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已经敲响,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之门洞开的礼赞,死人指甲组成的大船从海底升起,要对生人的世界宣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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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31晚八点二十五分,盖棺铁围山和君焰的领域依次张开又依次消弭,东京都涉谷站口外的城市轨道化为铁水四溢。
在秋冬而言,这样的高温实在有些异常,远处飘来的几簇火星在雷克萨斯GS黑色的铁皮外表上翻腾出细微的亮光,伊地知洁高抹了一把额前的汗水,感觉到有些喘不过气。
他的头顶上方,深灰色的云层中翻涌着火红的光,涩谷最大商业区银座上空的火球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收缩,像是巨大的落日在天空忽然消弭了,它没有砸下来,在半空就裂开,饱和的热气流已经逐渐消散,可伊地知还是莫名产生了自己会被烫死的恐怖错觉。
相隔半个涩谷的距离,仅仅只是余波都有这样的威力,那身处攻势正中央的话……
炽烈的热风暴席卷了可视范围内的一切,房屋、汽车以及凌乱的电线杆在同一秒被融化成焦黑的废料。烈焰没有怜悯或宽恕任何人,所过之处只有熊熊燃烧的火海,可在这狂乱世界的尽头还屹立着一个孤独的人。
特种钢制造的铁轨在他脚下发出痛苦的哀鸣,随着他向前迈进的步伐寸寸化为铁水横流,但他无知无觉,像个被上了发条的机械娃娃,只知道前进。
要去和夏弥五条悟汇合。
楚子航拖着被盖棺铁围山领域碳化了半边的身体艰难向前走,他的右手提着漏壶那颗早已失去生机的头颅,左手握着正在滴血的蜘蛛切。二度暴血后体内的龙族基因正在努力修复这副重伤的躯体,但是效果开始变得很缓慢,以至于从他身体上剥落下来的碳化皮肤混着新生的血液一起沿着烧红的城轨滴了一地。
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们在盖棺铁围山领域展开之后就和他失去了联系,不过有辅助监督陪同的话那群孩子应该已经远离战场了……所以……
要去和夏弥五条悟汇合。楚子航拖着沉重的身体继续向前走。
……
2018年9月31晚八点二十八分,东京涉谷站的底层甬道口内,那头被羂索用炼金术和咒灵嵌合而成的大家伙慢慢地站了起来。
这头油尽灯枯的龙,错误存在的龙,被人别有用心造出来的、在这一刻才摆脱了束缚重获自由的龙,它用自己仅有的后肢缓慢的往前走。
“它还没死吗?”五条悟手中亮起紫色的电光。
夏弥压下他预备动作的手腕,“不用了,它大概是想离开吧。”
“离开?”
“嗯,离开。那是它回家的方向。”
这头和芬里厄笨得不相上下的家伙嘴巴里还在发出呼噜呼噜类似小动物哈气的声音,简直和前一分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伟岸样没有半毛钱关系,它像个迷路的小宠物似的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可它看不到回家的路,因为它已经没有眼睛了。
它渐渐远去的背影就像是一条离开了狼群的小狼,没有几步,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塌,蜕变为一具古铜色的枯骨。
它死了。
夏弥沉默地看着那具逐渐消失的枯骨,对五条悟说,“走吧。”
她察觉到落在东京涉谷城市轨道外的“帐”消失了一个。
羂索前前后后在涉谷落下的“帐”一共有四个,排除掉关住普通人的“帐”和限制咒术师行动的“帐”,剩下的“帐”都是为了五条悟量身定制的,不过城市轨道外的那个“帐”应该是她去往明治神宫前楚子航Panamera泊车的地方,而与此同时,漆黑的甬道内传来了不规则的脚步声。
来人数量不少,就咒力反应堆来看几乎都是普通人的水准,但他们身上的能量场很奇怪,就像在死水里蹦跶的活鱼,有涟漪,但不多。这几个人脚步凌乱、惊慌失措,踩着急促的呼吸节奏慌慌张张地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直到他们看见前方站着的一男一女时动作戛然而止,惊疑不定地齐齐一愣。
白发蓝眼的男人……棕发金瞳的少女……白发蓝眼的男人……棕发金瞳的少女……
“你们是五条悟和夏弥,对不对?”有人激动地大声问。
五条悟冷然注视着那群慌张凑上来的人群,苍蓝色的瞳孔里结冰一样冷。他一动不动,但气场凌厉,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夏弥却笑容灿烂,那微笑明艳得如同霞光穿透阴霾,几个人被她的笑容鼓励,开始卸下害怕快速逼近她。
“诶?你们要绑架我么?”话音落下,夏弥手中的赤刀骤然掷出,鲜红的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无误地横插在双方十米的距离内。
刀身还在因为高速运动而翁鸣,对面几个人已经被她突然掷刀的动作吓得好一阵瑟缩,气氛瞬间凝固。但其中一个人却好像看不见这恐怖的威胁一样,继续面露惊喜地挤到他们面前,他的语气充满期待,仿佛认出了他们就能知晓今日体育彩票的头等博.彩号码似的。
他迫切地重复确认,“你们就是五条悟和夏弥,对不对?”
“你认错人啰。”夏弥笑眯眯地看着他。
“是啊。”五条悟恶劣的附和。
男人被他们齐声的否定弄崩溃了,他突然开始毫无形象地歇斯底里,“请救救我们!有怪物!有非常可怕的怪物要杀我们!!”
有人被他上前的行为鼓励,试图靠近想要抓住夏弥的手,却被她扯住衣领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夏弥抬脚把他踹到了一边,眯起眼睛,探究地看着他在地上艰难地攀爬。
她冷笑起来:“谁准你碰我的?”
被她一脚踹开的男人瞬间恼羞成怒,像惊惧的野兽般大叫,“为什么?!你不是应该保护我们的吗?!”
空气忽然间平静下来,周围一双双眼睛紧盯着二人,他们目光如刀,带着隐秘又不敢大方袒露的恶意,而夏弥和五条悟只是面无表情地和他们对视。人的情绪在沉默中被刺激,质问声音逐渐拔高,甚至开始加入谩骂。可就在人群将愤懑宣之于口的瞬间,他们的背后也响起了一个声音,不大不小,但冷得能结成冰。
“谁让你们来找他们的?”
几个破口大骂的男人像是被忽然掐住了脖颈的鹌鹑一样没了声音,他们同时回头,看到那个宛如炎魔降世的男人提着一把带血的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他金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温度。
“我再问一次,谁让你们来找他们的?”楚子航直视着面前一行抖得如筛糠的家伙,“说实话,不说的话我马上杀了你们。”
五条悟看着夏弥和楚子航一前一后活脱脱一副恶霸山贼夫妻当场打劫良民的样子,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所有人都被他这突然的一声口哨搞得莫名其妙,几个人察觉到对方的态度似乎有缓和,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五条悟先生,夏弥小姐,求求你们跟我们走!我们是受命来找你们的,必须带你们去见一个人!不然我们所有人都会死的!!拜托你们救救我们!”
五条悟听闻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对你们做了什么?”
“怪物!有怪物!非常多的怪物!看不见的怪物把所有人都杀了!他……那个人说让我们来找你!否则所有人都会死!拜托你们救救我!我不想死!”其中一人哭喊着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布满的蛇形黑色咒文,“他给所有人都下了这种东西!”
“哦,这不是缩头乌龟的手笔么?”夏弥凑上前看热闹,她拍了拍五条悟的肩,“那去看看?你不是要亲手了结他么?”
“嘛,也行。”
几个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接近三人,可楚子航心中的违和感无法消散。客观上,他清楚这些人都是受害者,面对生死威胁时人的本能反应往往是恐惧和慌乱,但他仍然感觉有些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因为这群人靠得太近了,几乎要和他们三人肌肤相贴。一片嘈杂的脚步声中,楚子航的目光忽然停留在某个人身后方方正正的小包袱上——是胀相说的狱门疆。
可羂索都暴露自己了,那东西不是应该对五条悟失效了么?
楚子航的心跳骤然加速,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把夏弥扯到身后,试图阻止她继续靠近那个危险的包袱。但就在这一个瞬间,他伸出手的这一个瞬间,人群中的某一个人的脸色巨变,他忽然不管不顾猛地瞬扑向五条悟——
“扑哧——”一柄匕首贯穿了五条悟的正胸口。
“啪嗒——”一个方方正正的咒物掉落在夏弥脚边。
五条悟早就看到了身后那人举刀刺他的动作,但那是柄带给他威胁感几乎为零的匕首。反正会被无下限弹回去的——五条悟百无聊赖的想待会用什么方式恐吓他们会比较有趣,直到他感到胸口蓦地一凉。
五条悟低头,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柄洞穿了无下限的匕首,本能的想将它抽出丢弃,可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他胸前的伤口处开始闪烁着一个发烫的金色印记。
然而不可思议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夏弥瞳孔巨震,眼睁睁地看着五条悟的身体一寸寸从正胸口化为灰白的石像,他当胸插着的那柄匕首简直是该死的熟悉!她几乎在瞬间转头看向楚子航,对方的眼中颤动着同样的不可思议!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楚子航身后的几个人双手双脚并用紧紧锁住了他的身体,他们边嚎哭边道歉,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死寂的甬道内不绝于耳的回响,“我们不想死,我们也没有办法,如果不这样做……那个人……那个人会杀了我们的!”
他们手臂上的蛇形诅咒在这一刻真的化身成了毒蛇,它们迅速从宿主的皮肤上激活剥离,飞快的渗透进楚子航被牢牢锁住的身体里。楚子航茫然无措地朝夏弥伸出手去,明明只有一尺的距离,却给他一种永远也够不到的感觉,就像上一次一样,她仰天倒下,躺在北京地下铁还未冷却的煤渣上,楚子航看着她苍白失血的身体冷得仿佛要变成一具亘古不变的冰雕。
——你喜欢的女孩总是会慢慢长大……然后离开你……有一天再也不回来。他想起自己以前说过的话了。他还是什么都没能抓住,不管是上次或这次,他依旧什么都没能抓住。
昏暗一片的甬道内响起一阵沉闷地脚步声,一个带笑的声音从三人背后传来。
“哈哈,我为各位准备的终幕舞台如何?”
和大部分的诅咒师一样,羂索花了很长的时间在“观察五条家的六眼神子”这件事上。
千百年里他和很多个六眼打过交道,有些还活着,有些被他杀了,他最初并不觉得“五条悟”这个存在有什么特别。和对方有关的情报很大一部分来自“夏油杰”这个身体的情报,他在储存的记忆里反复推断对方究竟是怎样的性子、喜爱什么东西、动起手来又是什么模样,然后成了半个理论派。
他一直是一个合格的理论派,不管是面对六眼,又或者龙王。
“这个世界本就是个巨大的孵化场,每个人都是饕餮盛宴里的一部分,”他的声音回响在五条悟、楚子航和夏弥的耳边,“看,你们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夏弥的龙瞳倒映出楚子航身上不断蔓延的漆黑色咒文,她的脑内开始无法控制的播放在那个北京地下铁里经历的每一秒,这把熟悉的匕首唤醒了她尘封的记忆,那些讽刺的,镜花水月的,观察者和被观察者隔着汹涌人潮默默对望的时间里,他们在仕兰中学的角角落落里擦肩而过,在北京某个不起眼的小城市里一次次劈面相逢,又忘记彼此,她看着楚子航逐渐破碎在人群中的身影嘴唇蠕动,却发不出任何一丝声音。
下一秒夏弥脚边的咒物消失了,但它又好像没有消失,因为它倏然从半空中长出无数条诡异的触手,牢牢将矫健的雌龙锁在了原地!
“放心,我只是把他送到了他该去的地方而已。”羂索居高临下看着被狱门疆锁在原地的女孩,愉悦地拉开嘴角,“嗨,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吧?”
威仪四方的金冠帝女在狱门疆的封印里艰难地抬起头,同时身形迅速地缩小,她脸颊上的鳞片纷纷剥落,片刻之后她又变回了苍白憔悴的女孩。这个特级咒物的封印竟然硬生生地剥夺了她的龙化特征,把她压制在了某个虚弱的状态。
“你……你早就想好了……你故意交换了我和五条悟的封印条件!”夏弥嘶哑地说。
“是啊,毕竟对手可是你啊,谁敢不带武器跟聪明的女孩共舞呢?”羂索微笑,缓缓地低头凝视她,“最后问你一次,你愿意成为我的盟友吗?所需支付的代价只是小小的尊严哦?”
“哈哈,哈哈哈——!”封印中的女孩忽然狂笑起来,她讽刺地抬眼,咬着流血的牙齿,松开了从刚刚一直紧攥的手。
这个平平无奇的地下铁甬道地面上忽然冲出了四根巨大的尘柱,尘柱包围了羂索,尘柱里探出的四根巨型骨刺瞬间穿透了他的身躯。尘柱中传出人类无法理解的礼赞声:“耶梦加得!耶梦加得!耶梦加得!”
夏弥看着羂索忽然惊愕的表情无声地笑笑,蛇吞象的结局往往如此。世界的真相就是这么残酷,当你以为功成身退时,有人已经在幕后重新衡量起了你的重量和鲜美程度。一瞬间尘柱包裹的区域内大海狂啸,红浪排空,两人头顶的钟乳石群都扭曲组成了漩涡的形状,最后的收割已经完成,足够毁灭一切的斩击快递已经送达,约束器级别的事件也即将开启。
石洞内的空气忽然间平静下来,羂索看着从五尺外极速飞跃横过自己脖颈的赤红色太刀,淡然地笑了,虽然连他自己最后也夭折在了这场连环阴谋诡计里,但他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好吧,谈判失败,那就送一场末世给你吧。”羂索的脑袋从脖颈上滑落,同时念出了那句早就准备好的结束语。
“狱门疆,关门。”
狱门疆外所有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开,密密麻麻的赤金色龙瞳开始无法遏制流泪,可怜的特级咒物因为吞吃了自己容纳不了的存在在地面上疯狂扭动,封印内累累的白骨群中,一个素白的少女突然睁开了金色的眼睛,骂了句脏话。
2018年9月31晚八点三十分整,现今最强的咒术师和大地与山之王同时被封印。涉谷地铁站的底层甬道口内,因羂索死亡引发的恐怖咒灵狂潮迅速席卷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在奔逃哭喊,所有人都在死亡流血,那些被赋予残暴欢愉的诡计,终将以残暴收场。
莎士比亚不愧是诗情画意的诗人典范,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如此诗情画意的诡计,也没有如此诗情画意的杀机。这个世界上没有能斩断时间的快刀,直到这一刻,在恐慌中宿醉的人群依然不知晓更大的灾难正在悄然降临。
在没有太阳的地方,“虎杖悠仁”缓缓地睁开了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