术师不存在无悔的死亡,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来咒术高专,意欲何为?”
“吞食宿傩,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就算没有被判处死刑,我也不能逃避自己的宿命!虽然不知道自己死亡时会是什么样的,但我不想为选错了活法而后悔!”虎杖悠仁擦了把青肿的面颊,声音却如一匹被逼入绝境愈发凶悍的幼狼。
五条悟斜倚墙边,无声地笑了。夜蛾正道目光温润,如春风化雨。
“恭喜,你合格了。”他欣慰含笑,“欢迎来到咒术高专。”
“诶?”似乎是没习惯老师们突如其来转变的态度,虎杖悠仁迟疑的摸了摸脑袋,随即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恭喜。”楚子航在他身后不咸不淡的道贺,心中却流过思绪万千。虎杖悠仁合格了,那么接下来……他和夏弥明确的感知到两道实质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们身上。
“我们还需要自我介绍么?”楚子航问。
“不用。”夜蛾正道说,“楚子航,1990年6月1日生于中国上海,性别男,2001年随父母定居日本仙台,2014年毕业于东京大学机械系。夏弥,1993年10月30日生于中国北京,性别女,自由摄影师,家中有父母和一个哥哥。”
“喂喂!”夏弥瞪眼,“查户口么?”
“是悟联系家臣调来的资料,我们总得知道你们是谁。”夜蛾正道从眼前的小桌上拿起ipad,递给五条悟。
Ipad上是楚子航和夏弥的档案,详实清晰,事无巨细。点亮这份档案的是夏弥的照片,不知道是用什么小相机随手拍的大头照。她的头发染成深咖啡色,戴深色的美瞳,在一片夕阳里回过头来,黄色的蝴蝶结发带飞扬起来……看来五条悟从属的情报部门确实足够严谨,跟中央情报局似的,把任何人的档案整得都像是黑历史。
“你真非主流诶。”五条悟随口评价。
“你才肥猪流你们全家都肥猪流。”夏弥凑过来瞅了一眼,“那是我在动漫社cos凉宫春日。”
“她们选你cos凉宫春日?”
“我本来想cos朝比奈的。”夏弥说。
“朝比奈?”五条悟一龇牙,乐了。
朝比奈是《凉宫春日的忧郁》里的那个大胸美少女,总是被迫穿成兔女郎、女仆甚至……性感青蛙的样子,想起夏弥cos起来的效果,五条悟只想捧腹大笑。
夏弥叹了口气,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沉默了片刻:“可她们都不同意,她们说我不够格……”
“我最讨厌那些胸大的女生了!”她忽然抬起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楚子航大声说,“她们欺负人!”
真是情由心生和掷地有声,忽然屋子里安静下来,不……是一片死寂。
“节哀。”楚子航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像一个悲悯的僧侣安慰天赋不足的求道少女。
五条悟忽然狂笑着扑倒在桌子上,猛捶桌面。他实在忍不住,这样憋下去会憋出内伤的,他忽然觉得这两个咒灵太棒了,留他们在学校一定会很好玩。这个二不兮兮的女孩和她旁边的男人简直是相声演员预备役,可以马上组合出道的那种。
“笑……笑你妹啊笑。”夏弥瞟了一眼五条悟,撇撇嘴。
楚子航忽略他们无厘头的对话暗自蹙眉,在卡塞尔学院执行部多年的训练和观察让他对“异常情况”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自己上一生不正是披着常人外衣的异种么?可这一生他的经历堪称普通人典范,究竟为什么被察觉到了异常?楚子航微微眯起眼,五条悟口中的诅咒大概率指向他体内流淌的龙血,它们在经脉中游走流动,如同一条匍匐的、随时可能苏醒的远古巨龙。
混血种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诅咒,五条悟说他和夏弥是诅咒本身倒也相得益彰。
“我坦诚说明吧,我体内的诅咒对血液与杀戮存在一种本能且深刻的基因吸引力,所以非必要的话我并不想上前线。”楚子航淡淡地说,“不过我的大学专业是机械动力学,如果你们需要制作咒具武器的话,我可以帮忙。”
“你只想当后勤?”夜蛾正道说,“咒术师不缺后勤人员,我们需要的是战士。”
“真的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么?远程后勤可以么?毕竟我只是个来采风的外国人嘛,我在北京还有编制勒!”夏弥娇俏地举起手,口中振振有词,“虽然只是个文学报社,但那可是国企,国企你们懂么?铁饭碗啊,我要是无故旷工会被当成自动离职的!而且我也不会打架,对你们来说是个毫无价值的废柴啰。”
“不会打架?”夜蛾正道反问,“可你们很自信——近战,绝不会被伤到。我的咒骸对情绪波动很敏感,这点你们不知道吧?”
夏弥长叹一口气:“那好吧,问你们几个问题,贵校学生一共有多少人?”
五条悟捂着笑到酸痛的肚子直起腰来:“一年级三个。两个你们见过,一个刚报道,就是悠仁啦~一个是惠,还有一个在路上~”
夜蛾正道声调平静如水:“二年级四个。外出任务中。”
“哈???你是在开玩笑么???”夏弥震惊。
开什么玩笑!这几个数字已经和不详的007绑定了好么?这个学校绝对是个黑心工坊无疑了!
大约为了缓解尴尬,夜蛾正道又补充:“京都校还有六个。”
楚子航的脸色好像刚吃了只死蜘蛛:“那老师呢?”
“……教咒术的,只有我和悟。”
“……那生产咒具武器的炼金工作室呢?”楚子航已不愿意多做他想,他只祈祷咒术高专的装备部能有点儿专业水准,别让他的武器设计图成为废纸。
“炼金术?”夜蛾正道一脸迟疑,“……炼金术这等迷信的东西,你竟然会相信?”
“炼金术?”五条悟来了兴致,“听起来好有意思!你们会吗?”
“没错!在这项技术上我可是大师!”夏弥耸耸肩,“只要你以身殉剑,我保证制作出这个世界上最强的菜刀!”
“嗯哼,我就知道自己是最强的!等下……为什么是菜刀?”
“美少女的事你少管,”夏弥笑嘻嘻地说,“话说你听过庖丁解牛这个故事么?”
五条悟:“……”说实话你是在报复我刚刚嘲笑你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