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欲断弦 第14章 军训

今年气温任性，总是反反复复，今天还是朗朗晴空，明天就降温下起了大雨，来来回回拉扯了两个月，温度终于在六月份时稳定在了“三”开头，烈阳高照，夏天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临近高考，一中作为云林市重要考点之一，早早就在各大教学楼拉起了高考的横幅，作为考场的教室已经被围了起来，高三生搬到高一高二的教室上自习，高二的学生搬去另外一个校区正常上课，高一的学生则全部打包扔到基地参加军训。

大巴车里空调打得很冷，但阳光又从车窗外斜射进来，使人身上一块儿热一块冷。杜璇坐在靠车窗位置，被太阳刺到眼睛，伸出手来挡了挡。

车厢里很安静，大部分同学都在闭目养神，大早上就拖着行李顶着太阳赶车，每个人脸上都是呼之欲出的疲倦。

虽说能想到军训会有多苦多累，但或许是因为换了个环境，杜璇竟然感到难得的松了口气。

手机放在家里，一个多月没回去，那个视频也就一直躺在手机里没再被打开。

那天他跑到33班门口找陈三七，问：“你知道军训结束前要开露天音乐会吗？”

“啊？我们班还没通知。”陈三七说。

“你要去表演吗？小提琴？”杜璇问。

陈三七见他眼里闪着明目张胆的期待，笑了笑，说：“你想我去吗？”

“小提琴是文姐的，军训人多眼杂，带出来弄坏了就不好了。”陈三七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真是太可惜了。

杜璇靠着车窗，被太阳照得昏昏欲睡。

大巴车绕着山路转了一圈又一圈，周围的景色由城市高楼变成了郁郁葱葱的树林，众人心里渐渐蒸腾起不好的预感。

下车后的第一件事是分配宿舍，收拾行李。训练是以班级为单位，负责杜璇他们班的教官姓刘，制服下隐隐透出清晰的肌肉线条，一脸威严，看起来就很凶。

男女生分开住两栋楼，女生统一由几个女教官带走，班里剩下的男生就跟着刘教官，拖着行李往宿舍楼里走。

军训还没正式开始，让众人崩溃的第一件事就来了——

男生宿舍基本二十个人挤一间，并且宿舍里没有浴室，只能去公共浴室洗漱。

而公共浴室一次只能容纳十几个人。

女生那边情况稍微好一点，不过也就是一个宿舍二十多个人变成一个宿舍十几个人而已。

拥挤狭窄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头，每间宿舍打开都是连成一片的上下床，还是最简陋的那种，有的床甚至上下床的梯子都坏了。

几十个班的男生一起堵在走廊里，等教官挨个叫着班级分配宿舍，众人嚎归嚎，嚎完之后还是在听到自己班级时一窝蜂地涌过去，以便能抢到稍微好一点的床位。

杜璇被挤得没法动，也不想硬挤，心想等他们抢完再选剩下的好了。

终于念到19班，杜璇跟在一群男生后面一起进去，才发现邱云老早就占好了两个床位，都是下铺，顿时感动得恨不得叫爸爸。

杜璇铺好床，又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箱，然后将自己的手机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行李箱装着的衣服的缝隙里，再把行李箱推到床下。

教官没给他们留太多时间适应新环境，吹哨集合的时候寝室里还有几个人正因为床位问题吵架。

杜璇和邱云跟着大部队一起往外走。

宿舍楼前有一大片空地，教官先集合整队，站好队后再一起带去训练的地方。

军训第一天，烈阳高照，一千多人在操场上连成一片，在太阳的照耀下听校领导发表又臭又长的开训演讲。

太阳晒得人头晕，不一会儿汗珠就从额头上低落下来，脑门都被烧烫了，偏偏还有教官在旁边盯着，稍微摇晃一下就会被警告。杜璇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太阳底下做俯卧撑，只得笔直地站好。

而开训演讲的结束也只是军训的开始，校领导演讲结束后，主教官便宣布军训正式开始，由各班教官自行带往场地训练。

他们班刘教官虽然看着凶，心地倒是善良，带着他们眼疾手快地优先占据了阴凉地，爬满全身的阳光终于暂时褪了下去。

训练内容跟小学初中军训时大差不差，基本就是立正稍息齐步走，过几天再学个军体拳或者队列什么的在结训仪式上给校领导表演节目，再把结训仪式拍成视频发到学校公众号上，维持学校培养锻炼学生意志的优秀形象。

重复枯燥乏味的工作，时间总是过得很慢，烈日长得没有尽头，好像永远也不会落下。杜璇觉得无聊，一边站着军姿一边在脑海里默背古诗词。

主教官的一声哨响如沙漠里的清泉——总算到了休息时间。

可军训毕竟是军训，休息也只能按整齐的队列坐下，要想去喝水还得在教官同意后起身一个一个去。

十几岁的小孩儿们站军姿站得病恹恹的，可一坐下又顿时恢复了活力，憋了一个上午的话倾泻而出，跟周围人见缝插针地聊起天来，基本围绕着吐槽军训宿舍，怒骂校领导，还有军训结束前的音乐会。

邱云最后跟宣悦一拍即合，决定在音乐会上合唱一首歌，名字叫《盛夏》

于是邱云轻轻在宣悦肩膀上敲了敲——军训站队按的是平时体育课的队形，邱云和杜璇个子差不多高，站在队伍的边上，宣悦就在邱云的前一列。

“我听灵姐说晚上训练完有一个多小时自由安排的时间，要不要找个地方练歌？”

“到时候看吧。我晚上还想回去刷题呢。”

宣悦这句话引起了周围一圈人的注意。

“这周不是老师都没布置作业吗？”胡旭升问。

杜璇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把目光挪了回来，自从上次篮球赛起冲突，他就没跟这人说过话，虽然他们本来就没说过几句话。

他思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隐隐记得好像前两次考试都没在他后面几位看到这人的名字。

宣悦大概是跟他也不熟，倒是邱云接了话：“吴老师给我们几个单独出了些题。”

“哪几个？”

“数学单科前十的？”邱云用胳膊肘怼了怼杜璇，“是吧？”

“好像是。”杜璇答了话，见胡旭升尴尬地笑了笑，似乎脸色不太好。

邱云正想跳过这个话题开一个新的，就见胡旭升又说：“难怪成绩那么好，原来是老师给开小灶了啊。”

他话里的阴阳怪气太明显，邱云正想反驳一句，教官的哨声适时地想起，休息结束了。

他只能把这一口憋屈给咽了回去。

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理科天才也会有压力。对于邱云，有人是打心底地佩服和崇拜，但在19班这样的尖子班里，更多的是一边钦佩一边在心里暗暗较着劲，隐隐期待着下次考试他能从年级第一的位置被踹下来。

看神跌落是人心中隐秘的恶趣味。胡旭升心里暗暗想着，其实他们也不过如此，不过是靠老师喂加餐才能考到现在这个位置。

可他颠倒了因果，他不明白的是，正是因为他们有能力考到这个位置，才消化得了老师的加餐。

军训第一天实在无聊，反反复复练着几个动作，大部分时间都是漫长地站军姿，一天下来整个脚底一片酸软，感觉下半身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杜璇活动着手腕脚踝，有点后悔没听邱云的提前买个鞋垫，他感觉不到一周的时间他的脚就能直接报废掉。

终于结束一天的训练，教官将一队人带到宿舍楼前的空地，宣布解散。

距离查寝时间还剩一个多小时，这个时间学生可以自由活动。大部分学生都不甘心直接回寝，扎堆着往基地的小卖部和餐厅跑——宿舍楼旁边有单独的一栋楼开的小卖部，楼前还摆放了桌椅，但不出意外的贵得要死。

杜璇对这些倒是没兴趣，他逆着人群往宿舍的方向走，心想可以趁人少先把洗漱解决，一路上撞上了好几对偷偷跑去约会的小情侣，其中一对好像是他们班的团支书和数学课代表。

杜璇：？

他俩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正想着跟邱云分享一下八卦，才发现邱云早带着宣悦混在一众小情侣里一溜烟儿的跑了。

杜璇记得有一天晚上回寝室后，他正坐在寝室的长桌上刷题，邱云在旁边拎着语文书背古文，但一看就心不在焉着没背进去。

他一道题卡了十多分钟，正回过头想呼唤邱云，就见他捧着书一脸傻样。

他把邱云手里的语文书拍到他脸上，问：“发什么呆？”

邱云问：“杜璇，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大概是全班都看出来你喜欢宣悦你还在这儿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吧……

杜璇摇了摇头，他其实也不知道，因为他从小到大没喜欢过什么人。

但或许是旁观者清，他总是能看出身边人的想法是什么。

于是他对邱云说：“她绝对喜欢你。”

邱云放下书，眼睛都亮了：“为什么？”

杜璇回答道：“我的直觉。”

他欣慰地笑了笑，便独自继续往楼里走，回到那个挤着二十多个人的破烂寝室拿好换洗衣物就准备去公共浴室冲个澡。

然后他就和刚从浴室出来的陈三七正面撞上。

“这么快就洗完了？”不知怎么地，突然碰上陈三七，杜璇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

“嗯，我们班回来得早。”他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脸上起着被热气蒸腾的红晕，校服短袖可能是大了一号，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杜璇一眼就看见了他肩膀上隐藏在衣服下只露出一角的疤痕。

他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当即伸手把陈三七本就松垮的短袖给扒开，看见了一条触目惊心的长疤。

“那些人又去堵你了？”他脱口而出道，说完才意识到这条疤痕已经愈合很久了，应该是很早以前就留下的旧伤。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扒了人家的衣服。

他连忙松手，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啊。”

校服短袖质量不怎么样，一点弹性也没有，骤然松手也没有自己恢复原样，还是松垮着罩在陈三七的锁骨上。

他伸手撩了下领口，笑着说：“小时候留下的，不是他们干的。”

杜璇微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提了起来。

小时候是干什么能受这种伤？

他独自惊疑着，陈三七已经让出了一条道，说：“快去吧，等会儿人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