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源冷冷笑着,嘴角如冰冷的红梅盛开,艳|丽而凄凉。
“须句王族,哪里是生而尊贵,那是祖辈用牺牲去成全,积累起来的世人所欠下的债。父王当年对那些暴民围城,并非是不能镇压,而是不忍。我王族当年会被烈火焚毁,并非是不能逃脱而是不愿。因为是强者,才会对世人如此宽容!”
“你,也并非是用实力来改变这个世界的秩序!你根本就不知道天道为何物,又有何资格来谈论改变世界的秩序!”
“无法天临终前使你染上瘟疫,这便是天谴!天谴之人,虽神医亦不能救!”
“在这世上立足,并不是靠别人的嘴,而是靠自己手上的刃?虽然我不想同意你,但这一剑却正好插在你心脏上了,我只要微微用力一压,你便心碎而亡了。你没机会活到几十年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那一天,我......真的......很欣慰!”
来吧,结束吧......陶源觉得心跳的有些快,身体里的血液和心中的恨意在不断冲撞着,有些晕眩。
“等等......你是神族血脉,神族的后人,你,你不能杀人!”曾步裹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尖叫起来。
见到了你,我已不再是神族后代了,那一点神族血脉压不住我心头的怒火。
陶源的瞳孔中映出无数条耀眼的火舌,人影和尖叫声在耳边回响,身上的血仿佛都要在那一刻沸腾起来,痛心切骨的感觉真好,原来自己也享受这一刻......她眼中布满血丝,痛痛快快地流着泪,笑道:“能让神族后人杀人的人,不算人!”
握紧剑柄的手已经指节发白,青筋暴出。就这样吧,让一切结束,血和泪一起滚落......
就在一瞬间,手背上骤然闪爆出一阵电光闪耀,身子飞起,重重摔到地上,竟是有人将自己飞身扑开。
这一摔差点把心摔出来,陶源按住胸口。恍惚中回神,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那张脸,多年前也曾贴得这么近,那时她们一起躲在被子里玩那绿色宝石,聊着少女心事......
她离开时流泪恳求的话语声犹在耳边......“王后殿下,求您不要赶我走,求您让我伴着趣儿公主。我向您保证,会永远保护她,绝不会伤害她......”
誓言,只在说出口那一刻是真的......但或者,也许,在说出口的那一刻便是......假的?
想要嗜血的冲动不能说停就停,沸腾的仇恨不甘心地在身体每一条血管中暴涌。寻不到出口的恨意在身体中四处游走。五脏六腑发出的剧痛,将她有些涣散的意识又带回到现实中。
多年不见,映雪的面容一如往昔般的明艳,只是多了一丝惊慌......每次被母后责骂完,她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惊慌的模样。她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好陌生啊......
曾步裹上一刻已经要踏入鬼门关了,忽然获救,疯狂地尖叫起来:“映雪!好映雪!杀了她!杀了须句趣!”
映雪似乎有些慌乱无措,大眼睛只是呆呆望着她......
陶源不愿去回忆,但那些回忆自动在她眼前展现开来......她那时隐在城墙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看起来也是这副木然又惨白的样子......
映雪,为什么?你可知道,每次忆起那些被父母捧在手心上的美好日子,我是多么开心,可是每次的记忆中都会闪出你的身影,然后在那一瞬间,一切美好就都轰然不见了,只剩下解不开的迷惑和浓稠的苦恨......我所珍惜的十几年的亲密情谊,却原来都只是虚假的幻觉......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出卖,被背叛,还是被欺骗......血色的愁恨又增加了一份浓烈,口中狂涌|出一阵猩红。
映雪似乎被那红色吓住了,无措地望着她。须臾间被一把大力推开,轰一下,飞得老远,撞到会场的柱子上,她闷|哼一声倒下,挣扎着半天也没起来。
何煦冲到陶源面前,似乎想抱起她,却又不知该怎么做,慌乱中不知所措地抓起陶源的手。
你根本没放下七年前的仇恨,那么七年前的喜欢呢?应该也还在吧?他心中又升起一阵苦涩的期盼来。她面色惨白地躺在那儿,奄奄一息,忽然意识到她可能会再一次离去。还没来得及品尝失而复得的喜悦,马上又要面对再次失去的蚀骨之痛,心被绝望和不甘撕咬着,泪流满面地痛到抽疯。
他颤抖着问道:“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救你?”
曾步裹是战乱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只是恍惚间一愣神,便清醒过来,一咬牙,竟生生将剑从胸口拔|出|来。
他似毫不在意胸口的疼痛,朝陶源飞扑过去,迫不及待地要将剑钉入她的胸口。
何煦反应过来时,恶魔的身影已近在眼前,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挺胸迎向那剑,悔了七年,这一次便陪你一起......
“愚蠢!”曾步裹轻蔑道。
那剑离得越来越近......三寸......两寸......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一道影子在会场门口一闪。
“叮”一声,那剑在即将没入煦王爷的胸膛前,一瞬间,竟然碎了。银色的碎片依着惯性纷纷撞到何煦冰蓝色的华服上,又滚落下来。
曾步裹只觉得手腕上一股大力撞来,银色的长剑瞬间破裂,身体的右后方袭来一股强悍猛烈的劲风,他急忙一低头,左手一撑,飞身跃起,跳开几步。惶然间回首再看,手上只握着一个剑柄,急急扔掉剑柄,回头望过去。那人只是侧身对着他,身着一身黑色劲装,身材修长挺拔,像一座巨大的冰川,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着,周身散发出令人望而生畏的肃杀之气。
人群有些激动。这忽然出现的高手,似乎不是曾步裹的人,他从那些瘟疫病患中穿堂而过,这意味着什么?会场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上鲁国的几名使臣和随从此刻正围在云重身边,见到国君出现,原本万分焦虑的心情忽然喜出望外,然而又见他只是沉默不语,再看他身上的服饰只是一身便服装扮,虽然不知道原因,却也默契地低下头去,装作不识来人。
墨曜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刻,竟然没有勇气抬眼......他不敢仔细观察眼前的一幕,只是微微一瞥就耗去了他所有的精气神......她口边的一片猩红刺得他胸口一痛......垂下眼眸,眼角一跳,是何煦和她紧紧牵在一起的手......
那一刻他几乎掩不住伪装,只想奔过去抱紧她,亲吻她,听她说这一切不是真的,只是他的错觉......心痛、愤怒、辛酸、嫉妒,辨不清是哪一种情绪,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火烧火燎地疼痛起来,双|腿几乎要支撑不住。
所以,你最终还是选他?!
莫兰山边境的那一晚,只是因为我几次三番救了你的性命......只是为了不想欠我的?!
然而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愿意和他一起赴死?!
得益于从小受到的严苛训练,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即使面对再复杂恶劣的情况,也总是一副漠然的神情,这一刻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只有自己知道......他生出一种错觉来,觉得自己已经被乱箭攒心而死......为君者的基本素养,就是将自己的喜好和憎恶隐藏起来,否则就是将自己的软肋抵上敌人的刀子......他只是侧身站着,垂着眼帘,默不作声地挡在陶源和那恶魔中间。
尊贵的琅璞王子此刻有些狼狈,眼见忽然来了一个不知名的高手,这人是怎么轻易地进入会场来的?外面的邾国士兵为何毫无声息?就算是被人全部歼灭了,为何会一丝战斗的声音都没听到,也没人进来禀报?
曾步裹忽然有些预感到大事不好,不敢擅动,只颤抖着喘息道:“所有邾国将士听令,立即将这里所有人就地格杀!”
邾国的人,不论是原本出席会盟的使臣,还是后来出征的将士,都听到了刚才曾步裹亲口承认的罪行,其中还包括一条和现任邾国国王有关。他们内心困惑,但对眼前的人又惊恐忌惮,瞬间有些迷失,不知道该不该再听从他的命令?
眼看着手下人竟还呆呆杵在原地,琅璞王子怒从心起......这些蠢货,还得再来一次杀鸡儆猴......
门外天色忽然阴暗下来,就像夏日的暴雨即将骤然来临......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门口缓缓掠过去,竟是一只大鸟俯冲到门前,随之袭来一阵狂风。那大鸟的身形竟足足有一匹马那么宽大,在众人惊愕不已的目光中,一袭宽大厚重的布匹已覆盖住门口所有的病患。等众人反应过来时,那大鸟已振翅而去。
“是金鸻鸟!鸟中之王!”
“金鸻鸟怎会飞来这里?”
会场中的使臣中有眼力卓越的,人群中立刻爆发起一阵议论声......
陶源已经失去了知觉,却在听到“金鸻鸟”的一瞬间恢复了一点意识......金鸻鸟?是墨曜养的那一只吗?他本来说等战事结束,要带我去看它的......可眼前是一片迷迷糊糊,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正被人紧紧握着......墨曜是你吗?......不是,陶源一怔,墨曜的手总是很温暖,但那手是冰冷的......她只想甩开这手,想大喊大叫,但刚才的四维术已经耗完了她的心神,五内俱焚的感觉还在继续折磨着她,她几乎无法动弹,只是微微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门外忽然响起一片脚步声。门边的病患已被人用布匹密密裹起来,卷到一边。一队训练有素的人马迅速冲进来,迅速占住了会场各个重要位置。
众人惊疑不定地发现,来的人和之前的邾国士兵身着一样的服饰,竟又来了一队邾国士兵?
“所有邾国将士听令,立即将这里所有人就地格杀!”曾步裹疯狂尖叫起来。
“不许擅动!所有邾国将士听令,擅动者按谋逆论处!”新进来的将领也高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