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中午,丽日晴空下,空气中都飘着一丝充满生机的花草清香。要不是那个阴冷的背影,恐怕这一副画面会被定义为和谐美好的国际会议的缩影。
曾步裹站在屋檐下,整个人被檐下的阴影笼罩着,冷眼望着平台上那些或惊愕或恐惧的使臣们,忽然一阵大笑起来。
树林边、平台下、屋檐下、会场边,密密麻麻闪出无数黑影,邾国的铁甲士兵已将会场团团围住。
他收敛笑声,冷冷拖长话音:“诸位精英,你们可愿意多点耐心,陪我等一会吗?”
随城,被选为十国会盟的常驻地点。曾经这是多么令君臣开怀、百姓自豪的一件事!然而只有天知道,每次开会时桑国的邦交官员心里是如何的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就怕出事!就怕出事啊!
榆望觉得自己就像坐在火山口上,颤抖道:“琅璞殿下的要求,我们自要......要满足......要等......等什么?”
每次会议中各个国家都只能带十名随身侍卫?不存在的!
桑国这样小国家,哪有这样的力量来执行这个规定!原本国际间的盟约,都是靠着各国自觉遵守,这份自觉源于各国间精妙的纵横制衡,而一旦平衡被打破......这种规定根本无任何约束力!
邾国人要想乔装改扮偷摸进来,桑国根本无法察觉。甚至......如果嫌这样太费事,等国盟会议召开后,邾国再直接从边境线上入境,也是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到达随城。
邾国带来的这些士兵都是精锐,攻破桑国王宫都绰绰有余了。
曾步裹目光扫视周围,邾国的士兵已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要的几个人?眼角一瞥......都在!
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等什么?等一个举世震惊的历史大事件!”
狗急跳墙?鱼死网破?......云重脑子里瞬间盘旋过无数个猜测。
该死的邾国人竟然带了这么多士兵过来参加这个该死的十国会盟?
不合理!曾步裹要拿捏着这一批使臣又有何用?就算将这些十国会盟的使臣都杀了,除了得罪各国、落下个举世瞩目的恶名之外,其他能有半分好处吗?
云重抬头望向天空,幸好那信鸽已经放出去了。墨曜应该很快就会知道曾步裹竟然带着不少人手来随城,还有......陶源也在这里。
榆望用眼角余光瞟向天空,那些信鸽已经飞远了,成了一个个小黑点......小黑点又渐渐变大......什么?
各国使臣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朝天空望去,脸上渐渐露出惊愕之色......
那些信鸽似乎是在往回飞......越来越近......在头顶上盘旋着,不一会儿就都扑棱着翅膀极速降落下来,不,是跌落下来......迎接它们的是邾国士兵张开的一口大网,那些信鸽就像中了邪一样,纷纷跌落到网中。
曾步裹看着手下人将网收起来,一群信鸽被缠在网兜中,脚上绑着的信管一颤一颤,偶尔反射|出淡淡的亮光,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弱......
“啧啧,真是可怜......”曾步裹垂下眼角,撇嘴,脸上浮出一丝满意神情,“这些小东西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知道自己飞不远,无法完成任务,竟然都带着信回来了,真是忠诚!”
一拍手,笑道:“也好,帮我省事了。”
“琅璞殿下,我们诸国的国君重臣都在等着这边的飞鸽传书,若信鸽不能及时到达,恐怕......各盟国国君都会心有不安呐。”一名使臣对曾步裹彬彬有礼道。
各国使团心中了然,每日飞鸽传书是会议日程上的固定事项,如果信鸽不能到达,相当于传达了险情信号出去。
曾步裹眉梢吊起,斜眼看向说话的人,冷冷道:“哦?大庭国高昳大使,您多心了!只不过是晚一点放飞信鸽,不要紧的。”
曾步裹忽然一转身,一步一步地向陶源走过去。
云重心中一惊,他本就离陶源不远,一个箭步挡到陶源身前,喊道:“警戒!”
手下人立刻调整好位置,将云重和陶源护在中间,对着那魔头亮出兵器,全神戒备着。
云重心里焦急万分,他是按会议规程来的,并未多带人手。身边总共十名卫兵,五名副使,还有数名随从,如果硬碰硬会怎么样?虽然身边的人都身手不凡,但奈何邾国人多势众,要想带着陶源突出重围,并没有胜算。信鸽又被拦截,不能给墨曜发消息,这可如何是好?
云重大喝:“曾步裹!你想干什么?”
曾步裹走到半途被挡住,停下脚步来。他居然并不生气,也不回答云重的问题,只是一歪头,冲陶源笑道:“桃源圣手,再耐心等一会......应该不用很久了。”
等什么?一丝不安,如烟如缕,悄然在陶源心中升起。
榆望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衫内衬,一阵微风拂过,寒意升起,忍不住一哆嗦。
众位使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眼下这局势,犹如黄昏中一盏烛火,那火苗被风吹的东倒西歪,不知道何时会灭,也看不清黑暗中到底隐藏着什么嗜血怪兽。
一名身着红色铠甲的将领快速跑到曾步裹身边,递上一张信笺,轻声道:“殿下,刚收到的消息。”
曾步裹一把夺过,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纸上会写什么,只瞄了一眼,脸上便弥漫出得意之色,对那将领笑道:“映雪!”
映雪?陶源浑身一颤。
曾步裹满意道:“你真是我的福将!总是给我带来好消息!来,你给大家念念!”
那邾国将领得令,似乎得到了莫大的荣幸,谦卑地一躬身,肃然道:“谢殿下!”
起身站直,双手端着信笺,面向众人,大声念道:“琅璞殿下亲启:我邾国之神勇黑骑军于昨夜子时发动突袭,趁上鲁国边塞军士皆以停战而懈怠不备,一连攻克上鲁国风浦边境七大要塞。后依殿下指示,一路挥军南下,顺利推进,势如破竹。辰时三刻,攻入上鲁国都城南华城。现我三十万大军正围攻王宫,不日即可拿下。”
一片寂静,连风都停下了。
曾步裹望着眼前被震惊的众位使臣,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转而又讪笑一下,道:“诸位听懂没有?”
众位使臣互相对望几眼,似乎依然还未反应过来。
曾步裹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尖锐的声音刺破寂静:“上鲁国亡了!亡了!诸位听懂了吗!?”
“还想和我抢莫兰山?”
“哈哈哈......他的大军远征到关下,顾首不顾尾!”
“却不知早已中了我诱敌深入之计!哈哈哈......我邾国最骁勇善战的黑骑军早在半月前就开始悄然调遣到风浦。”
“还以为这十国会盟是和谈?却不料我趁着这会盟停战,发动突袭!连自己老巢都被人端了!”
“还真以为自己是天神下凡?哈哈哈......”
陶源呆呆望着那宣读战报的邾国将领。
那人行动果敢干练,声音清晰明亮,明媚中带着清冽,竟然是一名女将!她英姿勃发地站着,犹如一朵傲雪红梅。
映雪?!
五岁到十六岁,每一天都在一起、相知相伴、没有血缘却胜似亲人的至亲姐妹、至亲好友!
多少次一起偷溜出宫在朱雀大街上游荡,然后被母后抓回去狠狠责骂!?多少次抵足而眠,交谈分享那时看做比天还大的幼稚心事!?映雪出宫后,自己曾多少次流泪恳求母后收回成命!?
还有那日在城墙上,面对着暴雨般袭来的飞石,她在倒下前的惊心一瞥,那隐在人群中的木然又惨白的映雪的脸......
曾经那么真心以待、那么至亲至爱的姐妹,最后你竟是手执利刃,将我刺穿的那人?!
似乎忽然又恢复了幼时的灵犀一念,映雪念毕,恍惚间朝陶源投来一瞥。陶源还来不及看清她的神情,她已低头,单膝跪下,双手托起那份战报,大声呼喊道:“邾国大业已成,恭喜琅璞殿下!”
“邾国大业已成,恭喜琅璞殿下!邾国大业已成,恭喜琅璞殿下!......”
周围的邾国士兵都齐声高喊起来,声势壮大,气势逼人。
陶源浑身发抖,双|腿一软,云重将她一把扶住。
曾步裹抬头挺胸享受着周围的呼喊声,向陶源望过来,阴沉的脸上竟然浮出一丝惬意来,洋洋得意道:“啧啧啧,桃源圣手竟然如此娇弱,站这一会就腿软了......还真像个公主呢!”
云重背上冷汗直流,脸上依然沉着:“你不要在此谣言惑众!我君上墨曜武艺超群,上鲁国国富民强兵多将广,怎会输给你等阴险卑鄙无耻的小人?”
“我阴险?我卑鄙?我无耻?我是小人?哈哈哈......”
“你是在嘲讽我破坏十国会盟的规程,说好了会议期间停战就应该停战,是吗?”
“啧啧,傻小子。我今日心情好,便教教你......”
“兵者,诡道也!事贵应机,兵不厌诈!我用自己的才智去夺取想要的东西,有何不对?人来这世间走一遭,为什么一定要顺承他人的想法?我命由我不由天!算了算了,像你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是不会懂的。”
云重不再反驳,只是阴着脸,默默握住剑柄的手已经指节发白,手心中全是冷汗。
曾步裹对云重的不吭声很不满意,似乎两人对骂忽然没了对手,好不过瘾!
曾步裹和陶源之间隔着重重人群,上鲁国和邾国的士兵对峙着,兵刃几乎要撞到一起。
他又抬眼望向陶源:“桃源圣手,吓得腿软了?哈哈哈......没必要的!”
“冕城一别,我觉得你挺有趣,便让人去查了查你......啧啧啧,真是不得了!你知道后来怎么了?哈哈哈......越查越喜欢,我对你简直是朝思暮想,寝食难安!对了,你是怎么迷住墨曜的?你的那些手段,本王也很想尝尝......”
“你住口!”陶源气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