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步裹一惊之后,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隐约的痒痛感从肺腑中升起,窜到咽喉,咽了下口水,他强自镇定下来,双|腿已经紧张僵硬到迈不开步子:“桃源圣手,我不杀你。你快来给我诊一诊,我应不会......”
一个人得逞很多次以后,往往会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会一直幸运下去......
陶源微微皱眉:“瘟疫病患刚被患病时传染性很弱,但随着病情加重,其传染性会越来越强。到了晚期时,相距三尺交谈几句便会被染,而您刚才......”
“什么?”曾步裹忽然脸色惨白,刚才推开无法天的一瞬间他也曾有一丝疑虑,然而那阵阴影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将那事抛到脑后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被染上瘟疫,眼神飘忽瞄向会场门口的巨型囚车,竟忍不住一阵胆颤。那囚车已经被无法天打破一个大洞,然而里面的人都奄奄一息,半天过去也无一人出来,也许那些人根本没有气力能出得来。
惊愕的人群发现刚才那个傲慢轻蔑、不可一世的琅璞王子,就像瞬间变了个人。
他脸上浮出一丝慌乱,叫道:“桃源圣手,你,你是医盟会长,你是克疫高手,救我......快点......快点救我!”
陶源冷冷看着他,在疾病面前人人平等,不论是乞丐,还是王子,遇到病痛,就都被打回肉|体凡胎的原形,谁也不比谁多一条命。
陶源点点头:“唔,刚染上瘟疫时毒性最弱也最易治愈。”
曾步裹微微安下心来。
陶源继续道:“早发现早治疗是最好的,时间长了毒性强了就难了。只是......”
“只是什么?”曾步裹迫不及待叫道,“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富有天下,你要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难道死者可以复生?时间可以倒流?......这些年的从医生涯让她看过太多的生死病痛,普通人在病时会将医者当做救命稻草,某些位高权重的病患则会将自己当做能超越一切病痛的神,却不知,人哪,终究也只是渺茫红尘中的一颗微粒。
墨曜当年说得对啊!人道也需遵从天道呵!
陶源微微笑起来:“只是医者也需遵从天道!”
微笑的涟漪荡涤开来,犹如春风吹皱一片暖融融的湖水,会场中原本阴森凄然的气息瞬间消散一空。众人都移不开眼睛,只觉得被那一笑,惊了心,动了魄......
“什么?天......天道?”曾步裹有些诧异,幼年时先生也曾教他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多少年没听过这个词了,这时候这情景下,从一位名医口中听到这两个字,生出几分怪诞的感觉来。
“医者是从死神手中抢人,您这么尊贵的命必须要用许多条命来换才行......”陶源淡淡道,“你先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放了,也许我可以试试看,能否救下您的命。”
将人都放了?让这些年做过的事、刚亲口承认的罪恶都大白于天下?如何面对全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如何君临天下?但眼下是生死攸关,也许其它的事都可以放到以后再做打算?
曾步裹面色一阵惨白,似乎有些犹豫。
刚才已经是生死关头,眼前忽然有了生机,人群仿佛不相信这惊天的逆转,忽然有人反应过来向着会场的大门奔去,其他人也顿时醒悟过来,纷纷争先恐后地拔腿向着门口跑去。
云重惶恐不安地望着陶源,绝不可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云重,你快走。”陶源轻声道。
“不。”他倔强道。
“云重,去寻你表哥,如果他真的......”陶源犀利明亮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阵黯淡,颤抖着,几不可察地轻声道:“你将他带回去。”
云重瞬间浑身颤抖起来,将贤表哥带回去......模模糊糊地问:“那你呢?”
“我还有些事情没了,也许就留在这里了......”陶源垂下眼帘。
“一个也不许走!”曾步裹似乎只是一时间错愕,发现人群的躁动后,迅速飞身一跃,人影已到了门口。
“嘭”一声巨响,会场门口的囚车被曾步裹踢翻,囚车中的病患浑浑噩噩间已经滚落出来,横七竖八散倒在会场门口,竟如同在那会场宽阔的门口设置了一道屏障。
原本正要冲出会场的人群,急忙止步,纷纷拥挤着退回到会场最里面,生怕离门口近了便会被那瘟疫病毒索命。
今日这些人若能活着跑出去一个,那我这多年的努力岂不是毁于一旦?
曾步裹阴着脸,从那些瘟疫病患中穿行而入:“天道、人道都是帝王用来禁锢百姓思想的工具而已,对于站到顶峰的人,是无意义的。”
“桃源圣手,谈条件不是这样谈的。”
曾步裹嘴角挂着冷漠的笑,将带着一丝阴冷的目光专注地投向陶源,闲庭信步般缓缓而来,人群都像见了瘟神般躲避着他。
陶源冷眼望着他,忽然面前出现一个人影,挡住视线。
云重将剑横在曾步裹面前:“曾步裹,今日大不了就是大家一起死!”
“云重?哈哈哈......”曾步裹忽而狂笑起来,“和我一起死?恐怕你没这个资格!不自量力!”
一切都发生在闪电间,那恶魔忽然身影晃动,凌空而起,瞬间已逼近到云重眼前。云重向后一仰,险险避过一拳,凌空跃起双脚朝前蹬去。曾步裹并不急着躲开,不动声色地一侧身,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脚,顺势一扯,手肘落下,“嘭”一声向下砸去。云重胸口受了狠狠一击,银剑脱手,“噗”吐出一口血腥,重重摔到地上。
“云重,你来说说看,我的功夫和墨曜比起来如何?”曾步裹洋洋得意道。
“我贤表哥比你厉害一百倍。你......才是不自量力!”云重擦去嘴角血迹,艰难地喘息道。
“哦?那倒是有些可惜了,没机会领教一下他的功夫呢。”曾步裹抬起一脚放到云重胸口上,侧脸对着陶源,道,“桃源圣手,我来教教你怎么谈条件。”
陶源惊恐看着云重,他胸口肋骨不知断了几根,瞳孔一缩:“别!不要......”
他脚上一碾,云重已然昏死过去。
陶源浑身发寒,如坠冰窟。
“桃源圣手,你永远忠于我,我便放过这个墨曜的小表弟,如何?”曾步裹的目光在陶源和云重的脸上来回穿梭。
陶源缓缓走过去,捡起云重带血的剑来,凝眸望去。银色的长剑闪着幽微的青光,更显得剑身上的点点血斑醒目得耀眼。这把剑上有上鲁国的王室亲族的血,经由须句王族的手去剖开那恶魔的心,冤头债主,如此了结,很合适......
曾步裹不以为意地看着她。
“不要!”何煦忽然扑过来,一把拉住陶源,颤抖着,“不要去送死。”
曾步裹轻蔑道:“煦王爷放心,我不会让她那么容易去死。”
陶源淡淡笑道:“琅璞殿下,我有一事请教,您若能答得出来,陶源以后任由您差遣!”
曾步裹略带傲慢地一笑,兴致勃勃点头道:“好。”
陶源问:“您刚才说人生如棋,我很赞同,但依我看,这人生之棋局的结果却并非是一个输字,或一个赢字,而是一个死字。因为所有人最后的结局都一样,谁都逃不过一个死字。陶源想问您,今日死和几十年后死,有何区别?”
曾步裹沉思道:“多几十年的命,就是赢了的证明。”
“其实不论何时死,终归都是死。那么,为何今日死就是输,而几十年后死就是赢呢?”陶源问。
曾步裹一阵迷惘:“什么?”
“因为生死是天道,不是你能主宰的。”陶源凌厉的笑声呼啸而来,刀锋般刮过,每个人心上都是一凛,“如果活得够久,如若某日您忽然开悟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跳出红尘之外,之前种种孽缘无法再纠缠于您,那么便是您赢了。可是您已经染上了瘟疫,也得不到有效的救治,这是天谴,您活不到几十年后了......”
陶源抬头望向虚空中,双目闪出一片水光,母亲和自己的对话仿佛发生在昨日,那话音犹在耳边——
“趣儿,母亲现在就告诉你四维术的秘诀,就是眼睛。”母亲冲着她一闭眼,又睁开,竟难得露出一丝顽皮神情来。
“眼睛?”须句趣不解地问道。
“口诀和心法你早已经滚瓜烂熟了。之前就是怕你顽皮到无边了,我才没告诉你。四维术施法时,不可被任何眼睛看到,包括你自己的。所以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并且闭上自己的眼睛。”母亲慈祥地笑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之前每次都只能行两三尺,还不如走的快,却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须句趣郁闷道,却又笑起来,“明白了!”
“神族的技法不是让你在人前显摆的。”母亲淡淡道。
在人前显摆?陶源恍恍惚惚想着。望向会场中的人群,那些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只是傻傻的看着这边,这里眼睛可真不少......
四维术的秘诀......被瞧见不行......其实被人瞧见也是可以的啊,距离近一些而已。
连续施法不行......其实也是可以的,只是会多耗些心血罢了。
曾步裹瞪大眼,看不清陶源是如何瞬移到自己面前的,等他反应过来时,胸口忽然多了一柄银剑,剑身直直立在身体里,要不是胸口的剧痛和正在沿着剑身滴淌而下的鲜血,他甚至要认为这就是长在上面的。
陶源颤抖着伸出手,握住那柄银色的长剑,摇头道:“琅璞殿下,您没有答出我的问题。”
他一激灵:“你......你......”
陶源淡淡笑着,问道:“有件事我很好奇,为何您一直认为,我只是长得像须句趣呢?”
曾步裹断断续续道:“因为......因为......”
因为你就在当场,眼看着烈火焚尽须句王宫,所有人都被烧死了,无一人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