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煦心头弥漫的苦涩中隐隐升起一阵微甜的花香,穿梭回记忆中的流金时光。
书案前伶牙俐齿的炫目少女,面对着芙蕖花开时的青涩笑颜,还有她低头轻道的那一声“喜欢”......这么多年,身边有心无心添的这些女子,终究还是抵不过心头那一弯皎洁无暇的新月。
“煦王爷!”曾步裹没料到这平日只做壁上观的小国使臣竟然有一天也敢来自己面前大放厥词,大怒道,“你想找死?”
何煦似乎没听到曾步裹的怒吼声,只是愣愣望着眼前的人,眼中多了一点忧郁似的彷徨。
“当年听说须句王宫发生暴|乱,我就去寻她,无奈路途已阻,后又被族人拦截......”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洛冰城......却只见满地断垣残壁......”
“我一直不信她已经死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她......”
这回忆中积攒了太多的痛苦和挣扎,他一阵咳嗽,嗓子呛到有些沙哑,话音也含糊低沉下去:“我以为她会来......我一直在等她来寻我......”
惊雷传来,声声入耳,陶源的心不知所措地狂跳起来......
“煦王爷......您......”谷国的一位副使眼看邾国琅璞王子的脸上漫上杀机,三步并作两步到何煦身边,轻声示警。
“我......怎会认错......”何煦话音不自然地哽了一下,转身,一脸郑重道,“此女子虽面容和须句趣有几分相似,但绝对不是她。琅璞王子,你认错人了!”
竟敢当面如此顶撞我?曾步裹脸色铁青,想要立刻把面前的人杀了。
“须句趣不会医术。此人既是桃源圣手,精通岐黄之道,又怎么可能是须句的流亡公主?何煦来之前就得到国君命令,邀请陶源大夫去谷国交流医术......”何煦面色一沉。
谷国的几名使者急忙过来帮腔。
“人有相似,须句王族的人都已逝去多年,当年琅璞殿下应也没机会见过真正的须句趣吧,认错也是难免的。”
“是啊,桃源圣手是我国最需要引进的人才。”
“桃源圣手跟我们去谷国吧......”
其他国家的使者初时看得目瞪口呆,这会儿慢慢回过神来。两军开战,国际上的舆论战也是一个重要战场,你来我往,真真假假都很正常。
邾国人说上鲁国是此次瘟疫的始作俑者?陶源便针锋相对地说瘟疫来自邾国?这根本就是邾国和上鲁国之间的一场口水仗。陶源是帮着云重在打舆论战呐。
至于桃源圣手是须句趣?就算面容有几分相似,但这显然就是邾国人想要将水搅浑。公主和大夫,两者身份相差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呢?想想自己国家的诸位嫡亲公主,哪个不是天生娇养着,能做得了大夫,吃得了这份苦?
邾国人刚才还在用瘟疫病患来威胁各国,转眼见到了桃源圣手,可不就是想除之而后快?
各国使者要在以前是绝对不敢去挑衅邾国的琅璞王子,但今日不同了,邾国在战事上失利,听说已经丢了不少城池。上鲁国的使者又摆明了要护着桃源圣手。
看这形势,还是谷国煦王爷厉害啊,为了帮上鲁国护住名医,连正妻之位空着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退一万步说,只是邀请一个大夫,又不是出兵结盟,就算邾国人以后强势起来要翻旧账,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但若能邀到桃源圣手去自己国家,既能向上鲁国示好,又可安定自己国家的民心,发挥抗疫实效,实在是一本万利。
众国使臣纷纷涌到陶源面前,一个个变成了求贤若渴的大老板。
“陶源大夫,我大庭国愿出五百金,邀您游学交流半年,您意下如何?”
“我甲父国愿意永久上民待遇,另奉车马费千金,邀您常驻。”
“我大奥国王室承办的医学院正好缺一名德高望重的名誉顾问,不光待遇优厚,而且通过此平台可与各国名医交流,不知陶源大夫可有兴趣?”
“......”
陶源耳边还在轰鸣着何煦的话,听不进去其它声音。只觉得耳边嗡嗡,一群中老年男人在面前挤来挤去。其中有几个看面色似乎有些老年慢性|病。恍惚间仿佛来到了名医挂号现场?
会场中一团混乱,各位使团纷纷挤到陶源面前,争先恐后的报出更吸引人的价码。
曾步裹的武力威胁瞬间被各国使团抢人大战的烽烟冲散。
原本对着陶源的几名邾国士兵,在众位使臣“借过”声中,又不能打,又不能撤,被冲得东倒西歪。过了一会竟悄溜溜撤出会场去。
榆望眼看着曾步裹的威胁已经失效,心想:赶紧打个圆场,当机立断快点结束这要命的破会吧。
邾国人一贯蛮横,这几年桑国也没少受气,因为地缘政治需要,只好一直忍气吞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眼下来看,谁要能抢到桃源圣手,才是真实惠。
榆望用商量的语气对曾步裹道:“既然何煦大使都这样说了,我看这陶源也不太可能是须句趣,我看要不还是......”
曾步裹阴沉着脸,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榆望将心一横,硬着头皮道:“今日先休会,诸位使者先行休息,我们明日再议。各位意下如何?”
众使者正在攀比价码,为着水涨船高的招人条件暗自焦急。一听榆望这话,反应过来,迫不及待的应和起来。
“会议有三天,有何争议明日再议吧。”
“好,好,我也正有此意,我国君还在等着我的飞鸽传信......”
“事缓则圆,我们明日再议。”
一个个老狐狸纷纷打起拖延牌。
心中各自算盘:将遇到桃源圣手的消息赶紧报告给国君,争取更高的招人条件要紧......要是能把桃源圣手抢到手里,我们这偏远小国躲进小楼成一统,不管这上鲁国和邾国的春夏与秋冬......自己这趟出使可算是收获颇丰。
榆望大声道:“请诸位归座,上笔墨。”
会盟国每次会议的日程安排中,每天会议结束时的最后一个环节是集信。也就是各国使臣总结今日会议要点,分别向各自的国君汇报。现场写好信件内容,然后现场放飞信鸽。
因以前发生过信鸽被人“误伤”、信笺内容被人“误改”的情况,所以后来就改为统一一起放飞信鸽。桑国很小,晴朗的日子里,信鸽起飞后甚至都可以目送这些信鸽飞离开桑国地界。而离开了桑国,后面信鸽再发生问题的可能性就更小了,而且就算发生了,那也和桑国无关了。
各国使团纷纷落座,铺开信纸,沉思落笔。
云重对着面前铺好的信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落笔。
曾步裹刚才还气势汹汹,迫不及待连施大招,像条疯狗一样乱吠乱咬。后来门外悄悄进来一名侍从,给那疯狗送上了一个肉包。不,是给曾步裹递上了一个纸条。然后那疯狗就安静下来了。还暗中命令那些邾国士兵撤出会场。
那时正好各国使者忙着抢人大战,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一幕,云重并不需要参加这抢人大赛,被他瞥见了。也不知那肉包是什么馅的?
抬头望向谷国的煦王爷,他说完那番话后,就回到自己使团的座位上,虽然那位置离陶源远远的,但他的目光却一刻没差的落在自己这位王嫂身上。
而王嫂也竟然一副傻呆呆的样子,眼看在自己面前上演抢人大戏,竟然无动于衷,难道她不知应该婉拒吗?难道她真的打算去别国交流医术,给别国王室充当医学顾问?
王嫂此刻真是好后悔,为什么不听墨曜的,非要来这随城会议?
被邾国人扯下面纱,被当众指认是须句趣......自己是不是又给墨曜带来了大|麻烦?
至于何煦......陶源只当这人不存在,不敢看他,也不想去想......
云重似乎在盯着自己,陶源望向他。这年轻人的面容和墨曜有几分肖似,云重不愧是墨曜的表兄弟,连着血脉呐。墨曜的血缘传承真是好,他们家族的人都长得这么英俊迷人吗?他的目光为何如此锐利?!
陶源猛地回过神来。
邾国在战事上失利,国内瘟疫严重。这种境况下,作为实际掌权人的琅璞王子还要亲自出席这个十国会盟?
曾步裹步步紧逼,还点明我须句趣的身份,是他知道实情,还是胡扯歪打、另有所图?
会盟期间本该停战的,为何昨夜会战报纷飞?
一个个疑团浮出|水面,心渐渐沉下去。
背上忽然升起一阵凉意,十指倏地收拢,心里无端地一阵不安:今晨醒来,为何不见墨曜?
各国使团将信笺写好,折叠收入信管中,绑到信鸽腿上。
会场外面是一个辽远空旷的大平台,正是为多国使臣同时放飞信鸽而准备的。眼前各国使臣都已经准备就绪。小生灵们似乎知道又要长途飞行,竟都有点发懒,无精打采地在大使们手上咕咕叫着。
榆望见众人都已准备好,一声令下:“放!”
众人纷纷将手上的信鸽往上一送,这群平日里训练有素的信鸽一只只扑棱翅膀,展翼飞起。
躲在暗处的人,嘴角一歪,传来一记带着恶狠狠的坏笑声:“放箭!”
众人一惊,只见平台一角忽然出现一群手执弓箭的士兵,弓已拉满,竟纷纷对准天上的信鸽。那些信鸽都刚起飞,尚在低空,简直是一群活靶子。
云重抬手,身边飞起数名卫兵,电光火石间,站在前面的几名执箭士兵脸上、身上纷纷已挨到重脚,往后一翻,带倒身后几人,咻咻几声,利箭飞出。
幸而射手们尚未瞄准就被云重的人干扰,那利箭失了准头,只从一群信鸽身边擦身而过,并未伤到任何一只。
众大使都是心中一惊,这些信鸽里装的都是各国使团写给国君的简报。曾步裹竟然想要射杀全部的信鸽,这意味着什么?幸好那些信鸽已经有惊无险的飞上高空......
榆望惊恐道:“琅璞殿下!您......这是干什么?”