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没有去往繁华宽阔的大街,而是停在了一条简朴平常的小路上,这里来往的都是普通百姓,虽是简朴,却也十足热闹。
两人先后从车上下来,衣衫整洁,神色无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人们各自繁忙,没有谁认得他们,走进巷子里,侍卫去敲了一户人家的门,没过多久,一个扎着头巾的年轻女子迎了出来,先是讶然,而后笑道:“羲公子来了?”
谭羲点头:“贸然拜访,希望不会打扰。”
“这是说的什么话?”女子热情地请他们进院。
“泠娘,谁来了?”一名青年推开帘子从屋里出来,腰上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他看清来人,脸上顿时冒出喜色,“羲……谭羲!”
谭羲道:“容翃。”
“你……你怎么来了?身体好些了吗?”容翃非常关心。
谭羲笑道:“好多了,今日难得天气好,有些想念你和泠娘的手艺,便过来了。”
容翃嘿嘿笑了笑:“我哪有什么手艺,都是泠娘厉害。”
“天儿还是冷的,别站院子里说话了。”泠娘道,“羲公子和这位小公子快到屋里暖和暖和。”
容翃这才注意到谭羲身边还有一个人:“这位是?”
谭羲:“一个朋友。”
霍池不会跟人寒暄,只抱拳行了一礼。
屋子收拾的很干净,身处其中能听到不少人语,隔着一面墙隐约传来,原来这屋子穿过一扇门就到了一间客栈的前厅,泠娘正是小客栈里的厨娘,谭羲几人来敲门时,他们正在准备面食。
容翃取下围裙,洗干净了手,给炭盆里添了新炭,又泡了茶,热情地忙前忙后。
谭羲对霍池道:“若想吃什么,尽管开口,这里的饭菜很好吃,比别院中的可口。”
霍池点头。
泠娘道:“羲公子念着,那我就不谦虚了,这几日刚练了一道鱼汤热面,公子尝尝怎么样?”
容翃忙道:“他有很多忌口。”
泠娘瞪了他一眼:“我还能不记得?做给公子的,必是能让他吃的。”
容翃道:“是我笨,忘了你记性最好了。”
谭羲道:“多谢。”
泠娘又问:“小公子还想吃些什么吗?”
在这样的热情下,一向冷面的霍池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吃面,谢谢姑娘。”
“哟,唤我姑娘呢,姐姐许久没见过这么乖的小伙子了。”泠娘调侃了他一把,风风火火地去了厨房。
容翃陪着谭羲坐了一会儿,聊了些闲话,最后还是没忍住,跑去了厨房帮忙。
身在别人家里,谭羲没有丝毫拘谨,或许是同霍池来回折腾了两回累着了,他以手臂撑着脑袋合上了眼睛。
霍池一个人有些无聊,找到火钳拨了拨炭盆,又试了试谭羲旁边那盏茶的温度,给谭羲重新添了一盏热的……琐碎之事忙了一通,心里某处还是抑制不住活跃。
他冷静地斥责自己:太承不住事了,不就是撸.了两把吗……虽然谭羲喘的时候很好听。
其实也没什么,根本都没动真格……可是谭羲看着他的时候,目光很撩.人。
不管是谁,他一直不喜欢别人触碰他,但是谭羲不一样,他不仅喜欢,甚至还想要更多。
没救了……霍池坐到谭羲身边,目光一寸一寸描摹着他的睡颜。
他一下一下按着指骨,强迫自己真正冷静下来……为.色所迷实在不可取,即便要动.情也不能丢弃了平日里的克制隐忍,不要忘了自己身上背负的东西。
然而这么想的时候,他却伸手戳了一下谭羲的眉心。
“……”谭羲没睡,只是在闭目养神,他道,“你不是了解下厨之事,不如去给他们帮忙。”
“只是略懂,并不精通。”嘴上这么说,霍池还是起身去了厨房……毕竟这会儿他有点尴尬。
泠娘非常欢迎他来露一手。
日光灿烂过了头,屋门一打开光影纷纷热情地涌了进来,一只长着雪白皮毛的小猫正懒洋洋地卧在光晕里打着哈欠,谭羲半蹲在门口,一下一下抚摸着白猫的背脊,白猫很享受他的伺候。
明亮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映出协调且优美的线条,把他晕染成了这世间最为珍贵的存在。
“愣什么呢?快把面端过去啊。”泠娘道。
霍池回神,正遇谭羲转来了目光,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除了说好的鱼汤面,泠娘还照着谭羲的口味做了几样小菜,另有一笼水晶包子,泠娘指着道:“这份包子不一般,是我们三个人的心意,羲公子试试能不能尝出不同。”
谭羲闻言先去看了那包子,又抬眸看向霍池,以目光问:有你做的?
霍池点头,有点不好意思。
谭羲先用筷子夹了一个,尝了,道:“味道很淡,容翃做的。”
容翃笑了笑:“你果然聪明。”
谭羲又尝了另一个:“鲜香至绝,口感甚佳,想必是泠娘的心血。”
泠娘喜道:“我最喜欢羲公子的夸奖。”
谭羲吃完,又挑了一个,还没送进口中,只凭着格外精致的外表他就判断道:“冷宴。”
霍池要做东西给他吃,必然花了十足的心思,连造型都要最好看。
霍池装作很淡定,“嗯”了一声。
谭羲尝了,道:“好吃。”
霍池没忍住,微微勾起唇角,没有人懂他内心深处胡乱摇摆的欢喜。
饭吃完,泠娘同他们聊了些家常,便去了前厅后厨忙碌,霍池料到谭羲跟朋友有话要说,没有杵在那里碍眼,便跑去了院子里看小猫爬树。
容翃与谭羲其实没那么多话,他只是感慨:“上一次你来这里吃饭,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谭羲道:“一向还好?”
“一切都好。”容翃道,“我没什么志气,只觉得给泠娘打打下手就足够满足了。”
谭羲不觉得没志气有什么不好:“下次过来,你要多学几个菜式。”
“一定。”容翃连忙答应。
两人又随口聊了几句,容翃给水壶里添了新水,盯着炉子上跳跃的火苗,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开了口:“羲玄,对不起。”
谭羲神色未变:“跟你无关。”
午后谭羲打算启程回去,霍池跟他一起同泠娘容翃道了别,终于规矩客气了一回。
坐进马车,谭羲递给霍池一个包裹:“泠娘酿的酒,你应该会喜欢。”
霍池接了过去:“多谢。”
“人已经不在跟前了。”
霍池:“我是谢你。”
不是跟着谭羲出来,他吃不到这些美食也喝不到这壶酒。
谭羲:“没必要。”
霍池没有揪着这个问题多说,只问:“现在就回去?”
“你的剑藏在哪里?”谭羲道,“不想取回来?”
“把藏锋带进别院太无法无天了。”霍池道。
“有什么关系?”谭羲轻声笑着,“王爷又不会介意。”
又道:“以藏锋之利方能展现你的剑姿。”
霍池:“那去取回来。”
……
殿中热力太足,祝纤云褪了繁琐的衣袍,只着一件薄薄的蚕丝锦衣光脚滚在毯子上,随手摆弄着一件木制的机关锁。
他喜欢各种稀奇的小玩意儿,他喜欢的东西,皇帝都会送给他,这份恩宠连六宫的娘娘都没有。
“不是说今天想去马场?怎么躲在这儿了?”皇帝拨开珠帘走了过来。
“又不想骑马了,还是跟你一块喝酒听曲儿有意思。”祝纤云眼睛都没抬,更不要说起身行礼了。
皇帝也不责怪,随他坐在毯子上,给他拢了下滑到肩上去的锦衣。
“我不冷。”祝纤云道,“以为一进宫就能见到你呢,谁知你在德.政殿,容大人讨厌我,我当然得躲他远点啦,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可不敢气着陛下您的股肱之臣。”
皇帝道:“容相迂腐了些,你不跟他碰着面就好。”
“知道,”祝纤云丢开机关锁,爬起来贴到皇帝身上,双手搭着他的肩膀,“我一向最听话啦。”
皇帝笑着揉.了下他的腰:“近来繁忙,没什么时间陪你,不会怪朕吧?”
“陛下有闲暇也陪不了我多久,肯定就去探望宁王爷了,”祝纤云道,“其实你每次去别院的时候我都想跟着一起去,可惜王爷也讨厌我,比起容大人,我更不敢碍他的眼。”
皇帝道:“他不会的。”
祝纤云轻轻吻.着他的嘴唇:“你又怎么知道宁王的心思?”
皇帝的眼中隐着复杂的波澜,但他仍是道:“羲玄是朕最亲近的兄弟,朕了解他。”
祝纤云没再说宁王,缠着皇帝厮.磨了一会儿又想起来道:“我从宫外弄了些果脯,虽不如宫里的好,吃起来也别有风味,便想着给你也尝尝。”
皇帝道:“快拿来。”
祝纤云忙唤内宦把他带进宫里的东西都送进来,陆陆续续足有七八盒,他捧着那果脯匣子,喂进皇帝嘴里一颗,期待道:“如何?”
“味道不错。”
“那都给你吃了,”祝纤云道,“吃不完的话就给娘娘们送些怎么样?”
皇帝点头同意,命内宦将果脯送去各宫。
一旁的贤公公提醒道:“陛下,皇后娘娘向来不爱此物。”
皇帝一顿。
祝纤云眼波轻转,含着些笑意。
皇帝按了按额头,吩咐道:“絮儿喜欢榛子酥,让膳房做些送过去,另外……算了,去吧。”
内宦赶忙去传令。
祝纤云道:“陛下对皇后娘娘真好,不过……娘娘好像也很讨厌我。”
声音里透了些委屈。
皇帝没应这句话,挥手把他推到了一旁,眼中的旖.旎宠.溺早已散去。
榛子酥送到朝凤宫时,皇后正在抄写一卷佛经。
内宦细细说了皇帝的贴心之处,皇后垂眸听了,口上谢恩,又赏了内宦,可那碟榛子酥却看也没看一眼。
待人走远,她才吩咐贴身宫女:“拿去喂狗,本宫嫌脏。”
……
容相爷在德.政殿待到暮色降临,与皇帝讨论了好几桩要事,老骨头早就撑不住,回府的时候就在马车里睡着了。
到了门口,管家给他打开车门,悄悄提醒道:“相爷,公子回来了。”
容翃只是回家取些自己的物件,半点不愿久留,拿完东西就走,一出房门却正撞上自己爹。
“还知道家里门朝哪开!”容相瞪着他,一出口就是火气。
容翃不想惹他,躬身行礼:“父亲。”
容相看到他肩上的包袱顿时皱起眉头:“又要去哪儿?”
容翃:“天色不早,不打扰父亲休息了。”
说罢垂着头便走。
“你给我站住!”
容翃停住脚步。
“整日与一个厨娘厮混,学些下三滥的东西,不入仕不忠君不思进取!你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容翃面色一变,回头道:“圣贤书教我与君子同盟,勿要沾染毒.心诡计,泠娘虽不读书,但她慧黠通透识大义明是非,我在她身边从无不好。”
“你……”容相气得脸色铁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指责你爹毒.心诡计吗?!”
“父亲自己明白,无需我再多言。”容翃道。
“混账!”容相气火攻心,一巴掌打了过去,“你给我说!全都说出来!我倒要听听你这颗愚心是怎么想的!”
容翃咬了咬牙,忍着怒气:“父亲高在庙堂,身为相国,却怎能排挤忠良?”
容相:“我排挤谁?我呕心沥血忧国忧民不敢有一分松懈!我上对得起君下对得起民!”
“你对不起边境浴血抗敌的将士!”容翃终于忍无可忍,“东境战局未定之时,朝廷本应援济尚江的粮草迟迟不发,是谁在阻拦?夷沆落败,降书还没有签下,战事都还没有彻底结束,是谁咄咄逼人想要拿住尚江的把柄?尚江王重伤命危,是谁建言皇帝把荣安郡主远嫁承阳?尚江五府为国为民去拼杀去死战,对朝廷对君上从未有一丝一毫的不敬,是谁满腹怀疑,大战刚刚结束一年就想动黑甲军就想杀尚江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