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在这里,身无片甲,赤手空拳,我想我应该说话,或者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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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31晚,涉谷车站外的街头一片萧条,连风都寒凉刺骨。
虎杖悠仁在高架桥上狂奔,他胸腔中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路过涉谷高速线的时候高架桥底看到的咒灵和死侍多得宛如末世降临,冥冥小姐给他争取了足够赶往现场的时间,因为就在刚刚一整个涉谷的咒术师都收到了进入“帐”内的命令许可。
——五条悟被封印了。
一道七歪八倒的栏杆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虎杖悠仁一脚将它踹烂跨了过去,他继续奔跑,店铺的残骸和大楼的废墟被他一路甩在身后,他必须快点过去……就在这时,身体的本能预警让他猛地一侧身,有什么东西从脸颊旁疾速掠过,虎杖悠仁紧贴地面翻滚了几圈,爬起来继续奔跑。
现在不是停下来的时候。
可那些东西就像阴冷的蛇一样粘着他前进,“咻”地几声,它们掀起凌厉的罡风往他的后脑直射而来,那是冰锥,透明致命的寒气在空中逼近他。虎杖悠仁步伐一顿,飞速退到了一个破败的拉面店门口,他暴力拆下了一整扇金属拉闸门,凭着本能和直觉将它朝前方掷去。
哐当——巨大的冲击力震起轩然尘浪,漫天的冰棱瞬间裹住了那扇被暴力拆除的大门,大门化为湮粉,冰块伴随着金属残片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尘浪散去,虎杖悠仁对面站着一名身着袈裟的僧侣,他和他手中透明的冰凌近乎融为一体,平静地与虎杖悠仁对视,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开场白。
……
虽然喜爱美食是生物的本性,但严格来说,虎杖觉得自己不算是个挑食的人。
小吃街上的章鱼小丸子、学校食堂的鸡肉丼、山脚下的拉面……人类在发明美食这件事上天赋异禀,很少有食物能真正意义上让他觉得痛苦又恶心,除了宿傩的手指。但是这种东西真的能被称之为食物吗?真的不是什么融汇全世界最抽象的黑暗料理后提炼出来的有害垃圾吗?
虎杖悠仁有点佩服自己现在居然还有心思想闲事,比如中国的西湖醋鱼和英国的仰望星空派,夏弥老师上次好像跟他说这两种食物有亲眷关系来着……
他抬起鲜血淋漓的脑袋,看到了里梅面无表情的脸。
把身体交给宿傩是绝对不行的,他重新摆出作战的姿势。“黑闪”已经可以熟练运用,咒力带着墨黑的电光撕裂空气,但有什么东西横在里梅面前挡下了这一招。碎冰擦过他的侧脸,对方的反击毫不留情,一记重拳精准地击中他的腹部,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身躯都向后弓起,不知道是打歪了他的哪根肋骨,血不要钱似的从他嘴边呕出来。
不会是扎穿了肺吧?虎杖悠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摸到了一手滚烫的血。
冥冥和他分散前给他的防身武器因为超负荷使用已经断掉了,他不知道她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清理掉涉谷大街上暴窜的咒灵和死侍,再找到这里。可是要活下去……左肩脱臼了那就用右手,但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困了,意识好像要溺死在一片无边的黑海里。
是失血过多了吗?也难怪,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不在流血的,血哗啦啦地流,直接在他脚底汇成了一条红色的小溪。好累……好累……但是他还要坚持,虎杖悠仁控制自己举起右手——
但他没有挥出这一拳,因为他的身体轰然栽倒了。
嘴里被强硬地塞了什么东西进来,虎杖悠仁被迫重复着吞咽的动作,因为他的下颌骨已经被卸掉了,味觉神经发出抗议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是宿傩的手指。实在是太难吃了吧……难吃到他几乎要流出眼泪来……而且这是第几根了?
“宿傩大人怎么还是没有反应?”有人在说。
意识模糊的时候,一些熟悉的笑声在他脑中响了起来。爷爷、伏黑、钉崎、五条老师,这些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这一刻全部跳了出来……这样想回去的话,夏弥老师说会做饭真的不是骗人的啊,虽然她只会煲银耳羹和排骨汤,简直是独独契合楚子航老师的那个死味蕾而生的技能,但她煲的排骨汤还真挺好喝的……五条老师上次跟她PK厨艺的结果是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只在菜量上取胜了而已,但那些菜的味道也不错,还有谁的厨艺……做饭好吃?
作为普通高中生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他信誓旦旦地说要变强,在这之前有不少死侍死于他手,有不少咒灵被他祓除,也有不少人类被他成功拯救,所以他以为自己的的确确变强了。
“可以睁开眼了,小鬼。”内心有个声音在说。
不可以。
“我说睁开眼。”
不可以。
“睁开眼。”
不可……然后世界暗下来。
漆黑的梦境中,虎杖悠仁的意识最后挣扎了一下。温暖袭遍全身,好像有人贴在他身后,他抬起手轻轻地在摸他的头。好暖和,虎杖悠仁闭上眼,闻到那个人气息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又是个孩子了。
“可以再讲一个故事吗?”他问他。
那个人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悠仁想听什么?”
虎杖悠仁仔细想了想,说:“我想再听一遍《去年的树》。”
于是他张开远比他宽厚有力的双臂,将他抱在怀里,一字一句地念这个故事,“一只小鸟和一棵树是好朋友……”
这是一个和往常别无二致的夜晚,没有任何人来打破它,时间静谧而无声流淌,虎杖悠仁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爷爷。”他轻声说。
小鸟唱完了最后一首歌,拍着翅膀飞走了。
……
2018年9月31夜八点三十五分,“虎杖悠仁”睁开眼。
……
楚子航再次醒来的时候,伏黑惠、钉崎野蔷薇,伊地知洁高和一个不认识的女辅助监督四个人围绕在他身边,他们的周围都是死侍和咒灵的尸体。
“楚先生,你醒了吗?”新田明小姐长舒一口气,“我差点以为我和伊地知得扛一具尸体回去打报告了。”
楚子航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五条悟灰白色的身体上以及被狱门疆牢牢锁住的夏弥,其中还包括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怒喊着奔向他的画面,伊地知洁高拿了块钢板拍晕了离他最近的那个死侍……也不知道他哪来像豪猪一样的力气丢出那块五公斤重的特种钢的。
“拼了命来救我这种怪物么?”楚子航问。
伏黑惠把他拉了起来,“嗯,因为咒术高专能让我由衷尊敬的老师可不多。”
钉崎野蔷薇用钉子在周围倒地的死侍身上刮下几片鳞来:“如果没有老师我们应该早就死在英集少年院了,所以现在一报还一报咯。”
伊地知洁高在楚子航的注视下瑟缩着搓搓手,“老实说我也没想到真……真能丢出去,也……也许是激活了什么勇气系统吧……”
但即便是勇士系统能让一众人的力量以数倍增幅,这种行为也堪称愚蠢的勇气,从羂索尸体里喷涌而出的暴乱咒灵群几乎席卷了涉谷城区的每个角落,所有的大地都伤痕累累,而涉谷银座的正上空还浮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虎杖悠仁了。
大地忽然震动起来,像是一场地震袭来,原本这是一片被柏油构铸的固体地面,现在它像是波涛那样缓缓地起伏。好像有岩浆在他们下方有节奏地波动着,带动整个四周的建筑物都在扭曲变形,从远处望去的话现在他们所处的地面又像是绸缎那么柔软。这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的情况了,伏黑惠似乎对这件事颇有经验,拎起伊地知洁高的领子二话不说起身就跑,钉崎野蔷薇的反应速度也不逊色于他,一把抱起新田明小姐拔腿狂奔。
所有人通通从勇士系统里跳了出来,五人顺着脚下的路向前跑……虽然在跑的实际上只有三个人。
后面的大地折断开裂,赤红色的岩浆激涌上天,片刻之前这里还是秋冬的世界,此刻它忽然变成了烈焰的海洋,咒灵和死侍们的尸体随着倾斜的地面滑入岩浆。岩浆中还回响着无数的爆炸破风声,数以万计的氧气被火焰点燃,整个涉谷就像个大蒸笼似的,简直是比富士山“宝永大喷发”的情景都要壮丽数百倍。
在某一个瞬间,众人整齐划一的停下了脚步——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他们得靠身后那台在战场上幸存下来三节车厢的城市轨道离开。
伏黑惠发现楚子航正看着他和钉崎野蔷薇,眼神说不清是冷漠还是温柔。
“老师?”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叫了他一声。
“你们几个过来,”楚子航在这班外漆破破烂烂的车厢里站了起来,“伏黑和伊地知来控制电闸,右手握住它,按照我说的一步步提高电压,钉崎和新田明小姐去左边那两个黑色的按钮边,现在不要碰。”
楚子航在他们背后的配电箱里一一接好线头,右手抓住了制动器,左手五指按在一排铜质拨钮上,“准备好了么?”
伊地知洁高跪坐在伏黑惠身边,紧张地握住电闸,用力点了点头。
“试启动之前我有件事跟你们说,”楚子航透过已经没了挡风玻璃的前窗,看向银座上空伏魔御厨子领域里狂舞的斩击隐没在黑暗中,“其实我们还有机会,但也算不上机会。”
“你在说什么啊?”新田明小姐茫然。
“五条悟胸口的那把刀可以破开特级咒物的封印,他们现在被封印在涉谷站地下四层的甬道口,那把刀并不是咒物,你们谁都可以拔出来,记得去救他和夏弥……”
“喂喂!老师你怎么一副临终托孤的样子?我们不是要一起逃跑或者一起死吗?这破电车能不能启动还是个问题呢……也许下一秒我们就要被那个神经兮兮的老妖怪切死了。”钉崎野蔷薇听着他一连串的交代瞠目结舌。
“电压150V,按钮按下。”楚子航置若罔闻断然下令,猛踩脚下踏板,松开了机械制动。
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一时都没跟上他们老师的神转折,手麻脚乱的要去推动电闸和按电箱启动按钮,倒是伊地知洁高和新田明作为辅助监督已经习惯了精准执行命令,几乎瞬间就完成了他的要求,新田明小姐空出的左手还顺便帮旁边的钉崎野蔷薇也按下了开关。
铁锈在机件里磨着响。楚子航稳步旋转推动器旁的旋钮,左手就像是钢琴家演奏般精确地拨动一个又一个铜钮,沉寂的仪表台亮了起来,指示灯跳闪,仪表的指针发疯般摆动。
“真的有戏哎!”新田明小姐看着仪表盘上亮起来的绿色不由得惊喜。
“电压300V !”楚子航吼叫着下令!
简单扭接的电线上爆出了刺眼的电火花,一股塑料皮烧焦的味道。
“继续加!600V!”
伊地知洁高感觉到脚下的铁皮都开始震动了,电机正在颤动,电流正在涌入那些零落的线圈,铁轮深处电火花四射。
“这样会电路起火的!”伏黑惠皱眉,“真能启动起来吗?”
“我不知道。”楚子航轻声说,扭头看着他们。
“但是总有事是要赌一赌的。你们记得么?那天下午在加护病房里我和你们说过的话,你留着命,就是什么时候用来搏的。所以满负荷输出!”他暴喝。
剩下的四个人也不管了,钉崎野蔷薇帮他们两个人一起推动手拉器,用上了全身力气,电闸被推到顶。
灿烂的电火花中,整个仪表台全部亮了起来,车厢的灯从前至后一一亮起,所有仪表的指针稳定上升到某个刻度。脚下传来了铁轮摩擦铁轨的声音,这辆在战场中心幸存下三节的城轨在楚子航的手中重新活了过来,开始向前行驶。
“我不是做梦吧?真的动起来了!”新田明小姐惊呼。
“老师!我们成功了!!!疯了疯了!真是疯了啊!”钉崎野蔷薇惊喜地狂跳。
伊地知洁高颤抖着腿,这次真是跪了个结结实实,他简直要喜极而泣,不避男男之嫌去拥抱楚子航了,学理科的家伙果然是厉害!
但他忽然发现楚子航已经不在他们四人身边了。
伏黑惠猛地扭头,楚子航提着蜘蛛切正一步步后退,离他们越来越远,他金色的瞳孔中好像结着冰。
“老师……别……别傻了!这事你搞不定的!我们先坐这班车去涉谷站把五条老师和夏弥老师救出来!”伏黑惠忽然明白过来这个亡命之徒在想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说但也算不上机会么?”楚子航根本不理他们,只是自顾自地后退,“因为宿傩在虎杖的身体里,五条悟和夏弥的攻击在祓除诅咒的一瞬间会把他的身体也一起湮灭掉,他们救不了虎杖,但是我可以。”他转身走向车尾,“只要把那个家伙再打到没意识就可以了,你们知道我能做到,和英集少年院那次一样。”
楚子航全身缓缓生出细密的鳞片,仿佛青黑色的铠甲,鳞片猛地扣紧!同时关节逆反,指甲突出为利爪。他狂奔起来,领域爆发,炽热的黑色火流一闪而灭,车尾被熔出巨大的缺口。
他一跃而起,跃入外面的黑暗。列车越来越快,楚子航也越来越快,就像背道而驰的流星,去往不同方向,东边和西边,逃亡或者死亡。
这辆列车正以三十公里的速度把街道中央的咒灵通通都撞开,耳边尽是血肉爆炸的声音。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看着那道消失的人影,排排跌坐在电车长椅上,双手抵着膝盖面无表情,他们像两个认真听课的顶好学生一样安静着不说话。
什么嘛,原来逃亡名单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他自己的名字,真小看人啊,五条老师新招聘的这两个助教老师每个人都小看人,他们看起来很照顾你,对你很好,其实尽把危险往自己身上揽,因为觉得你根本没有资格和他们在一起承担什么事。
楚子航老师也是真搞笑,伏黑惠冷漠的想。一个刚入行两个月的新人,连诅咒之王多恐怖都不知道就敢和他们说教,一点对敌经验都没有的人,靠资料看书来了解局势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自己一个人冲在最前面?那种别扭的家伙就会把自己的人生搞得特别特别悲催,甚至连对夏弥老师的感情都说不出口,明明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只有当局者是两个傻子。他像五条老师一样坦诚点不好吗?人家现在都抱得美人归了,而他还在看着自己那柄破钥匙睹物思情。
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错过。这种人最郁闷的时候一定会对着树洞说话的吧?也许是对着一个海螺壳什么的,钉崎野蔷薇忽然想起楚子航办公室桌子上经常用一个海螺壳当镇纸,没准把那个海螺壳翻过来,满满的都是他的内心独白。
现在他就要带着那些内心独白去死了。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在心里想。
也好啊,亡命之徒不就该这么死吗?全力以赴,无路可退。
亡命之徒,总是无路可退。
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忽然站了起来,在伊地知洁高和新田明小姐惊愕的目光中一脚踹开了车尾被楚子航熔得乱七八糟的门。楚子航老师果真够狠的,只教了他们如何启动,却没教他们如何刹车,根本就是断了他们返回的路。
时速三十公里,还迎着潮水般涌来的咒灵群,真是玩命的事啊。但是咒术师就是偶尔会发疯的人啊,不如说他们所有人的身体里就埋着满满的赌.博因子,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没有任何犹豫,两个人纵身一跃,天旋地转中他们好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内壁都是铁刺的滚筒式洗衣机里。
血慢慢地盖过瞳孔,视野尽是红色,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一把扶起跟着他们一起跳下来的伊地知洁高和新田明小姐,拉着他们向战场的最中央最快速飞奔,像两匹驮着货物的矫健的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